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察覺
蕭雲錦手一抖,一滴墨汁滴在了宣紙上,秀麗的字跡被染了一大朵墨花。
「澄兒,你的意思是說,龔六姑娘是故意的?她事先知道會有人給我下藥?」
這可能嗎?蕭雲錦眼前立即浮現出龔六小姐那張天真爛漫而隨性洒脫的俏臉。雨璇和這個女孩子最要好,提起她時,說她就像《紅樓夢》里的史湘雲一樣可愛又不失機智,絕對值得深交。
龔六小姐知道卻不說破,不動聲色地讓自己沾染上藥粉,然後故意通過進食或飲水,把藥粉吃下去……為的是贏得蕭娘娘的好感,以便為自己爭取退婚成功增加安全係數?
蕭雲錦覺得心裡有點不是滋味。無論如何,被人利用總歸感覺不大好。
澄兒連忙笑道:「奴婢只是憑感覺胡亂揣度而已,其實奴婢也沒有什麼明確的依據。奴婢就是想著,龔六姑娘應該十分厭惡二皇子妃,卻任由她摟抱,六姑娘平時直言不諱,喜怒都在臉上,這跟她的性子有點相違。」
只不過一切都太巧合了。是龔六小姐表示出想要喝水,恰恰就被蕭雲錦看見了她的渴意,而又恰好,是她而不是龔九小姐把沾到手上的藥粉吃到肚裡。假如酸梅湯有多的,龔九小姐也喝了,那豈不是也會昏倒,一樣被查出來懷孕四個月?
「……你覺得會是巧合嗎?」蕭雲錦把毛筆擱在一旁,舉起墨跡未乾的宣紙,仔細地看著上面的行文。
「六吃了葯,九沒吃。如果六和九都吃了葯,皇上也會同時嘉獎她們兩個,這、這也不誤六提出退婚請求,而九為了幫助她的六姐,還會趁機求我說句話呢……」
澄兒忍俊不禁:「主子看您說的。什麼六啊九啊的。」
蕭雲錦一錘定音:「嗯,我看龔六姑娘應該不會是事先算好了不讓她九妹喝酸梅湯。可能就是這麼巧吧。」
孕婦容易疲勞,她思慮過甚,又聽見耳邊在嗡嗡響,眼前開始昏黑起來,索性把宣紙揉成一團:「不管這些了。我先睡一會兒,等睡醒了再說。」
澄兒讓人打了一盆水,服侍蕭雲錦洗手。「也是呢,橫豎二皇子整府的人都有皇上和殿下派人監視著,她們想要做什麼也是徒勞。娘娘且安心住在這裡,封后大典不是因為白天的事兒推遲了嘛,那正好,您可以趁機養一養胎。」
蕭雲錦洗了手,卸了釵環,舒舒服服地躺到柔軟的被卧上,愜意得嘆息了一聲。
「唉!還是這裡自在,」她輕輕地自言自語,「雨璇說得沒錯。皇后這頂桂冠,可不僅僅是個好看的首飾而已。等到真住進了坤寧宮,煩心事只會更多……唉!」
澄兒放下帳幔,輕手輕腳地走出了卧房。
「啊……」
澄兒一出卧房,就看見外廳的書架前站了一個人。這人負手而立,身姿修長挺拔,頭戴墨色和田玉冠,身穿雲青色錦袍,袍擺綉著張牙舞爪的凌波巨蟒,正靜靜地盯著架上的書籍。聽見她出來,依舊紋絲不動。
「殿下!」澄兒福了福身子,「您來看娘娘?主子剛剛睡下了。」
蕭韻慢慢地轉過身,他掃了澄兒一眼,清瞿俊雅的面孔波瀾不驚,好像沉睡的秋水湖。
半晌,才冒出一句:「無妨。我下次再來。」
說完便轉身離去。
「恭送殿下。」
澄兒站在門口看著蕭韻遠去的身影。她是個聰慧又敏感的丫頭,不知為何,她覺得殿下今天的步伐,雖然如平常一樣地淡然從容,卻隱隱帶著一股失落,以及……激動?
……
旭王府。
昭睿和雨璇說完白天的事情,得意地笑道:「怎麼樣,要不是玉清帶話,要不是我把旭王的安排通過玉清暗示給龔六姑娘,不光你這位好友沒法子解脫,蕭娘娘也要身陷流言,備受冷落了。」
雨璇低頭擺弄著綉了一半的手帕,四角都綉著淺金色的銀杏樹葉,這是她閑來無事跟鴛鴦學的。
「我本來以為秦家殘留的心腹會悍然出擊,可沒想到的是,竟然是旭王有所動作,而且他還讓旭王妃去下藥。」她抬起頭,好笑地說,「昭睿哥,你這個世子爺不白給嘛。」
「哼。」
昭睿從旭王那裡得知旭王妃的使命,說給雨璇聽時,雨璇很是費了一番腦筋。她喜歡多贏的對策,怎樣既能粉碎陰謀、挽救蕭雲錦,又能令龔六小姐脫困,同時,還要不能被蕭韻發現是她在傳話……
她最終選定了玉清。
玉清一共找了龔盛培兩次。
第一次,讓他提醒龔六小姐,可從蕭雲錦身上想辦法。
第二次則是在雨璇得知旭王的陰謀之後。這次,玉清帶給龔六小姐的話很簡單,只有幾個字。
大典當天,空腹入宮!
