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暗鬥
戌時,日落黃昏,一道紅霞划落長空,映紅了整座金陵城,巍巍高聳的皇城之上,金瓦碧岩都閃爍著明煌煌卻又艷麗奪目的赤紅。
宸棲宮中,大殿內的金絲楠木鳳榻上,雲傾執筆沉思,烏木翹鳳尾的案几上早已擺好的一份明黃摺子,但是她硬是提筆半日都沒有寫出一個字。
心不在焉,亦或是無心去處理顏美人擾亂後宮之事。
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在這個皇宮中,人與人之間的防備與警惕是就如同這萬年不化的寒冰,在這個地方,沒有信任,沒有真心,只有爭鬥和血腥。
所以,身為皇帝青梅竹馬的顏美人,她能為皇帝試藥中毒,並且生死不離的相伴相依,對於一個自小習慣了宮廷爭鬥的少年天子來說,這或許已成為了一種最貼心、忠誠的安慰,因而,對於顏美人的所作所為,皇帝也向來縱容。
這一點,雲傾以前一直都是猜測,甚至在顏美人被釋禁之前,她都不曾篤定。但是今日在看到栗美人和盧采女、華美人親厚的摸樣和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感情時,她突然覺得很刺眼,卻也瞬間想起了皇帝與顏美人之間的關係。
對著摺子發獃了片刻,雲傾索性丟下了筆,對一旁的宮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回稟娘娘,現在是戌時了,請問娘娘是否要傳膳」一旁的宮娥面色有些慌張的趕緊回答,剛才,她一直盯著雲傾發獃的神色,險些沒有回過神來。
戌時了,時辰過的真快。雲傾有些煩躁,許是身在宮中的規矩實在太過繁雜,與她曾經想的不太一樣吧,所以這幾日她心裡一直覺得沉悶,恨不得能找到一個無人的地方練練自己的身手。
自從入宮之後,她還沒有伸展過拳腳,再加上每日都穿著這些厚重的華服,所以雲傾不免有些厭倦了這種奢華的生活,雖然,她內藏狼虎圖謀之心,可是如果為了那一仗兩寸的金鑾椅座,一輩子都要這樣,也未免太過枯燥了。
「皇後娘娘,建章宮的碧嬤嬤求見」就在雲傾心頭煩躁之時,大殿外的看守女官也匆匆走進來,隔著垂掛的珠簾叩拜,小聲稟報道。
太后?雲傾秀眉一挑,隨即紅唇勾起了一抹瞭然的笑意。太后的忍耐的性子倒是比她猜想的要急躁些,她原本以為,在碧珠回去傳話后,太后最早也要四五日才回再派人過來,沒想到,還沒到三天,她就已經堅持不住了。
「請她進來」雲傾淡淡的說道。
「是」女官起身退下,不多時,只見身著綠色上衣,灰黑色撒花裙的碧珠匆匆走過來,她面容上有一絲焦急之色,但在走到珠簾處時,卻一改灰白的面色,笑著客氣道:「老奴參見皇後娘娘,不知皇後娘娘這幾日鳳體可安好,太後娘娘因記掛皇後娘娘,所以讓老奴來看看娘娘。」
好一個溫馨感人的登門拜訪,好一句窩心肺腑的關切之言。
雲傾淺柔一笑,但那笑卻沒有達至眼底,她不點破碧珠的開場白,只道:「勞煩太後娘娘記掛,本宮的身體一向健朗,不過倒是不知太後娘娘這幾日如何,芙妃姐姐最近過的可好。」
碧珠怔住,許是沒有想到雲傾會如此拐彎抹角的點破她的來意,於是忙尷尬的一笑,道:「回稟皇後娘娘,太後娘娘這幾日受了些惹暑,身子有些不大爽快,芙妃娘娘的胃口也不怎麼好,近幾日又消瘦了些。」
「那碧嬤嬤今日來宸棲宮,是為了什麼?」雲傾嘆了口氣,這姑侄二人倒也是可憐,一個會算計,卻連兒子後宮的政務都不敢管,一個想得寵,卻連半分心計都沒有。
且不說顏美人禁足之時,皇上沒有順從太后的意思寵幸芙妃,現在顏美人釋禁了,她也的確該吃不下睡不著了。
「皇後娘娘果然是玲瓏心思,太後娘娘因幾日不曾見到皇後娘娘,心裡記掛的緊,所以請皇後娘娘移駕建章宮一同進膳」碧珠終於說出了今日來的目的。
「也好,本宮倒也的確有事想向太后請教,來人,更衣,擺駕」雲傾淡淡的說道。
建章宮,內殿——
身著灰黑色金絲綉鳳華服的太后歪在金絲楠木的榻旁,她抬手抵著額頭,閉眸正在小憩,烏黑的鬢髮綰成簡單的福壽髻,頭上的金飾與寶瓚在初上的燈燭下閃爍著幽幽的光芒,盡顯威儀。
可是,即便閉著雙眸,太后的眉宇卻還是緊黜著,似被什麼困擾著,以至於雲傾進殿都沒有發覺。
