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昭睿來信(下)
除了他的阿錦,還有哪個女子這麼體態裊娜、步履輕盈?
除了他的阿錦,還有哪個女子這麼清麗脫俗,僅僅一個側顏就能讓他痴迷,並且永遠難以忘懷。
紫色的紗衣裙帶柔柔飄動,長長的黑髮垂到腿彎,斜斜挽了鬆鬆的髻,鬢邊簪著一朵潔白的玉蓉花。也只有他的阿錦,不管怎麼隨意打扮都是那樣風情萬種,叫他只看了一眼就連魂魄都被她勾走了。
紫衣女子沒有聽見歐陽鋮的呢喃聲,他身後的蒲公公也沒有聽見。蒲公公只看見他前方的歐陽鋮盯著緩緩走來的女子,眼神發直地走了過去,一把抓住了女子的手。
女子驚訝地迴轉過頭來。果然是一張麗質天成的臉。
蒲公公詫異地微微抽氣,這不是樓安皇子的隨身侍女嗎?白天的時候太子殿下負責陪同樓安貴客在京城遊玩,這名侍女一直隨行。只是,不論是美貌氣度還是談吐,她真的絲毫不像一個低微的下人。
「殿下。」
女子見了歐陽鋮就高興地笑了,眼波婉轉,流動的都是綿綿情意。歐陽鋮溫潤雋郎、謙和斯文,她一顆芳心早就不知不覺拴在了他身上。
她本是樓安寵妃的外甥女,年幼時父母雙亡,被姨母抱入宮中撫養,皇帝便收她為養女,是為雪霓公主。此次二哥三哥來大益做客,她是偷偷扮作侍女硬要跟來的,疼愛她的兩位哥哥實在經不起她的死磨硬纏。
誰知,一來就見到了命中天子。明日二哥代表樓安與大益締結通商經貿和百年友好的盟約后,他們就要回國了,這一走可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歐陽鋮對著女子的如花笑靨,滿腦子都是蕭雲錦的笑臉。他根本沒聽清女子稱呼他什麼,見對方笑得燦爛,按捺不住地把那朝思暮想的嬌軟身子裹入懷裡。
「錦……」
火熱的、雨點般的吻,幾不可聞的低喃,滾燙的擁抱。
雪霓公主沉浸在突如其來的甜蜜中,一時之間忘記了要去納悶,為何這位溫柔守禮的太子,忽然變得這麼激烈、急切和興奮?
樓安女子本就熱情奔放,她被心上人摟抱親吻,只覺得身心俱醉,好似掉進了蜜罐子里,下意識地就摟住他。
歐陽鋮更是激動,索性一把將她打橫抱起,向最近的一處客殿卧房走去……
縱情歡愛,綢繆無限。極致之時,歐陽鋮連聲呼喚「阿錦」,雪霓公主這才明白他把自己錯認成了別人。
然而那時,一切都已晚了!
激情退去,歐陽鋮酒也醒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碰了別的女子。只是,這回的女子並非哪個普通宮女,對方是樓安人。
他穿好衣服,轉身看著對方嬌嫩的容顏。初經情事,少女嬌俏的臉龐梨花帶雨,緋染雙頰,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有三分委屈,六分嬌羞,還有一分迷惘。
換做普通的宮女,不是掩面而泣就是瑟瑟發抖,抑或是沾沾自喜地廝纏獻媚。而這位他錯愛的樓安女子,這種反應,倒叫他刮目相看,心底生出一絲好感來。
「你是……雪霓公主吧?」他忽地開口。
「……」
雪霓公主正手忙腳亂地穿衣服,聽了這話驚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紗帶都滑落在地上了。
「我早看出來了。」歐陽鋮撿起紫色的紗帶遞給她,「你說話行事本來就不像個宮人,況且,遊山玩水的時候,貴國二皇子三皇子那般縱容著你。」
他心下疑惑,稍微使人去查了查,自然什麼都明白了。
