58暗流涌動(三),魚死網破
建章宮——
明煌煌的大殿上,紅毯如火焰一般殷紅,漢白玉層層石階之上,雕龍浮鳳的瑞獸圖騰威嚴震懾,金柱宮樑上幔帳在深秋清冷的風中微搖,碧色翡翠珠簾來回擺動,發出沙沙的撞擊脆響。
大殿之上,漢白玉雕祥雲飛鳳做框鑲赤金百獸屏風兩側,各跪著兩名手捧綉鳳金扇的碧衣宮娥,前側的金絲楠木芙蓉榻上,太后王氏一身深綠色金絲綉團鳳紋的長袍,身子略歪在一旁綉著百鳥朝鳳的圖騰軟墊上,福壽髻上的碧釵纏鳳,戴著碧璽圓戒的手抵著額頭,正閉眸假寐。
大殿下,殷紅的地毯兩側,西六宮的十幾名分位較低的嬪妃跪坐在席墊上,個個低垂眉眼,動都不敢動,更是不敢發出絲毫聲響。芙蓉榻旁側,臉上帶著一條明顯疤痕的張公公弓身站立,烏紗帽上的兩條黑色瓔珞垂在半空,如同靜止一般,只有在涼風吹進大殿時,才微微晃動兩下。
空氣,寂靜而壓抑。
不多時,大殿外的一名侍衛匆匆跑進來,他一聲響亮的報字,打破了大殿中的詭異。太后並未睜開雙眼,而是張公公抬頭,道:「壽王爺呢?」
那名侍衛單膝跪地,道:「回稟太後娘娘,屬下前往壽王府,不曾見到壽王爺本人,但是王府的管家告訴屬下,說壽王爺這兩日身體沉重,偶感風寒,所以不能進宮見駕了」
太后猛然睜開雙眼,犀利的眼神令人惶恐,她目光沉沉的看著那名侍衛,雍容而威嚴的面容冷清而緊繃。
張公公見太后的摸樣,心下顫抖,忙揮退了那名侍衛,隨即道:「太後娘娘,壽王爺既然偶感風寒,依奴才看,就再等兩日宣召吧,否則若是這病的確沉重,萬一傳染了娘娘也是一件棘手的事。太後娘娘現在可要保重貴體啊」
「哼」太后雙目冰冷的哼了一聲,隨後冷清的掃了一眼大殿內的嬪妃,冷沉道:「你還以為他是真的病了?若是身體當真虛弱,他也熬不過這十幾個春秋,要死早該死了」
張公公被嚇住,立刻叩拜在地,道:「太後娘娘息怒」
「息怒?」太后眯了眯眼,突然揮手將身前的烏木鳳尾翹頭幾給掀翻了,茶碗和獸香紫金香爐飛出了,噼里啪啦的砸在了大殿之下,嚇得那些嬪妃都驚慌失措的尖叫起來,爭相閃躲,但還是有兩名嬪妃被滾燙的茶水燙傷。
「滾下去,哀家不想見到你們,滾」太后惱羞成怒的喝道,她咬緊牙齒,突然怒罵道:「好一個冷婉兒,哀家果然沒有看錯你,簡直就是一個小妖孽,竟然連壽王都護著她,好,好,要跟哀家斗,哀家就讓你知道什麼才叫厲害」
那些嬪妃聽到太后說這句話,都震怒得面容猙獰,都嚇得快速的衝出大殿外,早已顧不得什麼端莊儀態,個個都狼狽不堪的上了自己的小轎。
一時間,太后震怒的消息流走在皇宮之中,後宮中再次掀起了不小的風浪。但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在太后在建章宮掀桌子發怒之後,皇城的邊關又迎來了一個新的消息,那便是契丹二皇子回國之後,契丹王親筆書信一封,派使臣前來呈送給軒燁國皇帝,要與中原霸主國簽訂下百年互不侵犯的盟約。