龔盛培在兵部做事,而兵部有許多蕭韻的人,私下裡經常與龔盛培來往。她不能讓玉清和龔盛培在一起說話太久,這太容易讓蕭韻順藤摸瓜地想到昭睿頭上了。是以,帶去的話簡直就是暗語。可是,龔六小姐竟然心領神會。
大典就是封后大典。這天空腹入宮,還不就是為了在宮裡吃喝?龔九小姐一定會拉她去裡面坐,她接近蕭雲錦,自然就要在蕭雲錦那裡進食進水。
旭王妃也是個聰明的女人。她其實並沒有和姚媚蘭說什麼,只是在更衣的時候特意和她在一起,又當著她的面取出一包藥粉塗在手上,然後--
用力地握了握姚媚蘭的手,自始自終,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說。
那藥粉無色無味,吸附性又極強,很快就沾染到了姚媚蘭手上。
不知是不是巧合,旭王妃的母家有人和姚媚蘭的父親關係親厚,所以旭王妃和姚媚蘭還算有些往來。這內涵豐富的舉止,意味深長的眼神,足以讓一直苦苦等候翻盤機會的姚媚蘭心動了。
況且,這種事情她也不是沒有做過。下元節那天,她把假孕藥粉塗在琿兒額頭、臉頰和手上,成功地讓蕭雲錦沾染了藥粉。封后大典可比下元節還要意義重大,如果蕭雲錦能栽在這個重要的日子裡,蕭韻必定受到巨大的負面影響,那她們的反撲就還有勝算的機會!
雨璇說到這裡有些欣慰。「我家六六真是一點就透。」
人到了危急時刻,也會迸發出意想不到的急智。龔六小姐僅從玉清那句沒頭沒腦的話上就敏銳地推測到了對方的用意。後來姚媚蘭狀若親熱地拉著她和龔九小姐的手寒暄,她馬上就明白了姚媚蘭的企圖,因為,龔九小姐可是貼身照顧蕭雲錦的女官。
其實,如果小心的話,僅僅喝水,又怎麼會讓手上的藥粉沾染到嘴唇上?龔六小姐在喝酸梅湯時故意把被姚媚蘭碰過的手指浸入了湯水中,意料之中地昏了過去……
「這是個將計就計的策略,虧她能一下子想明白。」
不但明白了,還聰明地什麼都沒問。龔六小姐一定知道是她在出主意,上一次差點被賜婚給二皇子,不就是找她哭訴的嘛?
果真是知己閨蜜。
昭睿諂笑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嘛。」
「……」
這是在討好她?昭睿的嘴巴真是越來越甜了。
「雨璇,你別高興得太早。我提醒你,你還不能跟她直接聯繫。」昭睿收起了諂媚的笑,「你不想見的那人已對龔六姑娘產生了懷疑,不用說都能猜到,他派人盯住了龔家兄妹。所以,這所院子,你還是多住一陣。」
雨璇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嗯,我知道了。」
她鬱悶地說完一句,就對昭睿下逐客令。
「已經好些日子了,世子爺對小十的新鮮勁兒可以過去了。今晚,你就不必再待我這裡了,該繼續去雨露均沾,不然我這院子大門遲早要被那些深宅怨婦敲破。」
昭睿悻悻地站了起來:「你這丫頭,說翻臉就翻臉!對幫忙的人就這態度?」
「哦,那,謝謝啊。」
「……」
昭睿無奈地離開了,邊走邊故意抱怨有的人就是死板。
雨璇已經聽見了,但還是裝做無動於衷的樣子,繼續低頭綉手帕。
等昭睿踏出了院子,鴛鴦走進來,獃獃地看著她忙活。
「怎樣,我這片葉子繡得好看嘛?」雨璇對付完一片葉子,見鴛鴦站在一旁,便把手帕舉給她看。
「相當不錯了。姑娘想要做什麼事,用心了總會成功的。」鴛鴦說這話的時候,似乎意有所指,聲音也悶悶的。
「鴛鴦,你喜歡昭睿哥是吧?」雨璇早聽出這其中的淡淡酸意和幽幽怨意,「他收了你沒有?」
鴛鴦紅著臉搖頭,纖纖玉指機械地摩挲著手帕上的銀杏葉片。
「啊,到現在都沒有……」
這就奇怪了。按說,依昭睿那股輕薄勁兒,鴛鴦這麼漂亮的丫頭,沒道理他不碰啊。
「那他跟你說過他自己的事沒有?」至少把他不是大益人的事兒告訴鴛鴦啊。
「沒有。」鴛鴦被問得眼圈兒都紅了,「姑娘,奴婢不是要抱怨什麼,您別把奴婢當成三姨娘九姨娘那樣……奴婢想說的是,昭睿少爺的心思,您還看不明白么?他……」
「停。」雨璇輕輕地喝止。
她當然明白。她又不是懵懂的十五六歲小姑娘。
只是,按照現在的糟糕狀況,她已經無心再開始一份新的感情了。
……
三皇子府。
齊霏捂著臉對坐在床前的人嚶嚶啜泣,珠簾外是沉默侍立的紫燕和小鶯。
「哥哥,那個姓季的賤人害我,是她把我打昏了,然後給我換上她的衣服,還讓丫頭們說我就是她,把我捆起來扔到柴房!她還給我下了葯,我剛好那天來月事,她竟給我下藥!」
