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少年心事
到了下午，卻是周氏領著楊景兄妹兩個進了城，母子三個正好搭了村裡趙大有家的牛車。
這趙家也是上竹村的富戶，家有良田四十餘畝，算是中等的地主人家了，家裡長年養了兩個長工，條件相較於楊家來說更好一些。
老楊家雖然也有二十來畝的田地，可卻是僧多粥少，一大家子的人口，比不上趙家人口簡單，只家主趙大有和他媳婦肖氏，外加一雙兒女，這四口人守著四十多畝的田產過活，自是日子相對比較富裕的。
因此，趙家是除了老楊家之外，整個村裡唯一一個還能擁有牛車的人家。
且趙大右的媳婦肖氏，一向與周氏交好，兩人關係甚好，因此，這回母子三個搭乘趙家的牛車進城去，卻是一點都不費章程。
「今兒個你咋有那空閑的時間？你們家老太太沒給你派滿了活計，還能讓你出來瞎晃蕩？」肖氏生的嬌嬌小小的，說話言語間卻透著一股子爽利的勁，這會子正坐在搖搖晃晃的牛車上，與周氏兩個靠在一起，小聲的咬著耳朵。
話裡帶了點調侃的味道，周氏卻並不生氣，一來她們二人本就關係好，說話自然不比旁人，二來，自家的事情，整個村裡也沒有誰不清楚的，所以，這會子，只淺淺的彎了彎嘴角，笑著說道，「我上個月在那李記綢緞莊拿了塊素錦繡屏風，約好了這幾日要去交貨的，今兒個就正好搭了你的順風車，去把事給辦了。」
同樣的說辭，周氏亦在中午的時候，跟老太太請示了一次，戚氏倒也沒說什麼，哪怕是她後頭又接著請示了，想要帶上一雙兒女一塊進城去的時候，老太太也是沒有作聲，似是默許了的樣子，如此過程順利，連周氏也不得不在心裡頭感慨了兩句，暗嘆老太太最近幾日越發的比從前好說話了。
對著旁人的說辭是這些，但實際上，他們母子幾個，今兒個來鎮上是為了什麼，也只有他們三個心知肚明，原本周氏是想讓楊冬根來的，可楊景沒讓。
「娘，你想想咱爹那性子，要這蛇讓他拿去鎮上藥鋪賣了，這銀子還輪得著咱們的份嗎？」
楊青想著自家哥哥勸說周氏的情形，就覺著大感欣慰，越來越覺得，她哥哥楊景不似周氏夫妻兩個那憨直的個性，是個明白人，且考慮問題更加透徹。
這麼些時日相處之下，楊青也算是看出來了，他們四房一家子四口，也就楊冬根為人最為實誠厚道，甚至個性里還有些憨直，對老太太的話一向言聽計從的，且他一直在楊家人耳濡目染的影響下，向來都覺得自家這一房，從前都因為楊景的舊疾花費最多，因此干起活來總是最肯下力氣的一個，且也是在許多事情上，最願意吃虧的一個。
這回要是這賣蛇的任務落到他的頭上，指不定等回來的時候，他們連銀錢的影子都見不得的，肯定都被他交給戚氏去了。
且，就算是他起先不主動去交錢，但後來保不齊也會漏了口風去，反正他總歸是不會對老太太隱瞞啥子的，最後結果還不是一樣。
楊景小心翼翼的藏著這東西帶回家來，卻不是想要為他人做了嫁衣的，且不說，這蝮蛇也算是拿他們兄妹兩的性命得來的，就說說整個老楊家，只他們四房一家子日子最為窮困清苦，難道真是因為他看病吃藥將錢都花去了嗎？
這許多年來，楊家人究竟為他的病症花去了多少，楊景心裡哪會沒有一本賬的，左右還抵不過他娘周氏曾經珍藏的那一根金簪子，被她們奪過去當掉的銀錢。
這般境況，不過是看在他們一家子老實厚道的份上，都過來欺負打壓他們罷了，小小的少年人兒，卻是將一切都看的這般透徹，他從前即便是心裡頭明白，卻也認命，不想多說什麼，給自個的爹娘增添了煩惱。
而，真正讓他得了清醒想要改變的，卻還是自己妹妹上回鬧出的那件事情，小小年紀就被這一家子豺狼，算計著險些送去沖喜，楊景只要一想到，因為那些個個心有謀算的壞人，弄得他差點就要丟了妹妹的性命，就忍不住的心裡生出了無數的怨懟來。
也是自那一刻起，小小的少年郎，再也不想像從前似的一味的忍氣吞聲，活在旁人的欺壓下了，可，他年紀尚小，身子骨也弱，卻是無力真正改變什麼，好在自那回事件之後，妹妹青兒也是大有改變，棄了以往的一派懦弱木訥的性子，變得越發的機靈強勢了起來。
小小的年紀，再看見二房的伯娘欺負自己的親娘時，已經知道站出來為著親娘打抱不平了，楊景每回看到自家妹妹嗆得劉氏不得發聲的時候，就覺著內心一陣溫暖和熨帖，深以為，他們這一房的日子有了希望了。
這回的賣蛇事件，不得不說就是個契機，楊景知道這條難得碰上的毒蛇，定能賣上不少的銀子，所以，他捨不得把本來屬於自家荷包的銀錢，推出去送到旁人口袋裡，尤其是楊家那一群個個都沒長出好心肝的人。
若當真得了銀子，也算是對於他們四房身無分文的現狀的一種改變吧，那樣以後就算是離了老楊家的小院，他們至少也不會一下子餓了肚子。
十二歲的少年，平日里總是一副沉默的個性，卻似乎已經是在心底暗暗的謀划著什麼了……。
楊景背靠著牛車一側的圍欄上坐著，一隻手習慣性的伸出來，緊緊的護著自家的妹妹，擁著她的瘦弱肩膀，不讓她因為路上的顛簸不小心磕著摔著的。
另一隻手，則垂在身側，此刻正緊緊的攥了，又緩緩的鬆開，好在這回他說動了自己的親娘周氏，興許，這就是一個好的改變的開端吧。
轉過頭去，看了眼正低垂了頭與肖氏聊的正興的周氏，此時的母親，一臉的柔和，嘴角總是帶著淺淺的笑意，面上更是一掃平常的疲累，帶了許多的輕鬆。
楊景莫名的覺得，脫離了整個楊家日益繁重的瑣碎活計之下，這樣帶著輕快神採的母親，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