調皮淘氣的公主,寵溺包容的哥哥,樓安皇族的親密手足情真是叫他羨慕。相比起來,他那幾個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從來都是互相算計利用,背後使的手段就更不用說了。
雪霓公主被揭破身份,紅著臉把衣服穿戴整齊。略一思索,便輕輕站起身走到門口。
「太子殿下,」她打開了門,「請回吧,方才的事就當做是個夢。我們……後會無期。」
她是樓安人,不是失了身就尋死覓活非君不嫁的大益女子。
歐陽鋮震驚地看著雪霓公主,鬼使神差般地說:「明日一早,我就去稟報父皇,讓他向你的父皇發出求親國書。」
「這……」
歐陽鋮也意外於自己脫口而出的話,然而他頓了頓,還是堅定地說:「雪霓公主,我歐陽鋮不是始亂終棄的人。你已經是我的女人了,嫁給我,我會好好照顧你一輩子。」
樓安是北方強國。如果大益與樓安在締結友好盟約之時,又能結為兒女親家,維繫會更加緊密,周邊的國家就更不敢打他們的主意了。而歐陽鋮作為太子,地位也會更加穩固。
歐陽鋮的話語像春日的陽光一般明媚而溫暖,雪霓公主的整張臉都被幸福籠罩,她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女,哪裡顧得上去想這番求親誓言背後的利益考量。
她璨然一笑:「好。」
歐陽鋮走後,雪霓公主久久不能入睡。與心上人親密接觸所帶來的震撼,對未來幸福生活的憧憬,讓這個少女輾轉反側,心中一時喜一時憂,天明時分才睡著。
誰知,天亮之後,一切都不是從前的樣子了。
她的二哥,樓安皇帝最喜歡的二皇子,被人發現橫屍於迎賓殿他的卧房裡,身首異處。
樓安三皇子怒氣沖沖地帶人去找歐陽鋮討說法,卻沒找到這位大益太子。
歐陽鋮陷入了一個大麻煩里。
有宮人舉報,發生兇殺那夜,太子不僅酗酒,還在招待樓安貴客的迎賓殿胡作非為,強行玷污了樓安皇子帶來的侍女。
先帝大怒,把太子歐陽鋮禁了足。他好言好語寬慰樓安三皇子端沐燁,一邊派人嚴加緝查,可是什麼線索都沒發現。
言官紛紛上書,譴責太子德行有虧,疏於失察,導致發生這樣的悲劇,嚴重影響兩國關係,甚至有人提出要廢了太子。
先帝的舉動根本不能平息端沐燁心裡的怒火。見久久破不了案,他既傷心又憤怒,只好帶著雪霓公主回國了,兩國簽訂盟約之事自然成了泡影。
不說歐陽鋮如何在秦家人的幫助下突破重重麻煩的。雪霓公主回國后,二皇子的母妃聽說兒子被殺,大慟之下一病不起,一個月不到就去世了。雪霓公主料理完她的後事,驚慌地發現自己有了身孕。
她不敢告訴別人,走投無路,就找端沐燁求助。端沐燁知道后非常生氣,問她要不要把孩子拿掉,雪霓公主連連搖頭。她就這樣深愛著那個男人,愛著這個未出世的孩子。
當時,由於出使大益的皇子被刺,兩國已經開戰了。樓安老皇帝忙於戰事,無心關注後宮,端沐燁就假託雪霓公主在母妃去世后傷心過度而死,把她換了個身份,轉移到自己的一處別院里。
他一直深深迷戀雪霓,這下脫去了她公主的外衣,便肆無忌憚起來,軟硬兼施,死纏爛打,終於哄得雪霓同意嫁給他做姬妾。
端沐燁的確深愛雪霓。他允許她生下歐陽鋮的孩子,便是為了贏得她的好感。他親自給這個孩子起名端沐睿,就是昭睿。
端沐燁早已娶妻生子。他的正妻南宮明珠來自權勢之家,是個狠毒跋扈的女人,所以他雖偷娶了雪霓,卻只能暫時讓她當個外室。
雪霓母子一開始被保護得很好,的確過了幾年還算幸福的日子。端沐燁不能常常陪著她,但他把昭睿當成自己的孩子疼愛,別院上下對這對母子猶如眾星捧月一般,她們雖遠離皇宮,依然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後來,雪霓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兒,起名端沐玉,就是玉清。