齊霏越說越委屈,眼睛哭成了兩隻腫脹的蜜桃。
「我早就跟你說過,這賤人滿臉的假仁假義,骨子裡根本不是一般的惡毒和下作,你們都不聽,還以為我是吃醋!她這麼狠毒,害我差點就病死了!要不是有田大夫替我調養著,我恐怕再也見不到你和爹娘了!嗚嗚嗚……」
齊震一言不發地聽著,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既沒有憤怒,也沒有心疼,只有微微皺起的劍眉,彰顯了他不平靜的心。
此刻,他的意識,並不在哭訴的妹妹身上。
眼前始終浮現著一張嬌憨可人的臉。那個喜歡大說大笑,愛穿藍色裙衫,心直口快,曾經帶給過他絲絲入扣的溫暖與歡樂的女孩子,今天,就像一縷風一樣,終於從他手中飄走了。
而他從未想過,失去她,他能痛苦成這樣。心頭生生被挖去一大塊肉,留下個可怕的血窟窿,血一直流淌,怎樣都止不住……
「哥哥,你倒是說句話呀!」齊霏哭累了,見疼寵自己的哥哥什麼反應也沒有,不禁又失望又憤怒。
她伸出兩隻蒼白的手,舉到齊震面前。
「哥哥,打小大夫們就說我氣血不足,告誡不能受傷流血。爹娘把我護得跟眼珠子似的,唯恐我磕著碰著。可是,季雨璇這個賤人在我月事來的時候給我灌了冰凝茉莉,我生生的流血流到昏過去!」齊霏聲音變得凄厲,「這樣一個狠毒的女人,為什麼韻哥哥還把她找了回來,接她住到這裡?」
齊霏尖銳的哭啼聲,終於把齊震從痛苦的深淵中拽了出來。
「小妹,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殿下接她進府也是沒辦法,一來是為了對付秦娘娘,二來是為了保護蕭娘娘。而現在,雨璇也失蹤了。你不知道,宮變那天她無端消失在了宏天殿,可能被叛軍或者秦家人劫走了,到現在也沒找回來。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
「活該,劫得好!」齊霏罵道,「最好讓她日里夜裡都被一群精壯劫匪輪流踐踏,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齊震皺眉:「這話不妥!你生自名門望族,自幼飽讀詩書,在世人眼中,是風雅仙姿、蕙質蘭心的才女,況且馬上就要做太子妃的人了,說話不要這般粗魯刻薄。」
「哼。誰叫她走都走了,還一直霸佔著韻哥哥?」
「霸佔?你在說什麼?」
「哥哥,你還不知道嗎?靜怡閣該由正妃居住的,可韻哥哥把它封了起來,勒令任何人不得踏入一步!那天他來看我,我不過提了個話頭兒,他就陰沉著臉說,我不配住進去!你看看這是什麼話!不就是那個賤人住過的地方嗎,我還不屑於住呢!」
齊震暗暗地嘆了口氣。小妹落到這一步,又能怪誰?
失去了心愛的人,是怎樣一種滋味,現在他是明白了。
他心煩意亂地開口勸道:「我當什麼事。不過是一間卧房,你身子剛有些起色,就不要為這些小事煩惱了。況且,將來殿下做了太子,你們會搬入宮裡,這兒就只是殿下的一所別院了,平時根本不會來住的,你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齊震拿出自己的手帕遞給妹妹擦淚,齊霏接過看了看,驚訝地說:「這翠竹繡得真好,是漣華公主送你的嗎?」
「嗯……」齊震含糊地應了聲,「總之,小妹你還是安心養病,把身子養結實了,才好風風光光地做咱們大益的太子妃。」
「嗯。」齊霏也發泄夠了,眼珠子一轉又低聲問,「哥哥,你還在替韻哥哥做事吧,他有沒有派你去找那個女人?」
齊震僵硬地搖頭。殿下現在已經不信任他了,直接把尋人的事交給了阿四這些暗衛。
「可是,你一直都在偷偷地找,是不是?」
這下齊震詫異了。下意識地就問:「你怎麼知道?」
他確實感到對雨璇愧疚,雖然殿下不信任他,他還是利用自己的力量尋找,希望能有一天將功補過。
「哼,我猜的。你心裡想什麼,還能瞞過你的妹妹我?」齊霏詭秘地笑了笑,「哥哥,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齊震無奈地看著妹妹,他已經猜到是什麼要求了。
「找到那個賤人後,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