宸棲宮中,雲傾聽到這個消息時,只覺得全身泛涼,她猛地起身,立刻詢問出去打聽消息的蠻兒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蠻兒卻是有些說不清楚的道:「奴婢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聽趙公公說,皇上現在還在御書房中與眾大臣商議盟約的事情,契丹的使臣此次來金陵,不僅是來送信,而且還向軒燁國進貢了大量的珠寶、藥材和狼皮貂袍之類的東西,足足有百來車,浩浩蕩蕩的從金陵城中運進皇宮,像一條長龍一樣。也許就是沖著這些,皇上也不好駁回契丹王的心意吧」
是不好駁回,還是故意應允?雲傾突然覺得頭痛。契丹二皇子前來朝賀,卻被她用計,使得小皇帝當夜將其轟出了皇宮,連夜護送回契丹,如此的奇恥大辱,契丹二皇子和契丹王竟然毫不在意,甚至如此大度的派遣使臣來簽訂盟約,這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黜起秀眉,雲傾心情有些煩躁,百年的盟約,暫且不說這盟約究竟有幾分誠意,契丹國此舉是否只是先放一個煙霧彈試探軒燁國,但是眼下最大的問題便是雲傾出不了宮了。契丹與軒燁國不能兵戎相向,那麼皇帝就用不著冷戰天,兵權自然就還掌握在朝廷和小皇帝的手中,冷氏一族的威烈將軍,當朝一品元帥的位置也就是形同虛設,半點作用的都起不了。
「本宮明白了,你下去吧」雲傾抬手輕撫著額頭,只覺心頭鬱悶無比。
蠻兒不知道小皇後為何聽到這等天大的喜事居然會露出如此煩躁的神情,但是卻不敢多說什麼,只能道:「奴婢再去凌霄殿那邊探聽些消息,娘娘先休息吧」,說著,便退出了宮殿。
雲傾歪躺在金絲楠木鳳榻上,不由得嘆息了一聲。她一直以為自己心智高於常人,但是卻忘記了前途多舛,局勢莫測這句話。就在前兩日,她還堅信自己的離間計可以逼迫契丹不受其辱而大舉進犯軒燁國,可是短短半個月的時間,等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可笑的結果。
或許是她小看的契丹二皇子的忍耐性,也或許是這一切小皇帝早已暗中動了手腳,更或者契丹現在面臨著根本不能與軒燁國為敵的局勢,所以,不得不前來求和,但是無論是哪一種猜測,都與她的計劃相剋。
秋高氣爽,清風帶寒,但是雲傾卻煩躁的生出一身汗。她從鳳榻上起身,索性轉身走進了偏殿的浴池中浸泡片刻,也好讓自己的頭腦清醒一下,準備下一步的計劃。畢竟就算天下真的安定平和了,但是這個後宮卻還是暗潮洶湧,她必須在出宮之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應對一切可能的變數。
溫熱的水帶著氤氳的煙霧,蒸汽籠罩在浴池之中,雲傾褪下身上的華袍褻衣,將身體埋進水中,片刻后才在一旁的獸壁圖案旁浮現水面,纖細粉紅的雙臂攀附在一旁的軟墊上,懶洋洋的伏著。一頭青絲粘在雪白的後背上,蜿蜒淌下的水滴如靈蛇一般,發梢漂浮在水中,如同墨色綢緞微微起伏。
睜開沾染著溫熱水珠的雙眸,長睫閃爍著晶瑩的光澤,琥珀色的瞳孔沉了沉,心頭的煩躁已經減少了一些。抬起纖細的素手,在冰涼的青石地磚上,借著滿地的蒸汽劃出一張極為簡單的地圖,分析目前天下的大局:
