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情愫,傾訴
深夜寂靜,月上中天,涼風幾許。
宸棲宮內,雲傾練習了幾個時辰鳳尾琴,已經覺得累了。蠻兒為她梳理著已經半乾的長發。她早已在獸香爐內放上了安神香,整理好了床鋪,只等雲傾休息。
已經二更天了。
「皇後娘娘,該歇息了,明日再練吧」蠻兒有些心疼的看著雲傾那被厚厚布帛裹住纖細的指尖,面露心疼的說道。這撫琴雖然是高雅之事,可是她卻沒有想到竟然這麼辛苦。
雲傾停下,十指按在琴弦上,也覺得有些累了。於是便起身,脫去了指甲上的布帛,道:「是該歇息了」
此刻,宮外傳來的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蠻兒疑惑的張望,只見一名年小的宮娥走進來道:「皇上娘娘,凌霄殿的趙公公來了」
「趙公公這麼晚來做什麼?」蠻兒疑惑的嘟喃了一句,但卻趕緊迎了上前去。而穿著一身黑色內侍長袍,有些匆忙跑進來的趙公公在看到蠻兒時,則是笑道:「蠻兒姑娘安好,娘娘可睡了?」
「娘娘快要就寢了,總管這麼晚來,又什麼急事么?」蠻兒禮貌的問道,不覺下意識的朝趙公公身後看了看,但卻沒有看到皇帝的身影。
趙公公知道蠻兒在看什麼,忙笑道:「蠻兒姑娘別看了,皇上剛批閱完奏章,說是要皇後娘娘這兒來歇息的,誰知建章宮的張立急匆匆的去了,說太後身子虛弱,恐有危險。皇上聽了,便趕忙去了,所以只讓奴才來這兒傳話,讓皇後娘娘別等了,先休息吧,皇上晚些再過來」
蠻兒不知道皇帝原來是要來這裡安寢的,所以有些發愣,她轉頭望了望雲傾,卻見雲傾已經走了出來。
「原來娘娘還沒休息呢」趙公公笑呵呵的說道,滿眼都是笑意。
雲傾看了他一眼,最近,他和皇帝二人都似逢了什麼喜事一般,開心的緊。她扇了一下眼睫,淡淡的問道:「剛才聽趙公公說,太后似乎不是很好,建章宮發生了什麼事嗎?」
「回稟皇後娘娘,是太後娘娘身子不太好,可能是因為今日早上的事情,心裡鬱結一直在,所以……」趙公公有些閃避的說。
「原來是這樣,呵」雲傾冷冷一笑,神色更為淡漠了,甚至有些不屑和諷刺的道:「顏美人手裡有免死金牌,因為這樣,連太后都治不了她,皇上就算去了有能如何?莫非,要寵幸芙貴妃安慰太后嗎?如果是這樣,只怕顏美人會鬧得更凶吧」
雲傾不咸不淡的話語,卻如同一把把利劍一般,讓趙公公面色微白,甚至不知該說什麼。片刻后,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道:「這個,奴才不知道,天色不早了,娘娘還是早點休息吧,奴才去看看皇上是否有話吩咐,奴才告退了」
趙公公匆匆忙忙的走了,蠻兒疑惑的看著他的背影,隨後才轉頭,有些噌怪的道:「這個趙安也真是的,連句動聽的話也不會說,什麼叫做不知道呀,真是個沒眼色的奴才」
蠻兒憤憤不平的說道,她以為雲傾是因為皇帝不來而氣惱,才故意說那些話,所以在趙公公沒有說好話安慰雲傾時,顯得十分不滿。可是她卻不知道,趙安這麼匆匆忙忙的走了,就是因為太有眼色,明白雲傾心裡不暢快,所以去通報皇帝了。
「休息吧」雲傾沒有回蠻兒的話,而是轉身走回了床榻上,脫了鞋襪,和衣而睡。
蠻兒不敢打擾,於是整了整幔帳和被褥,與往常一樣,壓熄了幾盞燭火,讓內殿不是很亮,也至於太暗后,便出了內殿。但,雲傾剛躺下沒多久,就聽到外殿一片騷亂,隨後響起了齊刷刷的衣袍簌動和宮娥惶恐的叩拜聲:「奴婢參見皇上……」