好景不長。
樓安的政局發生了巨變。大益樓安交戰,戰況激烈,樓安大皇子,也就是太子,親自出征以振士氣,不幸戰死。
痛失愛子的老皇帝和皇后像二皇子的母妃一樣,悲痛過度而病倒,相繼撒手人寰。
端沐澤被岳家人扶持,推上了皇帝寶座。
樓安終於戰敗,被迫簽訂屈辱的合約,不光割地賠款,每年還要交納歲幣給大益。沉重的歲貢使得國庫空虛,卻又遭遇連年大旱,民不聊生,動亂頻發。
新皇帝端沐澤忙得不可開交,漸漸地,再也無暇分身關注雪霓母子。終於有一天,雪霓和兒女們住的別院被南宮皇后的爪牙發現了。
南宮皇后陰險毒辣,想出一條陰損至極的毒計,來折磨丈夫這個心頭好。她派人抱走了一歲的端沐玉,把雪霓和七歲的昭睿關進了一處私牢里。
獄卒都是南宮家的人,雪霓日日遭受非人的毒打,母子二人常常沒有飯吃。昭睿從天堂掉到了地獄,很快就因為饑寒交迫發起了高燒,卻沒有一個人管他。
那天晚上,昭睿昏迷不醒,全身滾燙得賽過烙鐵。
雪霓把兒子的小身體緊緊地抱在懷裡,冰涼的臉頰緊貼著他滾燙的小額頭,淚珠一顆顆滴在孩子通紅的小臉蛋上。她望著雙眼緊閉的孩子,彷彿下定決心般咬了咬已乾裂脫皮的嘴唇。
接著,她奔到狹窄的窗口前,抓住那粗粗的鐵杆,嘶啞著嗓子大喊大叫。
呼呼大睡的獄卒被驚醒,惱怒地罵著走過來,雪霓卻對著他,顫抖地脫下早已破爛不堪的衣服,露出了傷痕纍纍卻純潔無瑕的身子。
她看到那獄卒的眼中閃爍出淫邪貪婪的光,對她來說,卻是充滿了希望的明亮……
孩子終於從滾滾熱浪的噩夢中醒來,眼前是母親喜極而泣的臉。他聞到一股濃濃的藥味,好像回到了從前,每次生病時,溫柔的母親都這樣寸步不離地守在他身邊。他並不知道,有些時光是永遠也回不去了。
牢獄里的日子一天天過去,孩子幼小的心裡充滿了迷惑。
他不再挨餓,儘管吃的都是殘羹冷炙;也不再怕冷,儘管身下只有硬邦邦的褥子。
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麼母親常常成夜成夜地不在他身邊,往往在天色漸亮時才踉踉蹌蹌地回來躺下,一身都是煙酒味兒,抖抖索索地輕撫他裝睡的臉,之後才入睡。
有一天晚上,母親又出去了,他獨自一人躺著,忽地聽見牢門的鐵鏈嘩啦啦地響,他知道這不是母親,嚇得縮成一團。
門開了,一個衣著華貴的女人帶著一群奴僕走了進來。她看起來端莊高貴,美麗不可方物。華貴女人告訴他不要害怕,還拿了點心給他吃。
孩子想起母親說過,千萬不能吃母親以外的人遞來的東西,就擺著小手,禮貌地說謝謝。
華貴女人笑著問他:想不想去找母親?其實她就在附近。
孩子警惕地搖頭,不肯跟這陌生女人出去。
華貴的女人微微一笑,指著已然大開的牢門說,走廊盡頭有一扇木門,你的母親就在那個房間里,想不想自己去看?
孩子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跑了過去。推開木門,他立即聽見一陣喘息聲,他見到了最醜惡的一幕,他最愛的母親,被壓在那個骯髒粗鄙的獄卒身下……
孩子以為那個獄卒在欺負她,握緊了小拳頭就想衝上去。這時一個粗壯的婆子從身後抱起他,捂住他的嘴巴,把掙扎不休的他又抱到那個華貴女人面前。
華貴女人告訴他,他的母親和那個獄卒只是在做夫妻都會做的事情,她打算嫁給那個獄卒做妻子。他不信,可以去問她。
等母親回來,他迫不及待地問,她卻不說話,只是轉過身去不看他。他再三質問她,她終於說,是的。
孩子憤怒又傷心,哭著說她是個壞女人,罵她不要臉,對不起父親。父親在哪兒呢?為什麼不來救他,不來阻止母親?
