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殺雞儆猴
約莫半個時辰,戚氏洗漱穿戴完畢,才從上房走了出來,悠哉哉的扶著自己精心梳起的髮髻,又往那院子東邊角落裡的存水缸處勾頭照了一眼,順手再正了正鬢髮兩邊新簪的兩朵大紅色絹花,自認為妝容已經足夠完美,這才翹著個蘭花指,一手捻起著帕子甩起,走至一家人慣常用飯的大廳。
卻見著廳堂裡面空無一人,飯桌上也還空無一物,頓時便有些神情不好了,轉過腳步就蹬蹬蹬的殺到了廚房去。
「當真是上不了檯面的玩意,想抬舉也抬舉不起來,這才去了鎮上幾天,真當自個是那大戶人家的富太太了!殺千刀的,連個麻溜的早飯磨磨蹭蹭到這個時候都還做不出來,這不賢良的娘們,這是在拿捏我老婆子啊,要等著我來伺候你們這些太太貴人們啊……」
戚氏一出口,那一連串刺耳的罵詞,順著兩片薄嘴唇就接連吐了出來,只往日里她老婆子,對於大兒媳婦還是素來較為給了體面的,鮮少會拿這等下作的言語來罵她,今兒個倒像是存了心故意要下了大兒媳婦的臉面似的。
老婆子嗓門罵的賊大,劉氏在廚房隔著窗戶都能聽的清清楚楚,頭皮緊了緊,不自覺的就加快了手裡盛粥的速度,嘴上卻還不忘碎碎念道,「這老妖精,見天兒的,就沒個順氣的時候,整天罵三呵四的不消停——」
話落,便見戚氏一陣風兒似的踩著步子到了門口,忙又換了張笑臉,「娘,你咋到廚房來了,今兒個柴火濕了些,燒起來費勁,這飯馬上就好啊。」
屋裡的光線暗沉,戚氏緩了片刻才適應了過來,聽著話音倒是沒像平時那樣開口便罵,只眯著眼睛問道,「咋是你在這兒,老大媳婦呢?」
「大嫂方才有些身子不爽利,就讓我先給替上一日。」劉氏覷著戚氏的臉色,隨口回了句。
心裡頭卻是想起了方才邱氏拿來給她的那根簪子,剛才屋子裡暗沉,倉促間也沒來得及瞧清楚,那是不是真的金子打的,別是個銅包銀的假貨。
劉氏越想越覺著可疑,邱氏那娘們慣會做門面功夫耍人,以前就拿過一對假的銅包銀耳釘騙過老四家的,哄她幫著幹活的,這回不會也是拿根假簪子哄她幫著做飯吧?
想到這,劉氏恨不得當即丟下手裡的活計,先沖回屋裡去驗下真假再說。
她那廂腦子裡盤算個沒停,旁邊戚氏卻是將她的臉色瞧了個一清二楚,當下一臉的不虞,指著她數落起來,「眼皮子淺的貨色,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旁人給你隨便扔點破爛貨的,你就當個寶了,剛剛還在說五說六的推託,現在又屁顛顛兒的來做什麼好人。整個一沒身沉的玩意!」
不得不說,對於幾個兒媳婦私底下的勾當,戚氏不說了如指掌,也算是一門清了,當下便將事情猜了個透徹。
原本就對大兒媳存了些不滿的戚氏,這會子更是心裡頭恨恨,忍不住罵了聲邱氏姦猾,竟敢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耍這些小把戲,果真是膽子越來越大,也越發的不把她這個婆婆放在眼裡了。
一股邪火上頭,只想找人發了去。
抬眼又看到劉氏手邊那一大盆黑乎乎的還冒著焦臭味的玩意,「天殺的,這是燒的啥?合著咱家的糧食就是這麼糟踐的?」戚氏一張老臉差點兒都要湊到粥盆裡頭去了,指著那燒焦了的,氣的險些跳起來。