躺在床上的雲傾眼眸劃過一絲精銳的光芒,唇角頓時勾起了笑意。
太后裝病,想要留住皇帝,以親情感念而給芙貴妃製造機會。可惜,現在看來,無論是利用或是真心,在皇帝眼裡,還是她這個皇后比較重要。
小皇帝大步踏進內殿,在看到雲傾背對著她,眉宇驀地擰起,眼底閃過一絲慌張,隨後低喝著揮退有些人:「下去」
「是」趙公公見帝王震怒,嚇了一跳,但在抬頭看到雲傾那在珠簾幔帳被隱約的背影時,似乎若有所悟,隨後忙忙的退了出去,並小心翼翼的為帝后關上了楠木菱花門。
小皇帝走到床榻旁,見雲傾不理會他,似真的有些急了,呼吸也有些重,顯然是急急忙忙趕來的。想到這裡,雲傾心裡不覺有些好笑,也有些內疚。但是誰讓太后出損招呢?她向來都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那麼損招自然是損招拆,太后做的絕,也就別怪她很絕。
「婉兒,朕來了」小皇帝輕柔的在她耳邊說道,有種賠不是的小心翼翼。
雲傾原本打算,既然他來了,也就不為難他了,可是自己畢竟有些做賊心虛,若是萬一裝的不好被識破了,要遭殃不說,可能計劃也會被打破,於是索性悶聲到底,兩隻小手將被褥一拉,蓋住了半個小腦袋,然後冷冷的哼了一聲。
小皇帝一怔,他面色僵了僵,隨後伸出手去扯雲傾的被褥,生怕她將自己悶壞了,但是雲傾卻狠狠的將他的手一甩,沒好氣的道:「這麼晚了還來做什麼?想必芙貴妃和顏美人都在盼著皇上呢。」
說出這兩句拈酸吃醋的話后,雲傾覺得自己當年情場行騙的手段就又回來,但是就在還想繼續添油加醋,完美化這個騙局,卻以外的感覺到了皇帝的不對勁,因為,他太安靜了,連一點聲音都沒有。
雲傾有些疑惑,以為他受不了自己的任性而生氣了,未免自己弄巧成拙,所以她趕緊暫停,掀開被褥,朝小皇帝看去,但隨後,她卻怔住了。
凌燁軒看著她,那眼神有無措和慌亂,眼底沉寂著受傷的光芒,但在看到她有些詫異的眼神時,卻立刻彆扭的轉過頭去,隨後道:「婉兒要朕怎麼解釋才不生氣呢?朕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怕母后真的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所以才誤了來陪婉兒的時辰,婉兒就這麼不待見朕么?」
雲傾的心一沉,她顫了顫長睫,胸口因皇帝的話有種說不出的窒悶。沒想到他真的當真了,可是就在自己打算說自己只是隨意說說罷了,讓他不要放在心上時,卻又想起了顏美人手裡的那塊免死金牌。
那是對她的威脅,對她以後的計劃更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禍根。於是便再次嘟起紅唇,強加一劑,道:「臣妾哪裡敢,臣妾雖然是皇后,可是只有六歲,既不是皇上的青梅竹馬,又不是皇上的表妹……」
「婉兒,你非得這麼折磨朕么?」皇帝突然扭過頭來,眼底微紅,俊容上充斥著怒氣。
雲傾噤聲,一雙大眼撲閃撲閃的看著皇帝,卻還是執拗的不願認輸。
開玩笑,這次認輸了,下一次再等到這樣的機會,恐怕難了,而且這次是太后親自設計了這一個機會給她,白白浪費,實在可惜。想著,雲傾便別開雙眼,不再看皇帝,但是心裡卻隱隱有些沒底。
皇帝或許並不是真心的,他也許與她一樣,只是虛與委蛇的應付,並且後者的可能性實在太大,所以,如果皇帝不願意與她將這場戲演下去的話,那麼她又該怎麼辦?