「臣妾參見太后,太后萬福金安」雲傾叩拜請安。
太后似被驚醒了一般,立刻睜開雙眼,在看到雲傾那艷紅嬌小的身影時,先是怔了怔,隨後才嘆息了一聲,有些疲倦的道:「哦,皇後來了,碧珠,傳膳吧」,話落,隨後又似想到了什麼一般,立刻又道:「芙兒呢?怎麼不見芙兒,該死的奴才,哀家沒有吩咐芙妃也一起請來么?」
一旁的張公公嚇得不輕,立刻跪拜在地,道:「太後娘娘息怒,奴才,奴才已經去請過了,但是芙妃娘娘的宮娥說,娘娘身子虛弱,不能前來了。」
聽到芙妃不來了,太后的面色露出一絲心疼,整個人看起來彷彿老了幾歲,她再次嘆息了一聲,喃喃的道:「唉,那孩子也真是的,前幾日哀家哄哄她,她倒也不去折騰自己的身子了,可是三日前一聽說顏美人被釋禁了,又開始鬧起了脾氣。」
太后或許是真的記掛著芙妃,說完話,她的面色更為疲倦,看得出來這幾日沒為芙妃少操心。
不過,若非如此,她今日也不會撂下臉面請她過來。
不多時,碧珠帶著御膳房的幾十個太監嬤嬤及宮娥捧著各種菜色踏進建章宮大殿,今日的飯菜,太后喧了全席,共有九九八十一道,整整擺了三大桌,其中還有一小桌几品清粥小菜和各色點心。
「太後娘娘不必太牽挂,芙妃姐姐脾氣倔強,或許等她想明白了,也就好了」雲傾望著太后精心準備的全席,卻沒有安慰,而是淡淡的說道。
太后見芙妃不來,也沒有多少興緻了,她制點點頭,沉默了一陣,而後似想到了正事一般,抬頭望向雲傾,道:「對了,栗美人的事情,你怎麼處理的?」
「栗美人不願意驚動皇上,但是畢竟是受了委屈,所以臣妾打算打賞些東西給她,也算是慰撫。」雲傾想了想,如實回答。
太後點了點,算是有些放心,隨即淡淡的道:「軒兒與顏美人素來要好,若算起親厚,就連哀家這個做母后的都不及,哀家總是記得,顏美人因中毒而落下病根之後,軒兒來求哀家上呈摺子給先皇,冊封顏兒為郡主,給予公主待遇的事……」
說到這裡,太后突然停住了,她眉宇黜緊,似陷入了沉思,少許后才又道:「可惜那孩子天生就多了一個心眼,偏要嫁給軒兒,做太子妃。如果不是她在前面擋著,芙兒也不會……」
「皇上駕到——」太后的話還沒有說完,大殿外就突然想起了一道圓潤中帶著尖細的聲音。
太后頓時打住了話,似對這個時候皇上前來有些吃驚。而雲傾則也是一怔,但隨後又變得平淡如常,靈透的雙眸望向大殿外那抹已經踏進大殿的玄色龍紋長袍的身影。
「兒臣拜見母后」凌燁軒踏進大殿,便向太后請安。
「快起來,皇上日理萬機,已經有三兩日不曾踏入哀家這建章宮了,今日怎麼想起來要過來看看哀家?」太后見到皇帝,疲倦消除了些,臉上也帶了些笑意,話語間甚至還帶了平日里不曾有過的寵溺。
皇帝起身,踏上石階坐到了一旁的位置上,眼睛卻落在了雲傾身上,他道:「兒臣這幾日的確有些繁忙,還請母后體諒,不過今日倒是趕巧了,沒有想到皇后竟然也在這裡。」
「臣妾參見皇上,臣妾剛才見皇上與太後母子情深,一時不忍打擾,所以耽擱了請安,還請皇上恕罪」雲傾這是才緩緩的起身,向凌燁軒請安。
自從壽王病重,他從宸棲宮憤然離去之後,又過了三五日,此間發生了很多事,但是雲傾卻沒有想到居然在這裡見到他。
「皇后快起來」皇帝今日顯得心情甚好,竟然起來攙扶雲傾。
雲傾看著那隻握住她手臂的修長大手,秀眉不禁黜了一下,隨即不著痕迹的抽離,道:「謝皇上」,說罷,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凌燁軒見雲傾似排斥一般的抽離自己的手,劍眉微動,面色也有些不好看,但他隨即換了一個話題,笑道:「母后今日請皇後用膳,擺的這麼豐盛,卻不曾想起叫兒臣一同。母后可是偏心了?」
太后聽了,心情似有些好轉,畢竟皇帝已經多年沒有如此親厚的與自己說話了,於是忙笑道:「瞧皇上說的,張立,快給皇上布菜,話說了這麼久,向來皇上和皇后都餓了,快些用膳吧,免得餓壞了身子」
「是」張公公見太后心情轉好了,頓時也舒展開了眉宇,碧珠見狀,也雀躍了起來,也一同上前幫忙。
然,就在太后忙乎得一頭熱的時候,雲傾卻無意中對上了皇帝的眼睛,只見他淡淡的凝視著自己,那神色,平靜中帶著……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