齊國位居極南,地貌優勢佔盡,並且背倚大山,如果要私下屯兵,鑄造武器的話,很難被察覺,當年越王勾踐就是如此。但是這個最為可能成為軒燁國頭等大敵的諸侯國,卻因小皇帝的賑災政策正處於內亂時期,所以暫時根本不會對軒燁國有威脅;至於其他的魏、楚、梁三國,楚國位居極北之地,終年寒冷,雖然有很多物資不足,但卻能富盛得屈居齊國之後,可見實力也非比一般。但是當日朝賀之時,楚王體弱年邁,連開口說話都極為困難,而楚太子也並沒有參加盛宴,所以在此期間,也不會有很大的動靜。
而魏國居於極東,梁國則是極西,根據軒燁本紀的摘要,東西二極並沒有什麼地理優勢,只是一個坐擁臨海邊江,一個為廣闊草原而已。並且他們一向趨炎附勢於齊、楚。魏王更是個沉迷酒色的老頭兒,膝下子嗣又極少,梁國人丁不旺,又生在極西之地,物資稀少,根本沒有實力起兵。
至於契丹與匈奴,前者身在沙漠,離齊國只相差幾個城池的距離,而後者則身在楚國邊境,只有一線相隔,並且那條隔絕的那條線還是太祖當年以鐵騎三千跑馬圈地而形成的楚河漢界。
匈奴人兇猛異常,契丹人狡詐非凡,這也是為了當年太祖皇帝讓戰功最為顯赫的齊王和楚王封地於這兩處的原因,無非是讓他們成為軒燁國的天然屏障。而,齊楚兩國常年與契丹、匈奴針鋒相對的結果,也成印證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的道理,以至於國力和兵力越來越強盛。特別是楚國,在那樣惡劣寒冷的環境還能抵抗得住匈奴的野蠻,足見楚王的偉大和睿智。
呵,看來還真是四海唱昇平,天下成一家了。
不過,這樣的局勢也提醒了雲傾應該將一切都從長計議,否則長時間圍困在這宮廷之中,難免會讓小皇帝看出她的狼子野心,而且有很多事情都必須速戰速決,否則一旦印證『久恐生變』這句話,恐怕她冷雲傾的歷史就要被改寫了。
她,可不想再死一次。
正思緒中該用什麼樣的手段應付現在的僵局,突然,雲傾靈敏的耳力聽到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並且還帶著盔甲鏗鏘和玉佩步搖的伶仃的聲響。
雲傾身體一僵,雙眼陡然眯起。蠻兒去凌霄殿打探消息了,那麼敢於這麼大張旗鼓,率領禁衛軍在大白日闖入宸棲宮,且無人敢阻攔的,在這個後宮之中也只有那曾經統轄六宮的主子——太后王氏。
太后已經痛下決心要殺她,從她回相府時,以重金買魅影門的賞金殺手開始到這半個多月來的步步緊逼。足以證明她已經等得不耐煩了,而雲傾,也被她這樣沒完沒了,反反覆復的折騰給磨光的耐性。
可是,今日雲傾隱隱感覺到了有一絲不同尋常,不是太后這一次沒有在大殿前折騰她的宮人而直接闖進內宮,而是她竟然帶領了一大批禁衛軍來。看來,她已經是明目張胆的要置她於死地,甚至連任何借口都懶得編造了。
「皇后好享受啊,居然還有心情在這裡沐浴」太后的聲音威嚴高揚,只見浴池前的鑲金色大菱花的楠木門被轟然踢開,而太后則是在張公公的攙扶下一身雍容的走進浴池,其身後,還跟隨著一大群西六宮的嬪妃。
