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各個登場
楊冬根定住了,似是難以置信,他真恨不得這會子自己耳朵失聰,當什麼都沒有聽到,什麼也沒有發生,戚氏還是那個他心裡敬重愛戴的老娘,多少會懂得顧慮一下他的感受,明知道他對青兒丫頭是如珠如寶,怎麼會捨得讓她嫁給那個麻風鬼?這樣的話怎麼就說得了口?
同樣是閨女,難道大哥家的萱姐兒就真的比自己的女兒金貴?還是說,在娘的眼裡,青兒丫頭的命就是更賤?或者說,自己在娘的心裡,跟大哥的分量相比,當然是更能捨棄和犧牲的?
難怪每次娘罵起青兒來,張口閉口就是賠錢貨,死丫頭,曾幾何時,見她老人家那樣罵過萱姐兒——
楊冬根心中的某個地方瞬間坍塌,他緩緩而艱難地回過頭來看了老太太一眼,眼中飽含了深意。
就為了搭上那華府的親事,這已是他親娘第二次挑明了說要犧牲了他的閨女了,這一次,他已是知曉了那些明裡暗裡的算計,自是不會再被誆騙。
「該是誰的姻緣就是誰的,要是萱姐兒真的上不了花轎,那也只能說是咱家與那什麼華府,確實沒有那兒女親家的緣分。」楊冬根眼神鎖定在老太太的臉上,緩慢而堅定的給了答覆。
楊景兄妹倆在牆根底下聽到這裡,也是心頭一松,尤其是楊青,她原就對這沉默寡言的老爹不甚了解,因此,總有那麼些擔憂,怕他一時又糊塗了起來,或者說,更擔心這好不容易積蓄起來的親情,在自己的心裡消散了不見。
「古時就有那姐妹替嫁的例子,現在萱姐兒不成了,自當可以由青丫頭代替了去,不然這親事都走到這一步了,人家華府上也是緊張著這門婚事的,要當真交不出人來,人家還當咱們戲耍了他們哩。」戚氏眼看著自己四兒子拒絕了,急的一下子站了起來,「再說,人家華府那是怎樣的門第,青丫頭嫁進去,也不算埋汰了她。總比在咱家吃糠咽菜的跟著受苦強吧,你這個當爹的,要當真是為了她好,就該同意送她去享福才是——」
戚氏謹記著大兒媳的叮囑,不管怎樣,一定要將這事先在楊冬根這裡說通了,至於旁的,他們再做別的打算。
話落,就見她四兒子用一種極度失望了的眼神定定地看著自己,須臾,才出口說道,「娘——,難道青兒就不是您的孫女了嗎?為何您就一定要三番兩次的把她推進了火坑裡去呢?」
話畢,楊冬根的目光就牢牢地落在戚氏的面上,等了片刻,只見這老太太窒了一下,便開始絞著手中的帕子,眼神有也些不自然的看著他,愣是沒有給出個什麼合情合理的答覆來,他也不再猶豫,沉默著抬起步子走了。
戚氏望著自己四兒子的背影,是有那麼一瞬間的愣神的,似乎是想到了十年前的那個不平常的日子,再回過神來,已是看不見楊冬根的身影了。
老太太當即就暗道了一聲糟糕,這下可好,自己可還沒有完成長子的交代哩,站在那裡想了想,戚氏還是往大房的屋裡去了。
屋子裡,大房一家子人正在細語輕聲的商議著,說的是楊文方才一回來就去見了老爺子的事情。
邱氏夫妻兩個皆是十足的關心著楊老爺子的態度,「文哥兒,你爹讓你說的話,你都說給你爺聽了沒有?你爺最後給拿的什麼主意?」
此時的楊文卻不是平常所見的那般文質彬彬的儒雅模樣,而是一灘爛泥似的癱軟在那椅子上坐著,面對著邱氏的詢問,面上也顯出些不耐煩的神色來,「說了,這華府的門戶之高,與省城魯學政的牽連關係,還有他們這幾日在城裡緊鑼密鼓的籌辦婚事的樣子,以及,這華府已經到處發了帖子出去,連縣令大人都接了請帖要去喝喜酒的,可見這門親事已是眾人皆知的事情。
