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伺候筆墨
進了書房,蕭韻讓雨璇先立在一邊,和齊震說了一陣子話,一是關於幾日來的清匪,二則是齊震手下幾個案子,都與秦黨有關。
雨璇沒有留意聽,一心盤算著等下蕭韻會問她什麼,她又該如何回答,都不知道齊震是何時出去的。等她發覺房內只有蕭韻和她自己時,蕭韻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連主管?」他已喊了她好幾聲,「你在想什麼?」
「殿下恕罪。」雨璇忙跪下,「奴婢在、在想計劃書的事兒,擔心哪裡寫的不周全。」
「你起來,坐著說話。」
「是,謝謝殿下。」雨璇邊起身邊不停地給自己鼓勁兒,以後這樣的日子還有的是,可不能一開始就自亂陣腳。
蕭韻沒有多計較,他從信封里抽出計劃書仔細看了起來,時而指出幾處他覺得薄弱的環節與她討論,提出的修補建議都很到位。
雨璇越聽越吃驚,不過一天的功夫,蕭韻對於假鈔的知識竟然提高了這麼多,他是怎麼掌握的?
雨璇的眼神落在蕭韻書桌一角堆得高高的書籍上,都是些厚厚的書,最上面一本是《大益貨殖志》,緊挨著的一本露出一角,她認出「鈔例」二字,看來都是銀錢貨幣方面的工具書。書桌另一角的燭台上,幾根蠟燭都燃得只剩極短的一小截,下面的蠟油積累得厚厚的,還沒來得及清理。
難道蕭韻昨晚一直在惡補?其實他只要專註做一件事,很快就能入門並提出獨特的見解,但他每日例行事務如此繁雜,這種情況下,還能迅速達到這種專家的水平,真是叫人驚嘆。
與會家共事還是很愜意的,許多東西一點就透,兩人討論得熱火朝天,沒多久,就重新整理出更完備的計劃。
末了,蕭韻滿意地看著手中圈點過的草稿道:「就這麼辦。不如現在你就謄一份新的出來……連管家?」
「……啊,哦哦。」雨璇做出發獃被驚醒的樣子來,心裡苦水直冒。天呀地呀,怎麼又讓她動筆,還要馬上就寫,這次該找什麼借口推脫呢?
「又走神。」蕭韻有些不悅,「連總管,莫非是本宮給你的待遇不夠好,有哪家鋪子想要挖走你,讓你這麼魂不守舍的?」
雨璇靈機一動,連忙推開椅子瑟瑟發抖地跪下:「殿下這、這是說哪裡話,給奴婢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奴婢是因為昨晚沒有睡好,想計劃書的措辭想了一夜,所以才會神思渙散,未聽清您的呼喚,請殿下恕罪。」
她想要騙取他的寬慰,讓他知道,她是因為他的命令而徹夜不眠的。這樣說,他會不會動些惻隱之心,順著她的意思,免了她今日抄寫之苦?
蕭韻見眼前女子一眨眼就滑到地上誠惶誠恐地求饒,不知為何心裡有點不自在,自己也覺得奇怪,他確實對女子都很溫和,不過下人跪在他面前的時候,他是不會生出這麼憐惜的情愫的。
有種錯覺,他希望她與他平起平坐。
真是瘋了,除了雨璇,誰會讓他如此對待!果然他是找雨璇找得腦子不正常了嗎?他的母親都警告過他了,再這樣下去,會引起皇帝懷疑的,那反而會給雨璇帶來大麻煩。
不過,連萍可是雨璇親自教的得意門生,他告訴過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雨璇帶出來的人。畢竟,她人走了,有她特色的東西,就只剩下那間鋪子和鋪子里這四個她教過的女孩兒了。
不對,等一等。好吧,就算這次是因為累的,那之前呢?他可是記得連萍不止一次走神了。
呃,這女孩子也十五歲了呢,難道是情竇初開,有心上人了不成?會是誰呢……
連萍、連羽、連露、連葉,都是昭睿從靖國公府救出來的貢女,昭睿在她們心裡猶如天神一般。如果喜歡誰,也就是昭睿了。
怎麼又是他……
想到這裡,蕭韻更加不悅,他放冷了聲音道:「神思渙散?方才你與本宮商議的時候,本宮看你反應很敏捷啊!怎麼一讓你寫字你就萎頓了!」
雨璇嚇得心尖兒一顫,蕭韻看出來她不想當著他面寫字了?要是他發怒了,非要她現在就寫可怎麼辦啊!