腳步亂踏的聲音頓時響徹在這個霧氣縈繞的狹小偏殿中,打破了原本的幽靜。
雲傾將嬌小的身體埋在水中,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被暖暖的熱氣蒸得粉若脂施的小臉露出無辜的表情,她懶懶的道:「是很享受,怎麼,太後娘娘又想故技重施?」
太后的面色變了變,但是卻沒有惱怒,竟笑得有些猙獰的看著水池中的雲傾,她冷哼一聲,道:「皇后啊皇后,您以為今時今日,你對哀家而言,還有什麼用途么?」,太后甩開張公公的攙扶,逼上前幾步,透過重重的霧氣眯起一雙精明的眼望著雲傾狡黠的眸子,冷道:「當初哀家不敢動你,那是因為怕契丹若與軒燁國萬一有什麼干戈,還需要用得上威烈將軍,可是現在,契丹的使臣正在皇上的凌霄殿中,皇上已經同意與她們簽訂盟約,修百年秋毫不犯之好,所以,哀家也沒有必要再容忍你」
太后略帶得意的說著,美麗的臉上因為興奮和浴池中的熱氣而微微泛紅,三十來歲年紀的她,原本就風韻猶存,此刻因為喜悅更顯出了女人的嬌媚。
雲傾雙眼沉了沉,她冷冷的看著太后,但卻忽而一笑,歪著頭道:「太後娘娘算得好精明啊,看來太後娘娘今日是必要置臣妾於死地了?」,雲傾秀眉揚起,一絲殺機從眼底劃過。波盪著漣漪的池水中,素手已經握成拳頭。
「冷婉兒,你以為你一個黃口小兒,可以算得過哀家?哀家隱忍你,甚至費勁心思將你拉攏進宮,無非就是想讓哀家的芙兒得寵,可是沒想到你居然是個包藏禍心的妖孽,不禁違背哀家的意願,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從中作梗,如今讓芙兒名聲掃地,再不能繼任哀家的期望。哀家早就想除掉你了,但是沒想到你這條命還真是硬,三番兩次都讓你逃過,不過今日,就算你脅下生出雙翼,哀家也絕不讓飛出哀家的手掌心」太後端庄而狠毒的說道,眼底的殺氣顯露。
「愚蠢」雲傾聽了太后的只恐,不懼反笑,更是肆無忌憚的嘲笑了太后一句。
「你,你說什麼?」太后震驚的看著雲傾到了此刻還是輕鬆自如的小臉,面色緊繃,但是隨後卻又釋然一笑,她冷冷的道:「小妖孽,死到臨頭還嘴硬,你以為你的父親是當朝臣相就可以如何么?冷婉兒,讓哀家提點提點你,你這個臣相父親,皇上從六歲被人下毒之後,第一個除去的就是他這個老狐狸,他勾結叛黨,離間忠臣,招納幕僚,甚至暗中賄賂太醫院在太子的葯膳中下毒,若非數月前,冷戰天突然將兵符上呈朝廷,他早就被抄家滅族了。至於冷戰天,他雖然交出了兵權,以至於哀家和皇上不能動他,可是現在天下太平,皇上已經用不著他了,並且他現在手無半點兵力,就算有萬夫莫敵之勇,也不過只是一個武夫罷了,這兩個人都救不了你」
雲傾面色一怔,胸口猛地一窒,對太后口中所說的當年皇帝中毒之事分外驚疑。回府省親之時,冷仲親口告訴自己,他並不知道當時太子中毒的內情,但是此刻太后竟然說是冷仲勾結叛黨,離間忠臣,甚至暗中指使太醫去毒害的。雙眼眯起,難道這就是小皇帝對冷氏一族如此忌憚的原由?