小皇帝的眼神變了變,特別是在看到雲傾扭過頭去時,眼底的緊張已經變成了無措的混亂,他眉宇擰了擰,突然站起身。
雲傾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轉頭看他,卻見他突然大步走出了寢殿。眸光微暗,看來自己是有些過火了,原本還以為他們的關係可以這樣和平共存下去,不過現在看來,一切又將要回到從前了。
撇了撇唇,雲傾嘆息了一聲,而後翻了一個身,睡了。
孰知,她剛剛睡著,卻又被慢慢的推醒了。雲傾擰起眉,有些不悅的睜開惺忪的雙眼,卻見小皇帝一臉溫柔笑意的看著她。
她微一怔,還沒有開口,卻見他拿出那塊免死金牌放在她的手裡,而後寵溺一般的點了點她小巧的鼻尖,低頭在她額頭前的硃砂紅輕柔吻了吻。
雲傾錯愕的怔住了,她片刻愣怔的看著自己手中的那塊分量極重的金牌,大腦有些清醒了。但是心頭興奮之餘,卻還是用指腹不著痕迹的劃過那浮雕的龍紋,上次兵符的事情她記憶猶新,所以不想再次被愚弄。
「朕已經將免死金牌收回來了,婉兒的氣也應該消了吧?」皇帝的口吻顯得有些無奈,他修長的手指拂了拂她的臉頰,似帶著恨意一般的捏了一下,而後道:「這次饒過你,下次若是再這麼鬧脾氣,不理會朕,朕可就要打你屁股了」
聽到說打屁股,雲傾的身體如同鯉魚打挺一般猛的坐起來,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瞪著皇帝,細嫩白皙的臉頰上浮起了微紅,不禁有羞又憤。那件事或許是自己一輩子的心結了,可是這個當初的施暴者竟然還敢再提。
「哈哈哈……」小皇帝見雲傾動作誇張,小臉緋紅,不禁朗聲大笑起來,那笑聲爽朗而愉悅。
雲傾狠狠的瞪了皇帝一眼,冷哼了一聲,轉身躺下,扯起被褥蒙上,不再理會他。
小皇帝見雲傾生氣了,立刻止住了笑,但是眉眼之間卻閃動著隱忍的笑意,俊容也憋得通紅,他和衣躺在雲傾身旁,將她嬌小的身體撈進了懷中,道:「婉兒不是答應朕不再生氣了嗎?」
「誰生氣了?」雲傾的聲音悶悶的傳來,酷似害羞。但是被褥下的手,卻在那塊免死金牌上來回划動,漆黑的雙眼微眯,這塊金牌應該是真的。
皇帝笑著揭開了她的被褥,而雲傾則是悄然的將免死金牌藏進了枕頭下,閉眸裝睡。
「睡吧」這一次,小皇帝沒有再為難她,也沒有逗她,而是淺笑著在她臉頰上親了一下,而後自己也閉眸睡了。
小皇帝收回顏美人免死金牌的事情,一夜之間傳遍了整個皇宮。不過,卻沒有人聯想到皇帝這麼做是因為雲傾,而是都以為因太后昏厥的事情。因為至今為止,皇帝兩夜都在宸棲宮宿夜的事情後宮的嬪妃還都不知道。
第二日晌午,雲傾依舊坐在宸棲宮內練習撫琴,但蠻兒卻急匆匆的跑進來,滿頭大汗的大聲道:「娘娘,不好了,『憐顏宮』又出事了」
雲傾琴聲未停,卻只淡淡的問道:「顏美人又鬧了?」,小皇帝將她的金牌收回來,以顏美人的性子,不鬧倒是不符合常理了。