急忙搜腸刮肚找借口:「殿下,這、這是因為……」
「罷了!」蕭韻煩躁地揮了揮衣袖,看他都在亂想什麼,連萍就是哭求給昭睿做妾也不關他的事!
見地上的小丫頭嚇得瑟瑟發抖,他收斂心神,溫和地開口:「莫怕。嗯,也是,你沒休息好,剛才又耗了很多心神,這份計劃書需要添改之處很多,若令你現在重寫,恐怕你寫不好。」
雨璇欣然點頭:「謝殿下體恤!要不……」
她想說讓她拿回去,明天這個時候交一份改完的回來。這樣晚上她可以再去找連萍抄寫。
蕭韻再次打斷了她:「本宮反正現在也沒事,不如你伺候筆墨。」
「……是。」
雨璇還以為聽錯了。不會吧,蕭韻要自己寫?那……那她現在還是不能走啊!他讓她伺候筆墨!
「還不快站起來?」蕭韻的聲音里多了絲威嚴,「怎麼,磨墨,你總會吧?這個又不費腦子。」
雨璇訕訕地站了起來,蕭韻一眨不眨地瞅著她,從抽屜中取出端硯、硯台和添水的用具,朝她面前推了推:「南牆書架前有水瓮。」
雨璇只得答應了,走到他的書桌前拿了盛水的小罐和小舀子,走到南書架那裡取水。
真是的,他三皇子殿下不是有十一寸步不離地跟著嗎?府里這麼多丫頭,百合還曾經當過他的侍女呢,他都把百合給打發下去了。居然要她一個不是府里下人的人來伺候筆墨!
呃,說來丟人,她並不擅長磨墨。
實在是因為一來就當了大小姐,叫人伺候慣了。扮做齊霏的時候,有紫燕、小鶯這樣的伶俐丫頭天天幫她準備好文房四寶;做回本人後,還有小紅、小橘、小翠、鴛鴦等人,她不是不會,就是磨得不咋地,實在是被丫頭們慣笨慣懶了。
可是……沒辦法。這已經是第二次她推脫寫字了,蕭韻都已經注意到了,她要連磨墨都推脫,他就更加懷疑了。
蕭韻看著雨璇將小罐慢吞吞地盛滿,放到水瓮邊的小几上,又道:「直接過來磨就行。」
雨璇暗暗咬牙,只好捧著小罐走向書桌。她當然知道其實伺候筆墨的人都該守在主子身邊了,她這不是想離他遠一點么!
蕭韻偷眼看著她戰戰兢兢地在墨條上滴水,然後笨拙地在硯台中磨墨,動作時而輕時而重的,墨汁都沾了一些在自己手上。
嘖,這個連萍啊,腦子很靈光,偏偏手就這麼笨!真是有什麼樣的師傅就有什麼樣的徒弟,和雨璇一樣!
蕭韻的目光落在眼前的計劃書上。都說字如其人,計劃書上寫滿了清秀整齊的小字,寫的人落筆流暢麻利,和眼前女子一點也不麻利的動作揉在一起,真是太違和了。
雨璇終於磨好了墨,把硯台推到蕭韻面前。
「殿下,磨好了。」
聽起來怎麼如釋重負的?
「太濃了,」他挑剔地看著硯台里的墨汁,「你再添些水,這樣寫字怎麼會舒服。」
「是。」雨璇連忙又從小罐里舀了些水,覺得鼻尖都沁出了汗,順便用左手抹了一把,沒留意左手也沾染了墨汁,頓時變成了花貓臉。
蕭韻忍住笑,故意站起身走到書架前。
是他對這丫頭太嚴厲了嗎?緊張成這樣。不就磨個墨!
他取了一本書,一邊假裝翻閱,一邊偷眼打量雨璇。
只見她恍然不覺已經「毀容」,還繼續著手中的動作……
「這次又太稀了。」蕭韻輕飄飄地來了一句,嚇得雨璇雙手一哆嗦,硯台里的墨汁都濺到了桌面上。
「至於這麼驚嚇?沒聽見本宮走過來?」
「沒、沒有。」
雨璇強壓著慍怒,要不要這麼難伺候?一會兒嫌稠一會兒嫌稀,到底要鬧哪樣才滿意!偏還就站在人家身後突然發聲,想嚇死人喔?
她悻悻地拿了抹布擦乾淨桌案上的墨汁:「殿下恕罪,奴婢……奴婢手笨,真的做不來這個。您看,這麼好的一方端硯都叫我浪費了。」
蕭韻有點啼笑皆非。連萍這丫頭,真叫人沒脾氣。幹得不好,還理直氣壯的。不會是仗著知道他一向對她們四個縱容吧。
忽地生了點促狹的心思,莞爾一笑道:「無妨,這塊端硯很大,你繼續磨,總會濃度適中的。」
「……」
她沒聽錯吧,上等的端硯耶,磨出來的墨清香幽醇,還好大一塊,都用來讓她練習磨墨?這麼浪費東西真的好嗎?
