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夜入柴房
炎炎夏日,蟬叫蛙鳴,皎月當空,系掛柳梢,幽幽的光亮從碧紗窗外照射進來,灑落滿地斑駁剪影。
相府的寢室內,清涼的風垂得幔帳微微鼓起,一旁侍候的丫鬟因為夏倦,正跪在地上打盹,手中的蒲扇也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
雲傾躺在床上假寐,待聽到蒲扇落地的聲音時,一骨碌從床榻上爬起,探出小腦袋,看著那歪在床沿旁的雕菱花邊緣睡熟的丫鬟,小嘴翹起了得意的笑,隨後一溜煙的探下床,光著雪白如玉的小腳丫子跑了出去。
寢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一道縫隙,皎潔的月光潑灑而進,籠罩在雲傾小小的身影上,在大理石地面上斜出一道圓嘟嘟的小身影,她回頭看了一眼那睡得正香的丫鬟,轉身溜了出去。
小腳丫踩在冰涼的地磚上,輕快矯捷的穿過幾處迴廊,繞過兩處假山,翻過相府後院最破敗的一處高牆,跑到了一間破敗殘瓦的無門柴房前,小心的探了進去。
「初哥哥……」雲傾在黑暗中喚著孫恆初,小小的身子左張右望。
牆角邊的一堆乾柴樹枝動了一下,借著皎潔的月光,只見滿身狼狽的孫恆初吃力的柴堆後面爬出來,他滿身狼狽,面色蒼白,頭髮散落,但是在看到雲傾時,卻依舊溫柔的笑了起來,低啞的聲音帶著寵溺:「婉兒怎麼跑來了?」
自從那日王府後廂失火的事情發生后,一回到相府,冷仲就下令將孫恆初關到後院角落內的柴房裡閉門思過。孫恆初原本可以辯解,但是他卻還是選擇了沉默,因為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下人,他沒有父親,而爺爺也只是相府的一個管家,所以,為了保護雲傾和自己唯一的親人,他選擇承受懲罰。
可是,另他沒有想到的是,被關押進後院這樣的地方,雲傾竟然還會跑來看他。
雲傾看到孫恆初滿身狼籍,衣裳襤褸,不禁鼻尖一酸。都是她的錯,如果不是她那麼任性和好奇的想知道凌燁雲兄弟的秘密,也不至於讓他承受這樣的罪。
吸了吸小鼻子,雲傾從懷裡掏出幾塊糕點,遞到孫恆初面前,嘟囔道:「初哥哥,吃,很好吃的」
孫恆初先是一怔,隨後才看到雲傾手上的綠豆糕。這是雲傾最喜歡吃的甜點,冷仲為了討女兒的歡心,特地請了專門做糕點的廚子做的,平日里除了雲傾之外,就連如今風頭盛時的二夫人也享用不到,可是,雲傾竟然偷偷省下,跑到這裡送給他吃。
孫恆初喉結滾動,眼眶一陣酸澀,竟微微發紅。他看著此刻不與平日頑劣情境相同的雲傾,聲音更為沙啞,道:「婉兒乖,初哥哥不要吃這些,這些都是婉兒最喜歡吃的東西,婉兒自己吃就好了。」
雲傾搖了搖頭,上前捧住了孫恆初的俊朗的小臉,小手擦了擦他眼眶掉出的熱淚,小嘴嘟著道:「初哥哥不哭,都是婉兒不好,婉兒以後再也不調皮了,婉兒去求爹爹放了初哥哥」
孫恆初的心放佛被什麼給擰痛了,他將雲傾緊緊抱在懷中,閉上了雙眸。婉兒,婉兒,融化了他內心最孤獨冰冷的腕兒,雖然是這樣的小,卻足以溫暖他多年來在冰冷中發疼的心。
雲傾一直都知道孫恆初是脆弱的,至少當初她在襁褓中,被交付到這個沉默溫潤的少年手上時,她就已經看進了他的內心。
他的眼神很堅毅,可是那堅毅中卻藏匿著另她讀不出的哀傷,平日里,他除了照顧她之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一個人坐在門檻旁發獃,雖然偶爾也會將柳樹葉拿起來吹出聲音逗她笑,可是,那樂聲,卻還是滿含悲涼。
是利用吧,雲傾在心裡嘆息。
她從來都是自私的,因為前生的一切經歷讓她知道了什麼叫做殘忍,所以她一直信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格言,她在重生的那一刻就對自己發誓:前世,她是一個無情無愛的殺手,生死命運都拿捏在別人手裡。可是今生,她既然貴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那麼她就一定要得到她想得到的一切,哪怕是顛覆歷史,被後世唾罵為謀權篡位,千古妖后。
可是,再遠大的理想和抱負終究需要等待,可是等待的時間太漫長了,漫長的讓她承受不了那種歲月噬骨的寂寞,所以,當她第一眼看到這個寂寞的少年時,她就沒有打算放過他。既然,她要墮落地獄深淵,何不拉著他同行?