蠻兒點了點頭,但卻道:「可是這次不一樣,據說,據說皇上昨個兒將她的免死金牌給收回來了,所以今日她在凌霄殿長跪不起,又哭又鬧的。奴婢聽聽內務府的小太監說,皇上似乎嫌她煩了,就……就讓趙公公攙扶她出去,孰知,顏美人一回到『憐顏宮』里,就扯了三尺白綾要上吊自殺,現在正鬧得不可開交呢」
雲傾的琴聲陡然停下,秀眉微微黜起。這個顏美人倒還是會找事情,不過,這倒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她與皇帝的感情不同,更別說還是少年結髮,相濡以沫的扶持走過那麼多年。
「皇上已經去了?」雲傾抬眼,眉眼冷冷清清,沒有一絲情緒起伏。
「是,後宮的大多嬪妃都去了,栗美人、華美人和盧采女她們都在,可是誰也勸不動顏美人,她一直都哭鬧不休,還說皇上忘卻了昔日的恩情,只聞新人笑,哪知舊人傷悲」
「新人?」雲傾挑眉。
「是說芙貴妃,太後娘娘昨個夜裡病情突然加重,整個後宮都知曉,據說太后在病榻前,請皇上看在母子情義的份上,不要再追究彤史作假之事了,並且說,芙貴妃既然已經是皇上的妃子了,早一日圓房,晚一日圓房都是一樣的,若是能在自己還沒有咽氣前,能抱得一個流著王氏血脈的皇子,那樣,她也就安心了」蠻兒將聽來的話一字不漏的告知了雲傾。
太后這個苦肉計還是用的一點都不浪費,可是她卻怎麼都沒有想到,每一步的走勢都被雲傾給猜到了,以至於計劃落空。雲傾眼底沉了沉,不由得冷笑了一聲。
不過,昨夜的那兩步棋,雲傾亦時走得危險,因為她始終猜不透皇帝為何突然對自己這般的縱容和依順,彷彿,他真的整顆心都已經放在了她身上一般。想到凌燁軒的溫柔寵溺,雲傾至今還覺得有些不真實,但是通常太想不通的事情,她也就索性不去想了。
「蠻兒,更衣,本宮要去看看顏美人」雲傾想了想,還是決定親自去『憐顏宮』走一趟。現在契丹二皇子尚在宮中,若是因為內宮有什麼混亂而導致閑言碎語,那麼她這個皇后必然又要被置於風口浪尖之上。
蠻兒聽令,立刻從內殿內捧出一件鸞紅色鳳袍為雲傾披上,但卻顯得有些不解的道:「皇後娘娘,顏美人整日囂張跋扈,現在又氣壞了太后,她那樣的人,今日既然自己要作死,咱們何必攔著呢?」
雲傾聽了蠻兒的埋怨,不覺失笑。顏美人在後宮的名聲狼籍,恐怕也只有不計前嫌,只求安身立命的栗美人和性子淡泊的華美人願意與她親近了,此刻若是她真的為皇帝的冷漠傷了心,死在了這個後宮,只怕小皇帝內疚不說,太后也會趁此機會反戈,說是她管轄不利,那麼她這兩日的努力可就白費了。
「顏美人再囂張跋扈,她的目的也無非就是留住皇上,不讓別人的女人搶走自己心愛的男人。所以她並不可恨,只是可憐」雲傾雲淡風輕的說道。因為真正可恨的是太后,利用芙貴妃深愛皇帝的單純心思,想藉機掌權後宮,統馭半壁江山。
「可憐?」蠻兒更加糊塗了,那樣的人叫可憐,乖乖,那這個後宮里的其他女人,豈不是活在地獄中了?