難怪冷仲和冷戰天再說起這件事時,仿若有難言之隱一般。更是提到被抄家砍頭常太醫、兵部侍郎、吏部尚書這些曾與其交好的人紛紛因叛國通敵之罪前後被剷除,原來當時先帝的用意是要先砍斷冷仲的左右手,削弱他在朝廷的勢力,但是最終沒有殺他的原因卻在於太子年幼,還需要冷戰天這樣驍勇善戰的將才去穩定江山。
而皇帝十歲登基,六年來已經平定了軒燁國內部鬥爭,更是化解了四大諸侯可能性的謀權,所以,小皇帝便開始設局圍獵,打算清除冷氏一族,可是卻沒有想到竟然被她的『以防萬一,上呈兵權』之計給化解了。
雲傾心裡不禁泛起陣陣陰森的寒意,原來小皇帝早就已經著手要至她和冷氏一族於死地,但是卻因為她剛入宮廷之時的誤打誤撞而破了籌劃多年的局。此刻,她腦海中突然又浮現出了那一日皇帝在凌霄殿臨入睡之前所說的話,不由得更為心寒,甚至這溫熱的池水都無法溫暖她的身體。
太后見雲傾面色蒼白,心頭不禁更為得意,冷笑道:「冷婉兒,沒有想到你猖獗了這麼久,也會有今日,哀家早就提醒過你,要記住這後宮究竟該是誰做主,你是皇后又如何,哼,當初你剛出生之時,皇上甚至派了大內高手去殺你,為的就是不讓你這亂臣賊子入宮逍遙,可是沒想到你這個賤蹄子居然就當真那般命硬,竟然不死,還長這麼大來禍害宮廷。不過,遊戲已經結束了,哀家也沒有心情和耐性再跟你周旋,所以,今日哀家就要為後宮除害,剷除你這個小妖孽」
一連串的真相突然抖出,雲傾震得有些錯愕,心口甚至有些揪疼。但是卻不是為自己,而是為那個剛出生,還沒有來得及睜開眼,看一眼這個世界的無辜嬰兒。這時,她也明白了自己為何會出現在在這個世界上,並且還佔據著一副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原來,她還沒有還得及挖掘和發現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呵呵……」浴池中央,雲傾突然仰首笑起來,是怒極而笑。真是不簡單啊,小皇帝,皇太后,以及這後宮里策劃計謀的一切,原來自己當年在槍林彈雨中與敵國的軍官周旋刺探,與自己的戰友打無間道的戰役都沒有如此的驚心動魄。
而她,還一直自信以自己的智慧能夠擺平這一切,可是現在想想,原來她一早就跳進了別人設好的陷阱。
看著太后的得意與嘲諷,雲傾突然在一陣大笑之後有了魚死網破的衝動,她冷冷一笑,反唇相譏:「太後娘娘說了這麼多,想來是要臣妾死得瞑目吧,既然太後娘娘如此以誠相待,那麼臣妾也不該有所保留,但卻不知道太後娘娘願意不願意聽呢?」
雲傾雙眼怒火燎原,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她也就打算再回頭了。
太后一震,而跟隨在太後身后的那些嬪妃也都瞪大了眼睛,她們都是極為單純的人,今日卻聽到了這些驚駭人心的秘密,豈能不驚慌?她們面色惶恐的看著雲傾,彷彿生怕雲傾再說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讓她們承受不了。
「你能有什麼秘密告知哀家?哼,可別再耍你那心智不全的計謀,就算你一直贏過哀家又能如何?今日哀家照樣能讓你死」太后神色傲然,頗為不屑的說道,但是卻還是露出了半點遲疑。