「今兒個柴火不行,火候一時沒掌握好,下次肯定注意了——」劉氏亦有些心虛,縮著脖子賠笑著說道,末了卻又埋怨起周氏來,「再說了,這老四家的今個也拿起喬來了,到現在還沒見個身影。要有她打打下手,我也不至於一個人手忙慌亂的。」
戚氏聽了這話,也是心裡忍不住一動,莫非這老四媳婦經死丫頭片子這件事,也要翻天了?但嘴上卻還是接著罵起了劉氏,「說這話,咋都不嫌自個麵皮子臊的慌的,進了我楊家門也十來個年頭了,到現在還連頓飯都燒不好的。也就是你命好,碰上我這麼個心慈的,哪家婆婆受得了你這樣的兒媳婦。也是我老楊家倒霉,我這哪是為兒子娶了個媳婦啊,簡直就是往家裡招了個太歲供著啊……」
一口氣說的口乾,卻見著劉氏一副老僧入定的無賴樣,顯然是壓根就沒聽進去什麼,戚氏更覺著氣悶,揮揮手裡的帕子轉個身走了,「你給我手腳麻利點,再磨嘰,早飯你就別吃了。」
楊家的院子並不很大,一間屋挨著一間屋的,四房的屋子更是離著廚房不遠,因此,這些動靜,周氏幾個坐在床上聽了個齊全。
周氏是個厚道的性子,聽著也就坐不住了,便起身出去幫著端碗拿筷的,一會兒的功夫,就擺好了早飯桌子,招呼起眾人出來吃早飯。
舒青兄妹兩個並沒有出去,只隔著牆隱隱的聽到些飯廳里的動靜。
「老大家的這兩年在鎮上,可是越發體面了,今個也讓我這老婆子沾沾福,伺候伺候你這秀才娘子——」
一家子十幾號人,分了兩張桌子男女各一張,大傢伙才剛剛坐齊了,戚氏便來了這麼一出,斜著眼沖著老大媳婦邱氏說道。
邱氏此刻正低著頭,小聲的與自己閨女楊萱說著話,方才娘倆在屋裡頭就舒青的事正在商議著,也沒拿出什麼有用的章程,這會她便交待楊萱不要露了聲色,一時並未注意到戚氏的異樣,還是另一桌上的老二楊夏根咳嗽了一聲,戲謔地提醒道,「大嫂,你平日里總在鎮上,也沒機會給咱娘盡孝,今兒個回來了,可逮到機會讓你伺候服侍,儘儘孝道了。」
說完,還不忘對著邱氏揚了一下眼色,這是提醒她,讓她仔細著老太太的臉色。
劉氏把楊夏根的小動作看在眼裡,雖沒出聲,但還是氣呼呼地吞下一口粥,移開視線,但心裡卻恨的不行,楊老二這個憊賴貨,當她是死人啊?
邱氏雖一時弄不清老太太唱的是哪出,但還是立刻站了起身,走到戚氏的旁邊立著,賠了笑臉,恭恭敬敬地道,「哎喲——,今兒個娘梳的這雙刀髻可真精神好看,也就咱娘這手巧的能梳整齊利落了,尤其是配上這一對紅艷艷的絹花,整個人都年輕了十來歲呢。」
一邊拿那好聽的話奉承起戚氏來,一邊擠開正在拿勺給大夥盛粥的周氏,率先給戚氏盛了多半碗粥,擺到她的面前,「就咱娘這體面勁,媳婦覺著也就那縣老爺家的老夫人比得上的。」
這一番勢態,也是邱氏往常每回回來都做熟了的,要論起把握老太太的心思,她也是一門清的熟慣。
說完,便等著老太太發話,讓她回去自行坐著吃飯去。
可,這回戚氏卻沒像往常一樣,等她做足了態度后便了事,反而當場挑起了刺,「黑了心肝的,這點粥是喂崽子呢?平日里慣會人前裝腔,這回可算是露出本心來了。說啥子盡孝,不就是不樂意伺候我這惹人嫌的老婆子嘛。盛碗粥,就這樣敷衍起我來,是不想讓我吃飽,還是嫌我煩勞你這個秀才娘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