雲傾一笑,卻並不做多解釋,而是在蠻兒將她的衣袍整理好之後,淡淡的道:「走吧……」
憐顏宮,西六宮居首——
「放開我,讓我去死,皇上的心已經變了,臣妾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意義?不如三尺白綾,從此天人永隔,皇上心裡落得清靜,臣妾也乾淨」雲傾剛踏入大殿,就聽到了內殿傳來了顏美人聲音沙啞的哭叫聲,並且伴隨著衣袍扯動的聲響。
「哎喲,顏美人,皇上不是這個意思,您與皇上青梅竹馬多年,情分不同與他人,別人若是不知道還猶可恕,可美人您怎麼也不清楚了呢?」趙公公的聲音也隨之傳來,顯然是在做和事老。
雲傾秀眉輕挑,雙眼眯了眯,今日憐顏宮似乎很熱鬧。
「美人,趙公公說的是啊,您別就生氣了,正經兒向皇上陪個不是吧」這個聲音應該是一個宮女。
「月兒說的是,姐姐的確有些過激了,您看皇上到現在都沒說一句話,您也就消消氣吧。,在這個後宮里,誰不知道姐姐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兒呢?」栗美人也來勸說,不過話語卻是依舊淡泊,沒有什麼心機。
「咳——」剛進內殿,雲傾和蠻兒只見一個小太監正極其不雅的巴在楠木雕花門上朝裡面張望,於是不由得咳嗽了一聲。
那小太監原本還有些不耐煩,但回頭一看,立刻嚇得雙腿一軟,撲通跪拜在了地上,隨後大聲道:「皇後娘娘駕到——」
寢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裡面的人都嚇了一跳,紛紛朝外面看去,在見到一身艷紅鳳袍,體態端莊,面色冷清的雲傾踏進大殿內時,紛紛叩拜在地,道:「臣妾、嬪妾參見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雲傾踏進大殿,清冷的雙眼掃了一圈跪地上的眾妃,只見大殿中央,一身素白長裙的顏美人癱坐在貴妃椅旁,她一頭青絲散落,嬌美的面容滿是淚痕,那神色楚楚可憐,而在她的頭頂上,縱橫交錯的橫樑上懸著一條三尺長的白綾,此刻正微微的飄蕩。
凌燁軒坐在一旁的烏木案几旁,他眉宇緊鎖,神色緊繃,眼底更是遮掩不住的煩躁與震怒,但在雲傾進殿時,卻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隨後面色更為深沉。
「臣妾參見皇上」雲傾走到皇帝身前,福了福身。
「恩」皇帝應了一聲,隨後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有些煩躁的道:「驚動皇后了?」
雲傾淺笑,她抬眼有些俏皮的望著皇帝,道:「驚動倒是不敢,後宮本就是臣妾統領管轄的,出了這樣的事情,是臣妾的過錯」
皇帝見雲傾眼底閃動了鬼靈精一般的笑意,不禁眉宇一動,隨即那臉上的緊繃竟然散去了些,心情也豁達了許多,他薄唇抿起了一抹笑意,卻不能顯露得太明顯,於是只是看著雲傾,一語雙關的道:「那倒也是,但不知皇后打算如何處理此事?」
大殿內,那些原本都被顏美人鬧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嬪妃聽到帝后這一番對話,都不由得有些疑惑,甚至連顏美人也忘記了哭泣,抬起腦袋朝皇帝和雲傾看去,但卻瞥見了一幕類似於情意綿綿,秋波暗送的場景。
眾妃心頭一緊,而顏美人也怔住了,她的手驀地揪起了長裙,指甲陷進了掌心。
皇上什麼時候和小皇后這樣的親近了?他們不是一直敵對么?眾人心頭都閃過這樣的詫異,但誰也不敢出聲,可是那酸澀的醋意卻已經暗潮洶湧,幾乎站著都能聞到嗆人的酸氣。