他知道自己有兩個父親,一個是生父,一個是養父。養父雖不常來,每次來都對自己很好,對妹妹更是寵愛萬分,他最喜歡這位父親。
至於母親和親生父親的事,是入獄之後,母親在陪著他的有限時間裡,用他能接受的語言說的,說的次數很多。
母親告訴他,他的父親是大益太子,也是她見過最優秀的男子。他是大益最聰明的人,過目不忘,出口成章。他興趣廣泛,凡有涉獵,無所不精。他陪著她和端沐燁入住那座迎賓殿時曾說,他酷愛建築,這座宮殿的圖紙就是他畫的。他告訴過她,怎樣欣賞建築,大益特有的對稱建築是如何充滿了肅穆沉靜的美……
母親每當講到這位生父時,臉上都充滿了甜蜜,她說如果他的父親知道了,一定會來救她們回大益,他會成為人人羨慕的大益皇子,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可是,他這位父親沒有出現。
而現在,他聽見母親親口說,她不想坐牢坐到死,要他不要拖累自己。母親,不要他了。
華貴女人最後帶著他走了,把他帶到了他的養父端沐燁面前。
端沐燁臉色蒼白,見到他臉上並沒有驚喜,只淡淡地告訴他,以後這就是你的母后,要好好尊重她。
孩子這才知道,原來華貴女人是南宮皇后。他成了母親口中人人稱羨的皇子,卻不是大益的,而是樓安的。
他見到了已經能把話說得很流利的妹妹端沐玉。妹妹還記得他,張開小胖手撲過來抱他,看來被照顧得很好。南宮皇后慈祥地讓他和妹妹住在一起,那是雪霓母妃曾住過的宮殿。
南宮皇后的長子做了太子。依照年齡,昭睿行三,是三皇子。他每天跟著別的皇子一起讀書,一起去給皇後行禮。私下裡,他得忍受他們的欺凌,他們嘲笑他是野種。嘲笑聲音最大的人,是太子。
他就在這樣充滿了屈辱的宮廷生活中長大,也漸漸明白了母親的無奈以及——
深沉無言的母愛。
母親一向把他當成思念父親的寄託,怎捨得不要他?她愛他愛到骨子裡,比愛他的妹妹都甚。為了他,母親可以做任何事情。她必定在南宮皇后的脅迫下,無奈地答應了嫁給那個獄卒,從而換來兒子的富足生活。
等他逐漸成長起來,悄悄壯大自己,有了能力的時候,他派人去找她,發現她嫁給那個獄卒后,沒多久就死了。
是怎麼死的,死時又是怎樣的情形,這些他根本不敢想。
母親把所有的愛都留給了他,她的心裡也始終都放不下歐陽鋮那個涼薄男子。
雪霓公主的命運,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大益迎賓殿的那個夜晚改變了一切。她被歐陽鋮玷污,而樓安二皇子被刺殺,這一切的背後,必定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在擺布。
昭睿想明白這一切,便著手細細地探查。於是他借著潛伏入充當細作的名義來到了大益。
雖然已過去了二十多年,但紙從來都包不住火,真相只有一個。
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旭王歐陽鉞。當時他跟著太子歐陽鋮一起接待樓安使節,迎賓殿的護衛,他負責管理。
旭王命人在給歐陽鋮的酒中放入了勞燕分飛這種迷幻藥,又設計雪霓公主適時經過他面前。與此同時,他雇來殺手,刺殺了樓安二皇子。
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扳倒歐陽鋮,調唆皇帝廢了他的太子儲位。
只可惜,沒有成功。
「……怪不得昭睿哥這樣恨旭王。」雨璇想到這裡,再也沒有了睡意,索性下了床,走到院子里透氣。
一個身影悄無聲息地來到她的身後,熟練地在某處一點,雨璇軟軟地倒在了那人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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