雲傾扯唇一笑,這笑,是笑自己的愚蠢,更笑太后的盲目,她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的道:「臣妾想告訴太后的是,當日芙妃不曾被皇上寵幸,可不是臣妾大鬧凌霄殿的功勞,而是你的兒子,當朝的小皇帝根本就不想讓你王氏一族再獲隆寵,成為皇后,因為,他很忌憚任何對皇權有半點窺視的人,包括你這個母親,太後娘娘,你聰明一世,難道看不出來,芙給貴妃與皇上獨處一夜,卻什麼都沒有發生的詭異之處么?還有,皇宮之中盛傳經久不衰,得以盛寵的顏美人,不過只是皇帝對她有幾分愧疚和信任罷了,至於所謂的盛寵,也不過是拿顏美人做擋你將芙貴妃推向他的借口而已。」
太后驚住了,她的面色頓時難看起來,而那些聽到這些詭異的秘密的嬪妃,則是都嚇得張大的嘴巴,她們從來都不知道這表面風平浪靜的皇室後宮竟然還有暗掩這麼多的秘密。
「該死的妖孽,你竟敢挑撥皇上和哀家的關係,來人,給哀家拿下,亂棍打死」太后怒得全身發抖,也許是雲傾說中她的心事,觸及了她一直無法解開的心結,所以她再也不能容下這隻撒潑的狐狸,不得不讓雲傾立刻就閉嘴。
浴堂殿外,瞬間有湧入十幾名身著灰黑色盔甲,手執紅纓長槍的建章宮禁衛軍沖了進來,他們完全不顧此刻當朝的皇后正身無片縷浸在水中。雲傾眯起了雙眼,一股羞憤與怒火瞬間侵襲上了她的雙眸,她貝齒咬住紅唇,突然在水中揮起雪白的手臂,在浴池中掀起了一股溫熱的水浪,而後嘩啦一聲躍出。
溫熱的水瞬間向那些士兵襲去,啪啪的打在盔甲之上,連太后及那些嬪妃都不能避免的中招,接著,眾人呼啦啦全部摔滑在冰涼的青石地磚上,尖叫聲四起。
雲傾揮起掛在屏風旁的浴袍,旋身裹住了自己如雪的嬌軀,冷眼看著那些人摔得四腳朝天,鬢髮散亂,珠釵歪斜,揚手甩出自己潮濕的頭髮,一腳將屏風踢倒,那如同參天巨石一般屏風瞬間嗖的砸向那些人。
「啊,救命啊……」那些嬪妃見到大理石屏風飛來,都嚇得花容失色,幾乎要暈厥過去,紛紛混亂的從地上爬起爭相而逃,而太后也是滿身狼狽,若非張公公將她護到一旁,只怕早已被砸成肉醬。
「殺,給哀家殺了這個妖孽……」太后滿身水澤,浸濕了金絲綉鳳的華裳,她在張公公的攙扶下跌跌撞撞的起身,髮髻上的纏鳳也已經歪在了一旁,她既惱又怒,所以更為憤怒的咆哮起來。
那些禁衛軍立刻濕滑的青石地磚上起身,持著長槍就衝上了前去,而雲傾則是冷冷的站在那裡,隨後一把扯下宮檐上垂掛的明黃幔帳,呼的一聲朝那些人捲去,飛身旋腿,踢了幾個下浴池,只聽砰的一聲,水花漸起兩米多高,而後嘩啦一聲落在冰冷的地上。
太后被這一幕嚇的連連後退,她錯愕的看著雲傾,眼底露出了恐懼,一個六歲的孩子怎麼可能有如此大的力氣?但是越是驚怕,就越要殺掉這個如同魔鬼一般的丫頭,於是太后抖著聲音下令道:「給哀家拿下,將這個妖孽拿下,快……」
大殿外的禁衛軍大批湧入,彷彿塌陷的螞蟻窩一般,層出不窮,雲傾紅了眼,她輕巧的一躍,踩在了那些掉入池水中,因為衣裳和盔甲進水而沉重得起不來的士兵頭盔上,揮起手中的幔帳,頓時那幔帳便如同被賦予了生命一般,纏住了幾個士兵,而後接二連三的都滑進了水池。
凌空翻轉到地上,雪白如玉的赤足,飛起一腳踢在一名士兵的下體上,隨後扯了一個士兵的鋼盔,揪住他的頭髮,連環腿一掃,解決了六七名士兵,全部轟然入水池。
浴池中,頓時哀嚎聲一片,曾經見識過雲傾手段的張公公則是徹底傻了,他雙腿顫抖得差點沒尿褲子,而太后則是長大了嘴巴,都忘記下達了命令。但是閃神之間,雲傾卻已經將那幫沒用的廢物全部解決,襲向了太后。
太后的眼中映出了雲傾雪白的身影,可當她回神之際,脖頸卻已經被一隻小手叩住了頸動脈,並且中指還抵住她的脈搏跳動的穴位。
「啊……」太后的聲音顫抖了,她被雲傾推到在地,雙目露出惶恐與狼狽,甚至語無倫次的道:「你,你,你這個小妖孽,你想怎麼樣?」