「其實,顏美人之事,臣妾本不應該管,畢竟她是皇上的青梅竹馬,在皇上的心裡,是任何人都替代不了的」雲傾涼涼的說道,但是這句話卻是為了告知皇帝,剛才裡面的人說的話她都已經聽到了。
果然,趙公公面色有些泛白的僵住了,他有些緊張的望向雲傾和皇帝,卻見前者從容冷淡,而後者則是黜起了眉宇,隨即狠狠了瞪了他一眼。
被皇帝這麼一瞪,趙公公立刻垂下了腦袋,其實他很無辜,不過只是想做和事老而已,卻沒有想到再次禍從口出,惹得小皇後生氣了。
「咳」小皇帝咳嗽了一聲,他面色有些尷尬的道:「恩,這個事情我們以後再說吧,朕以為,皇后現在還是先將眼前的事情處理了」
小皇帝遮掩閃避的話語,讓顏美人嬌容瞬間蒼白,而其他的嬪妃也怔了一下,雖然只是一瞬間,但眾人的臉上卻浮現了各異的神色,有人甚至臉上浮現了快慰的笑意。特別是那些貌美卻從來都沒有得到寵幸的嬪妃,雙眼都成了彎月。
「軒哥哥……」顏美人一雙含著眼淚的眼睛定定的望著凌燁軒,悲慟的神色令人心存不忍。
雲傾察覺到了所有人的變化,她唇角的笑意勾起,隨後朝皇帝眨了眨眼,似想確定一般的道:「皇上真的要先處理今日之事?」
「呃,恩」凌燁軒神色有些不自然的應了兩聲,他別開了眼,不看雲傾,但是眼底卻閃爍著寵溺的笑意。
「好」雲傾眼底閃過一絲精銳,隨即對身旁的趙公公道:「趙安,傳藤條,今日本宮要就要執行宮規」
「啊」眾人都驚駭的長大了嘴巴,而被點名趙公公則是更為誇張的瞪大了眼睛。
「沒有聽見嗎?」雲傾掃了趙公公一眼。
趙公公一個激靈,身體也晃悠了一下,隨即唯唯諾諾的朝皇帝看去,但皇帝竟然不看他,於是他只能硬著頭皮道:「是,奴才這就去取」
片刻后,一根細長的藤條握在了雲傾的手中,她啪啪的在掌心拍了兩下,趙公公心裡直叫苦,可是卻還是疑惑的望向雲傾,不知道雲傾到底要打誰,莫非是顏美人?如說是,那這一打,可是不得了的。
「皇帝,你可知錯?」孰知,雲傾竟然趾高氣揚的將藤條揚到凌燁軒的面前,神色嚴肅的道。
這下,大殿內的所有人都傻了,連顏美人都呆在原地,忘記了此刻應該是自怨自艾,淚流不止的。
小皇帝也微怔了一下,但在看到雲傾那冷硬的神色,突然會心的笑了,竟然立刻起身,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大跌眼的動作。眾人只見她們的夫君,軒燁國的皇帝,竟然在六歲小皇后的『威懾』下,乖乖的轉過身,但卻顯得從容不迫的道:「知道錯了,皇后,你可要手下留情啊」
這……這是什麼狀況?眾妃都錯愕的瞪大了眼睛,但是小皇后竟然就真的下得了手的啪的一聲打了下去,並且還是小皇帝的屁股。
「你們都起來吧」雲傾打完了,唇角露出了得意的笑意,隨後撇了一眼大殿內所有的目瞪口呆的嬪妃,大聲道:「今日之事,顏美人沒有錯,這一切都是皇上過於縱容所致,所以,本宮今日在這裡以宮規懲戒皇上,從今日之後,後宮所有嬪妃都必須按照頒布的行德校令謹言慎行,若是誰還敢錯本宮半點,就別怪本宮以宮規處置」
大殿內,寂靜無聲,眾多嬪妃都驚呆了,而大殿外,聞聲而來的那些還沒有來得及踏進內殿的嬪妃更是驚得下顎差點掉下來,天啊,小皇后竟然打了皇上,並且……並且還那般的趾高氣揚。
凌燁軒也沒有想到雲傾竟然會真的下手,不過在聽到她後面說的那番話時,已經明白她是要為他解今日之圍,也並且警告顏美人不得再如此放肆。
可是,畢竟皇后打皇帝這件事,實在太過荒唐了,從規矩上根本說不過去。可是於私,凌燁軒卻有些憐愛雲傾的聰慧,於是便在眾多嬪妃還未回神之前,就先應聲道:「皇后說的有理,朕,下次不會再犯類似的錯了。」
大殿內外頓時一片嘩然,寢殿內的嬪妃幾乎都震驚得快暈厥了,而殿外的人而則是齊齊暴走,一個個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這個六歲的小皇后給撕碎了。