另外,還有爹叫我隨口瞎編的,那什麼華府與京城的什麼官兒的隔層的親戚關係,這些我都一一說了。我好歹也是個秀才老爺了,怎會連這點子話都說不周全了呢。」
言語間有些自大的意思,「我看我爺一直皺著眉頭的樣子,像是也在頭疼著這事呢!看著吧,咱們都把話說的這麼明白了,我爺當了這麼多的掌柜了,那心裡的算盤還不會打的嗎?我覺著,我也終歸是會同意了咱們的提議的。」
話落,楊春根也是面色鬆動了一些,卻依舊有些擔憂,「還得看看你奶那頭,把事兒辦的怎麼樣了,只要老四點了頭,這事就好辦了。畢竟,這種大事,說到底還是要看家裡的男人們的決斷的。」
話音剛落下沒一會兒,老太太戚氏就進了屋,支支吾吾的向自己的長子告了錯,「兒啊,娘沒把事兒辦好,老四那犟驢子沒肯答應。」
話了,楊春根夫妻兩個只緊著眉還沒吭聲,他們曉得,老四已經了解了一點華府的情況,要他答應讓青丫頭李代桃僵,只怕讓娘去說服彈壓一下也是成功的希望不大,所以,他們對戚氏冀於的期望並不大,萬一成功,當然最好,如若……這個家,還是老爺子的話分量最重,只要老爺子發了話,那就什麼都塵埃落定了。
戚氏見大兒子這副沉默的樣子,心底更是愧疚了,訥訥的不知道說什麼好,寶貝兒子分派的這點事都沒辦好……都怪老四那不孝的東西,跟那爛下水的娘們學壞了,竟敢忤逆頂撞自己了,真是白養了那逆子一場,心跟胳膊都拐他媳婦那邊去了。
還是楊文主動開了口說道,「就我四叔四嬸那悶不吭聲的軟性子,只要咱爺到時候發了話,我看他們也不敢怎麼鬧騰。」
這時候,自打老太太一進了屋裡,楊文已是又恢復了他翩翩書生的儒雅姿態,這是他一貫的風格,只在最親近的人面前才會露出本來面目來,至於旁人眼裡的端正模樣,多是裝出來的罷了。
楊春根聽了自己兒子那言語間的輕鬆勁,卻是沒有吭聲,這事兒哪有這麼簡單的啊,不管怎樣,還得看看老爺子那頭給出的說法才是。
一人的沉默,卻是帶起了一屋子人的沉靜,老太太戚氏覷著自己長子的面色,也沒敢吭聲。
而四房的屋子裡,此刻亦是一派詭異的安靜。
周氏沉默了許久之後,還是頭一個開了聲,「他爹,老太太找你過去是有啥事啊?」
其實,周氏是早就知曉了,在她男人還沒進屋之前,楊景兄妹兩就把事兒都與她說了,當然,周氏也知道了楊冬根的決定,不得不說,周氏的心裡是有些欣慰的。
可,楊冬根自回來之後,就一副發獃的模樣坐在那裡不言不語,周氏看了一會兒,還是沒忍住試探著問了出聲。
原還以為,他得愣上一時半會的才會言語的,卻沒想到,楊冬根幾乎是立刻就開了口道,「無論他奶說啥,咱都得立住了主意就成——」
莫名的一句話,楊青抬起頭看了自家老爹一眼,忽然有些感動,知道他是立定了主意要護著自己的閨女了。
話落,周氏也沒再細問探究,隻眼里湧出些熱意的回應了一聲,「嗯——」
昏暗暗的屋子裡,只有那一盞小油燈的照亮,卻依舊暖暖的,照亮了這一屋子血脈相連的親人的心。
「咚咚——」
敲門聲又一次響起,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那麼突兀,但楊青卻是絲毫也不訝異這聲響,大房那一屋子的人,親手排下的這一出大戲,總歸是要生旦凈丑的,悉數一個個登場了才是。
就不知這一回登門而來的人,又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