「初哥哥,你是不是很冷?」雲傾稚嫩的聲音低低的,帶著說不出的貼心和溫暖。
孫恆初摟抱著雲傾的手有些顫抖,他慢慢的放開雲傾,抬頭看著她可人純真的小臉,低啞的道:「初哥哥不冷,婉兒來看初哥哥,初哥哥這裡很暖,很暖」,他說著,握起雲傾的小手,捂在了自己的胸口,那裡,這麼多年來都是冷的,可是這一刻,它暖了。
雲傾看著孫恆初漆黑眼底的淺傷,突然間有些不忍,她輕道:「初哥哥,我今天聽爹爹和二娘商議,說要送你去習武,因為你習武了之後,就能更好的保護婉兒,初哥哥,你要去嗎?」
「相爺要送我去習武?」孫恆初怔住,俊容上滿是錯愕。
雲傾點了點頭,撒嬌的環住了孫恆初的脖頸,嘟著小嘴,喃喃的道:「婉兒也想要初哥哥去習武呢,初哥哥練好武功后,就沒有人再敢欺負婉兒了」
「婉兒希望初哥哥去習武?」孫恆初心頭一動,只覺得有種撕扯的疼痛在胸口蔓延。她要和他分開了么?
雲傾憋了憋小嘴,小手捧著孫恆初的臉,再次點了點頭,道:「初哥哥,你去習武三年,三年之後婉兒就要進宮了,進宮后,婉兒要初哥哥的保護,只要初哥哥在,就沒有人敢欺負婉兒了。」
進宮……孫恆初只覺心頭再次被狠狠的剜了一刀,鮮血淋漓。是啊,他的腕兒再過三年也許就要進宮了,先皇駕崩,撫孝六年,而三年的時光就那麼快的彈指一揮而逝,他的腕兒也漸漸長大,變成了如此可人的娃兒。
三年,再三年。孫恆初閉眸,內心激戰不息,但再次睜開眼時,卻已是堅定無比,他抬眼看著雲傾稚氣粉雪的小臉,起身,傾首在她額頭印下了一吻,堅定的道:「婉兒不怕,初哥哥去習武,等婉兒進宮的時候,初哥哥就呆在你身邊,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雲傾翹起小嘴,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天真的道:「太好了,有初哥哥,婉兒就不會被人欺負了……」
孫恆初將婉兒納入懷中,緊緊的箍在自己的胸前,婉兒,一入宮門深似海,那時,他真的能保護她么?
第二日清晨,相府門前,孫恆初一身錦衣戎裝,玉面俊朗的臉上帶著不舍,叩拜站在門前的送行的冷仲和老管家等人,道:「小人承蒙相爺抬愛,今日上山拜師習武,定當鑽心刻苦,不辜負相爺的栽培之心」。說著,重重一叩首。
冷仲冷眼斜睇著孫恆初,冷銳的眼底滿是陰沉,他冷哼一聲,道:「你倒是不必謝我,若非婉兒今晨替你求情,我一定將你關押在柴房十天半月,讓你長長記性,既為婉兒的書童,竟慫恿和婉兒胡來,這次若非壽王爺仁慈心寬,你以為你還有活命么?」
孫恆初怔了一下,劍眉微黜,卻面不改色的再次叩首,道:「小人明白,壽王和老爺的恩惠,小人銘記於心,沒齒難忘」
老管家看著自己的孫兒消瘦的小臉,心疼的眼淚往肚子里咽,他的兒女都是薄命,如今膝下只有這個一個孫子,可是卻又因開罪了壽王,惹得老爺動怒,雖然說沒重懲罰,可是現在上山習武,一去三年,他終究又成了孤苦伶仃。
「孩子,在外面,保重自己啊」老管家千言萬語哽在心頭,最終卻礙於冷仲在,不敢多言,只能忍痛說了這麼一句,便別過頭,不在看孫恆初。
孫恆初點了點,不做聲。
「去吧」冷仲揮袖,示意他該上路了。
孫恆初起身,他抬起頭朝那宅院深深的內堂看了一眼,最終,還是滿懷失望的轉身,翻身瘦弱的身子輕快的躍上馬背,策駕離開。
相府內院的迴廊盡頭,雲傾小小的身子趴在朱漆欄杆上。剛才,孫恆初離開前的那回頭一眼,她看到,可是,卻只能在無聲的嘆息了一聲。
這也算是兩全其美的辦法了吧,其實,冷仲最初震怒之下,是想將他們爺孫倆都趕出相府的。眨了眨圓溜的大眼,雲傾捏著一片翠綠的柳葉,放在唇邊輕吹,卻只發出難聽的斷斷續續,她笑了一下,孩子氣的將柳葉丟棄,轉身跑回了花園與那些丫鬟們一同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