這一場鬧劇,很多人都回不過味,都只是震驚於小皇后的大膽之舉,但是一向冷靜低調的栗美人和華美人卻在錯愕之餘,察覺小皇后和皇上之間的微妙。她們二人對視了一眼,心裡已經有些明白其實皇后此舉的意義,於是便率先起身,帶領著眾人向雲傾道:「皇後娘娘英明,今日的訓誡,臣妾銘記於心」
「不,不……」但是,剛回過神的顏美人卻突然大聲叫嚷起來,眾人心頭又是一驚,紛紛朝她看去,只見她淚眼婆娑的看著皇帝,神色痛苦,眼神哀怨中摻雜著恨意,不住的搖頭,身世爬到了皇帝身側,抓住了他的長袍,道:「不,不,軒哥哥,皇帝哥哥,你怎麼能這樣?你怎麼能為了取悅一個六歲的丫頭而冷落顏兒呢?皇上,在這個宮裡,只有顏兒才是真正愛你的呀……」
說著,竟有些發瘋的一般的站起身,激動的道:「她們,她們,還有她們,都不是真心愛皇上的,惟獨顏兒,惟獨顏兒是真心的……」
「放肆」皇帝震怒了,他看著顏美人瘋癲如狂的摸樣,眉宇驀地的黜起,呵斥道:「剛才皇后的話你沒有聽見嗎?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
「什麼樣子?」顏美人有些驚慌的看著皇帝的摸樣,這也許是皇帝第一次對她發火,所以她既委屈又害怕,竟然腳下一軟,又跌回了地上,但是小臉卻還是仰著,淚水肆意的流淌,卻不敢再如剛才那般放肆,而是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哎喲,顏美人,皇上今個兒心情不好,所以才震怒的,您也累了,還是奴才扶您進去休息吧」趙公公一見如此,臉上有些為難,但卻看不下去顏美人如此狼狽,於是便上前去攙扶她起來。
顏美人哀怨的看著皇帝,那眼神滿是傷痛和不甘,但卻連句話也不敢再說了,只能垂著頭晃晃悠悠的走進了偏殿。
「臣妾們也告退了」此刻,以栗美人、華美人為首的嬪妃,也都紛紛叩安。她們的臉色都非常難看,也許是第一次見皇帝發火,所以都十分膽怯懼怕。
「都下去吧」皇帝沒好氣的說道,神色暴戾。
「是」那些嬪妃快速的走出了大殿,那腳步如飛一般。
雲傾看著凌燁軒那緊繃的側容,知道他這樣對顏美人,必然心裡也不舒服,於是便也告退了,但剛要離開,胳膊卻被他擒住。
疑惑轉身,只見皇帝顯得十分疲倦的閉上了雙眼,聲音低沉的道:「陪朕回凌霄殿吧,朕很累」
很累……這兩個字,雲傾不止一次從他口中聽說,因而不禁垂下了眼睫。隨後淡然的點了點頭,道:「好,臣妾陪皇上回凌霄殿。」
回到凌霄殿,皇帝就如虛脫了一般躺在睡榻旁,而雲傾就坐在一旁看著他。
今天的他,看起來真的很疲憊,或許對於顏美人的事情,他真的有著自己的無奈和說不出的苦楚。那是他唯一信任的人,就連太后都曾經說過,他對顏美人的感情,甚至勝過他與太后的母子親情,如今那樣陪伴自己這麼多年的女人變成那樣,他心裡,自然是疼痛的。
「婉兒,你知道嗎?她是朕小時候唯一覺得可靠得人」這時,皇帝突然淡淡的開口,可是聲音卻略顯沙啞,彷彿包裹著無窮的痛苦,乾澀而難以啟齒。
說完這句話,他睜開滿是倉惶的雙眼,望向了雲傾,竟如同一個孩子般的無助。
「臣妾明白」雲傾安慰一般的說道,她明白,明白被自己最信任的人傷害,是多麼的痛苦。
小皇帝伸手拉過雲傾纖細的小手,緊緊的握住,似怕她會跑掉一般,隨後繼續道:「從朕記事開始,朕就知道,朕的世界很狹小,除了那一仗二寸之地的皇權寶座之外,就只有這偌大的後宮,這裡,每年都會有很多進來,很多人出去,很多人死去,很多,很多……可是,卻沒有一個人可以讓朕信任……」