雨璇苦著臉看了蕭韻一眼,蕭韻急忙把目光轉移到一旁,不去看她那張花貓臉,他怕他會破功笑出來。
「殿下,奴婢不忍心,奴婢怕把整塊端硯都磨完,還是不能讓您滿意。」她乞求道,「況且這樣很耗功夫啊,殿下日理萬機……」
他還不趁熱打鐵,趕緊把計劃書駦寫出來?也不怕忘記了。
「難不成你讓本宮收拾你這爛攤子?」蕭韻用兩根修長的手指敲打著桌面,「連主管,你平時都是讓下人研墨的?將來本宮還會提拔你到更高的職位,要讓人知道你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還怎麼服眾?」
雨璇驚訝地睜圓了眼睛。蕭韻要提拔連萍?連萍已經是主管了,目前在鋪子里的地位也相當於半個掌柜,難不成他要她全權負責京城借貸社?
嘴巴張了好幾下才幹巴巴地說:「呃……多謝殿下青眼,這個……那奴婢就忍痛繼續浪費您的東西了。」
唉,她借用連萍的身份,怎麼也不能損害人家的前途啊。
蕭韻勾了勾嘴角:「無妨。你很有天賦,本宮料想你不會把整塊墨都費光的。」
也就是說,要是整塊墨都磨盡了,磨出來的墨汁還是不能叫他滿意,那麼連萍的提職就沒戲了?
「奴婢一定努力!」
拼了,不練好磨墨功夫她就不活了。
「那本宮就等著看你努力的結果。」蕭韻淡淡說完,將那本《大益貨殖志》拿在手中,走到卧榻邊坐下翻閱起來,再不多看她一眼。
雨璇發了狠,對著硯台試驗了一回又一回,每次都把「試驗成品」端給蕭韻過目。他說稠她就添水,說稀她就再磨墨,多出來的墨汁,就按照蕭韻的吩咐傾到門外牆角的槽溝里。小罐里的水用完了,又走到南書架旁的水瓮里舀。
就這麼「磨練」了不知多少次,終於……
「總算能用了。」蕭韻放下書看著雨璇端來的墨汁,露出勉為其難的神情,「你還不算太笨。」
「財商」二字是雨璇告訴他的,連萍的財商完美地繼承了雨璇,學到的本領幾乎可以說是十成十。可是,動手能力之差,真叫人嘆為觀止。那方端硯,已經小得不能再小了。
他伸手入袖,那裡放著雨璇送他的唯一一塊手帕。綉活兒真的蹩腳至極,然而,他喜歡。
只要是她的傑作,他都喜歡。
而她調教出來的人,他也欣賞。
況且,這個小丫頭剛才的表現,讓他有種錯覺,是雨璇陪著他度過了一段難得而寧靜的午後休閑。
眼前不期然浮現那晚在歐陽煌書房的一幕,眼前的連萍,會是雨璇扮的嗎?既然她能把禹筠筠扮得那麼活靈活現……
「雨璇,是不是你?」蕭韻低喃,忽地伸手撫上她的臉,十指顫抖著觸碰細嫩肌膚,想要尋找面具的邊緣。
雨璇雙手正捧著硯台眼觀鼻、鼻觀心地祈禱可別再出幺蛾子,被蕭韻這麼一突襲,驚得一揚手打翻了硯台。
「砰」地一聲,硬邦邦的硯台砸中了蕭韻的前額,墨汁流了他一臉一身,還有一些濺到她臉上。
蕭韻疼得「嘶」了一聲。
雨璇嚇得馬上跪倒,剛才她就嗅到了危險,蕭韻果然還是識破了她嗎?應該不是吧,不過他大概動了疑心,她得趕緊做點補救。
然而不及作出任何反應,便聽見門外傳來一聲怒喝:「好啊,哪裡來的賤丫頭,膽敢冒犯殿下!」
雨璇愕然扭頭,只見身後衝過來一個怒火滔天的女人,頭插珠翠,身披狐裘,貴氣十足,來勢洶洶,因為走得快,整個人帶著一股寒冷的香風,邊走邊揚起手掌,三步兩步便衝到她面前,劈頭便打。
是齊夫人!
而書房門口還立著一個身影,雨璇只一眼便認了出來。
齊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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