「太後娘娘想殺我,還問我想怎麼樣?」雲傾咬牙,手下一用力,太后便驚叫連連,那聲音震動了整個宸棲宮。此刻,大殿外突起一片混亂,似有什麼人已經趕到,太后眼裡頓時升出希望,而雲傾則是呼的甩出一巴掌,將一旁的張公公給打昏了過去。
「啊……」太后見雲傾下手如此之狠,整個人嚇得傻住了,完全不顧自己是否狼狽,只大聲呼救:「來人,皇后要殺哀家,來人那……」
雲傾冷眼看著太后賊喊捉賊的狼狽模樣,紅唇緊緊抿起,而就在此時,偏殿的大門被一腳踢開,那兩塊楠木門板頓時飛了起來,咣當一聲跌落在青石磚上,鑲金的菱花扭曲,四分五裂。
突襲而來的強風刮過雲傾冷硬的小臉,吹起她微乾的碎發,削過肌膚時,還帶著強勁的疼,雲傾抬眼望向浴池門前僵住的來人,眼底劃過一絲濃郁的諷刺和憤怒,她冷冷的看著那呆怔的皇帝和急促而震驚的壽王,牙齒咬緊。
「軒兒,快救哀家,皇后要殺哀家」太后見皇帝來了,激動萬分,如同看到曙光一般呼救起來。但是話還沒有說幾句,雲傾手下的力道猛然加重,頓時讓她一陣頭昏目眩,而是不住的咳嗽起來。
「皇后,你這是在做什麼?謀殺太后么?」皇帝見到這一幕,頓時震怒,俊容上滿是鐵青,他大步踏進浴池,被那陣陣蒸汽氤氳的雙眼怒火升騰,定定的盯著雲傾,似乎要將她燒出一個洞來一般,他怒道:「朕縱容你,但是沒有允許你可以在後宮為非作歹,你還快放開太后」
「為非作歹?」雲傾冷笑,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雙目如炬,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那麼也沒有必要再偽裝了,於是她冷冷的道:「皇上利用臣妾的父兄穩定局勢,現在又想連臣妾也一起誅殺,可是,皇上你自己動手也就算了,居然還用這下三濫的手段,趁臣妾沐浴的時候派禁衛軍衝進來抓拿,你,不只心狠手辣,更是卑鄙無恥,現在居然還想將這一切嫁禍給我,皇上,臣妾可真是敬佩您的英明神武啊……」
雲傾說的咬牙切齒,若非此刻時不與我,她恨不得立刻解決了太后。
皇帝聽了雲傾的指控,略略震驚,他陰霾凌厲的眸子掃了一眼周遭,只見幾十名印了建章宮字樣的禁衛軍都被泡在浴池中,因為盔甲沉重而在水中掙扎。青石地磚上,更是狼籍一片,扯下的幔帳、摔碎的屏風,打翻的香爐,以及到處都是水痕和鬥打的痕迹。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皇帝咬牙,面色更為陰沉,他震怒的咆哮。
「怎麼回事?皇上還真是會裝糊塗」雲傾諷刺的冷笑,她雙眼眯起,全身都被冷冽的戾氣包圍,再沒有平日的半點溫順和婉柔可言。
皇帝見雲傾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甚至像只全身毛孔張開,隨時都會撲上來攻擊他的小獸,劍眉緊緊的擰起,低咒了一聲,他大步走向雲傾,卻被雲傾一聲嬌喝逼退了腳步:「別過來,否則你的母后能不能活著,我可有說不準了」
皇帝面色一沉,握拳怒道:「這一定有什麼誤會,你先放開太后,朕跟你去寢殿說……」
「說什麼?」雲傾秀眉一挑,眼底滿是諷刺,她冷道:「難道要說,皇上在臣妾剛出生的時候,沒有派殺手前去刺殺?」
小皇帝身子一僵,他錯愕的看著雲傾,隱匿的眼神中劃過了一絲不可觸摸的慌亂。但隨後,卻又消失無蹤,他面色黑沉,暴怒的咆哮道:「誰跟你說得?誰……」
原來是真的,雲傾突然冷笑出聲。而站在皇帝身後的壽王則是腳下猛的踉蹌了一下,俊美的容顏上血色褪盡,一片蒼白。
誰說真相揭開的時候不傷人呢?在這一刻,被傷害的也許不是雲傾一個人,可是,被別人傷害的時候,還能顧得上什麼?