「朕小時候身體一直都不好,每天都要吃很多的葯,父皇對這些很重視,他甚至挑選了自己的親信為我選擇藥材、煎熬、試藥,可是,即便這樣,他還是不放心,非得要每次端來的葯都讓張安先喝,如果他沒事,朕才可以喝。」
說道這裡,皇帝的眼底滿是痛苦。
「可是有一日,張安被母后喚去了,那葯端來,內侍便要服侍朕喝下去。朕那時年小,雖然聽說過後宮的爭鬥兇險,可是終究沒真正見過,可是那一次,若不是一直呆在張安身邊,耳聞目染,知道該如何為朕試藥的顏兒擋住,由她來先嘗,恐怕朕現在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
皇帝閉上了雙眼,眼角因為傷痛而眯起一條條細紋,他突然翻身,將自己的頭埋進了雲傾的懷中,似無聲的嗚咽一般,隨後,又道:「朕現在還記得顏兒倒下時,那內侍臉上的恐懼,他知道自己失職,唯恐父皇降罪,便當場抽出父皇賜給朕的寶刀自殺了,那血,漸了朕一身。而顏兒,則是躺在地上不住抽搐,口吐黑血,很快便僵硬著不動了……」
「皇上」雲傾聽得有些心驚,更是滿身冰涼。
一個六歲的孩子,被保護在深宮裡,從未見過殺戮和血腥,所以,當時他的恐懼,她可以想象的出,也體會得到。
難怪,他現在會那般的縱容顏美人,其實這樣的感激和情感,已經超乎了愛。那個女孩當年的勇氣,已經變成了他今天的責任。
「婉兒,朕是不是很懦弱?」皇帝在她懷中揚起俊美而哀傷的臉,眼神幽幽的看著她,彷彿很在意這個答案。
雲傾心裡閃過一絲不忍,於是便柔和了聲音道:「沒有,皇上一點的不懦弱,若是換了臣妾,臣妾恐怕早就死了」
皇帝聽了這個答案,竟沒有緩和,而是突然驚得坐了起來,一雙哀傷的眼睛里陡然閃過心虛和慌亂,甚至有些語無倫次的道:「婉兒……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事情?」
雲傾疑惑的看著他,不懂他為何突然這樣的緊張,她道:「知道什麼?」
莫非,皇帝還有對她不利,但是她卻不知道的事情?眼底微沉,雲傾細細打量皇帝的神色,卻見他隱隱的鬆了一口氣。
心頭猛地似被砸下了一塊石頭,雲傾大腦瞬間轟的一聲響。
難道,他真的……可是在什麼時候?又是什麼計謀?是否已經開始實施?
原來,他對自己的溫柔和傾訴都是為了降低她的警覺性,呵!雲傾原本在心頭對他產生的積分內疚瞬間消失無蹤了,她微黜起眉宇,藏在綉滿團鳳圖騰的寬袖中下的小手緩緩的握起。
「皇上累了,早些休息吧」雲傾掩藏了所有的情緒,帶著溫柔的笑意說道。
皇帝經過近日的這麼一折騰,的確有些累了,他點了點頭,再次躺下,卻是拉著雲傾的手如同執拗的孩兒一般,道:「婉兒會陪著朕吧」
「會的,臣妾會一直陪在皇上身邊」雲傾淺淺的笑著,抬手拉起被褥,溫柔貼心的為他蓋上,又道:「睡吧,等傳午膳時,臣妾叫皇上」
「好」皇帝露出了難得的天真笑意,他深深的看了雲傾一眼,隨後合上了雙眼。
雲傾臉上的笑意漸漸的斂去了,她望著睡榻上呼吸漸漸均勻有序的少年,眼底劃過一絲深沉的冷意。隨後,緩緩的從他的大手中抽出了自己的小手,起身輕步踏下了床榻。
原本,她是想拿到更多的有利可圖的東西之後再離開皇宮,創造屬於自己的王國,再慢慢的擴大版圖,蔓延疆土,最後得到至頂之巔的權利和一切,可是現在,她竟然有種立刻出宮,甩開這個少年的衝動。
輕步走到大殿前,雲傾緩緩的回頭,看著那依舊沉睡的男子,眼底劃過複雜和煩躁的情緒。而後頭也不回的離去。
此刻的雲傾,永遠都不會想到,今日的決定,在將來竟然給自己帶來那樣洶湧的報復和索情。她一直都以『自己覺得對』便去做,卻不知,有的事情,雖然有博常理,卻是刻骨銘心得足以窒息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