「誰說的?」雲傾眼底冷如寒冰,她慢慢的望向太后,幾乎如同凌遲她一般,唇角浮起了猙獰的笑意。太後知道雲傾的意圖,她睜大了眼睛,隨後猛的朝皇帝看去,搖頭道:「軒兒,不是哀家,不是哀家說的,皇后想要殺哀家,她想離間我們母子」
「太后既然敢說,為何不敢當呢?皇上動手殺臣妾這樣的事情,又怎麼可能還有別人知道呢?您說對嗎?」雲傾一字一句,慢悠悠的說道,那神色有些慵懶,但是每一根神經卻都綳得緊緊的。今日魚死網破,她要麼逃出生天,要麼魂斷後宮,再沒有第三種可能性。
只是可憐冷仲父子,卻要被她連累滅門,不過,她也不需要內疚,因為以太后的說法,小皇帝早有意向將冷氏剷除,就算不是因為自己,這也是遲早的事情。這是身為人臣的無奈,更是功高蓋主之後的最終結果。
雲傾眼底冰寒,她猛的揪起太后的衣襟,在太后驚恐的尖叫聲中,看也不看皇帝,卻冷道:「放我出宮,否則我掐死這個老妖婆」
「婉兒……」凌燁雲沖了進來,他看著雲傾那殺氣騰騰的摸樣,眼底滿是痛心,可是他眼底的痛,此刻的雲傾看不見,更不懂。她已經不願意再相信任何人,特別在這個時候。
「朕沒有」皇帝突然焦急的否認,他眼神定定的看著雲傾,但是垂在身側的手卻已經有些顫抖的握成了拳頭,昭示了他此刻的心虛,可是他卻依舊堅定的道:「朕沒有,那些人不是朕派去的,朕沒有派人去殺你,朕沒有……朕也不允許你出宮」
「婉兒,這一定有什麼誤會,你先放開太后」壽王面色蒼白的說道,但是眼底卻滿是心疼。皇上居然曾經派人去刺殺婉兒,而近日太后又帶禁衛軍來宸棲宮鬧事,他的婉兒在這個吃人的後宮里就是如此卑微求全的生存么?
「放開?放開她我還能活著出去嗎?」雲傾凌厲冷冽的目光掃向浴池邊上的兩個男人,再次收緊了手中的力道,她傲然的抬眼望著皇帝,眼底已經沒有半點信任,全是疏離和陌生,再次重複道:「放我出宮,否則我殺了太后」,然,這句話剛說完,雲傾只覺身後一冷,她猛的回頭,卻見張公公不知何時已經醒了,竟拿起一根屏風上的梨花木,重重的敲擊在了雲傾的脖頸上。
一切發生的太快,也因為憤怒而疏於防守,雲傾纖弱的身體遭到重擊,眼前一黑,隨後眼底閃過一絲痛恨,卻還是不支的簌的一聲癱軟在冰冷的地磚上,失去了知覺。
「婉兒——」小皇帝與壽王異口同聲的吼道,瞬間,兩抹身影已經沖了過去,彷彿搶奪什麼至寶一般。但是因為皇帝離雲傾較近,所以三兩步就撲到了她的身邊,將她抱起來。
「啊……」驚嚇過度的太后立刻向後退去,在脫離了雲傾的禁錮之後,滿目驚恐。而張公公則是嚇得丟掉了手中的梨花木,不住顫抖。
「該死的奴才」皇帝猛的踹了張公公一腳,隨後雙眼冒火的道:「來人,送太后回宮」,說罷,抱著雲傾大步走出了浴池。宸棲宮內外,那些跑出卻被又皇帝羽林軍截回的嬪妃和宮娥跪了滿殿,黑壓壓的全是人頭,皇帝冷眼掃了她們一眼,隱怒的道:「今日的事,誰若是敢傳出去半個字,朕就廢了她,抄家滅族」,說著,對一旁嚇得呆怔的趙公公道:「宣太醫,移駕凌霄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