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雨璇,你現在還好嗎
門房的小竹按照雨璇吩咐把馬車準備好的時候,心裡十分納罕。
一向氣質高雅的二少奶奶,不但一個丫頭都不帶,頭髮也只鬆鬆垮垮地挽著個髻,就這麼邋遢地出去了。他不敢多問,因為二少奶奶的脾氣最近變得非常古怪冷漠,再也沒有了她剛過門時的溫和。主子們的事,本來也不用跟他解釋什麼。
雨璇讓馬車停在了欒大夫的醫館門口,便打發車夫回去了。這車夫對她向來不冷不熱,她現在倒樂得他不問回頭是不是過來接她。
目送車子走得影子也不見,雨璇立即去了醫館對面的一個巷子口,那裡停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她上了馬車,車子立即開動起來。
「姑娘!」小紅一頭扎進她懷裡。
雨璇笑了笑,抱了抱小紅,將她扶好坐在一邊,然後問趕車的阿柱:「小七怎樣了?」
阿柱一邊熟練地趕著馬車,一邊衝車帘子裡面回答:「按照您的吩咐,用了從欒大夫那裡討來的促進睡眠的藥物。因是無色無味的,所以小七哥並沒有察覺。」
小七和阿柱已經十分熟悉,身邊人下手,小七的防備還是會小一些的。雨璇已經把小七當作蕭韻派來監視自己的人,她的出逃計劃,不希望被這個姦細打亂。
這個計劃,她盤算了很久。
小紅的出事告訴她,翟家再沒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儘管蕭雲錦一心一意地照顧她,保護她,甚至蕭韻也對她溫情脈脈,儘管她腹中還有一個孩子——
早就該走的,還是快走的好。
齊霏對她出手意味著什麼,她十分清楚。既然齊霏想要除掉她,她又何必再厚著臉皮留下來?
她對蕭韻還有感情,那又怎樣?說來說去,他並不能給她她想要的。走了,她能過得踏踏實實,自由自在,而蕭韻也不必再在她和齊霏之間左右為難吧?他明明知道齊霏迫害她,可是,不是什麼事情也沒有做嗎?
不能去深究這些,多想了只會更加心痛。唯有精心布置她的逃脫計劃。
阿柱和小紅都表示要跟著她一起走。阿柱成長得很快,這個計劃有一半是依靠他的。小紅則是離了她之後,不管是翟家還是齊家,都無法再立足了。
這些天,她情緒穩定,一直都在埋頭照顧小紅。隨著小紅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好,蕭雲錦漸漸放心,而在她「天熱,師姐你不用頂著大日頭來看我,仔細中暑」這樣的勸說下,變成每天晚飯後才會過來探望一次。
蕭韻白天都不在,這樣一來,齊霏被人發現不是她,恐怕要經過很久了……
早上,她讓阿柱帶著小紅以去醫館複查的名義出去了。她身邊還有一些積蓄,都交給了小紅,他們出來之後就準備了馬車,在約好的這裡等她。
馬車向燕城駛去,雨璇低頭,撫摸著脖子上掛著的小哨子。
多虧了有這隻雕哨。趁著小七不注意的時候,她還做了一件事。
「阿柱,咱們身後有人盯梢嗎?」馬車出了京城,她再次問。
「沒有!」平時她帶阿柱出門的時候,小七都會暗中跟隨,其實每次小七過來,像狼一樣機警敏銳的阿柱都能感覺到。
「好。保持警惕。」
去往燕城的途中,她聽見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是昭睿少爺的馬。」阿柱說。
「雨璇,我都準備好了。」昭睿與她會和之後說,「有一輛馬車一直向北方的邊境走,玉香就坐在裡面,戴著你的面具。現在已經出了京城北門了。」
「嗯,好。」
玉香戴的面具,就是她拜託昭睿做給百合的那個。她成功禍水東引到百合頭上之後,又還給了昭睿。
玉香的表演技術一流,真被發現,如果不是蕭韻的話,應該還會過一陣子才被識破。
「玉清給你準備了一些衣物,銀兩,還有面具。」昭睿遞給她一個包袱。
「大恩不言謝。」
她知道昭睿是樓安人,到大益來為的是復仇。但是具體什麼仇恨,還沒有來得及聽他細說。幾經考慮之下,她覺得昭睿是個還算不錯的合作對象,就暗暗地通過雕哨,把這個計劃告訴了他,而他果然也答應了。
之前他慫恿她畫滑翔翼的圖紙,一定和他要報的仇有關。她對昭睿還有用,他會幫助她的。
「雨璇,你為什麼不遠走高飛,而要去翡翠庄呢?那裡距離京城這麼近,翟聿辰很快就會找到你的。」
「哦,不見得呀。我舍遠而求近,他不一定會想到我來了這裡,有可能天南海北地找了……如果,他真去找的話。」雨璇回答得很含糊。
她不想讓昭睿知道她去翡翠庄的目的。
「他一定會來找你的。」
「是么。」她淡淡地笑了笑,「昭睿哥,前面岔道口,咱們就該分道揚鑣了。替我跟玉清帶個好兒。」
「雨璇,有事就吹哨。我有預感,很快我就會再見到你的。」下馬車之前,昭睿丟下這麼一句話。
「呵呵,人生無處不相逢嘛。到時再說吧!」
……
靜雅閣。
齊霏是被疼醒的。
頭疼,腦子裡嗡嗡直想,好像有幾千隻鑼在敲。
手腳疼,好像被什麼東西勒住了細嫩的手腕和腳腕,略動一動就更疼了,身子動彈不得,這才發現是被捆住了。
更疼的是小腹,一抽一抽的,好像有幾千把剪刀在裡面慢慢地、一下一下地剪著她的腸子,疼得她一下子就喊了出來。
「唔——」
想要喊,可是連痛快地呼痛都不行了。嘴巴裡面鼓鼓囊囊地,被塞滿了東西!
眼前光線極其陰暗,睜大眼睛仔細看,才模模糊糊地辨認出,身子底下是冰冷的泥土,她的腦袋挨著的,則是冷硬的柴垛,堆得高高的——這裡應該是靜雅閣的柴房。
昏沉沉的大腦終於回映出昏倒之前的記憶。她被季雨璇誘哄著接近,這個賤人用瓷枕打了自己的頭……
賤人!齊霏的喉嚨里發出一陣壓抑的呻吟聲,配合著她的悔恨,小腹猛烈地絞痛了起來,從身到心,她覺得好像被投入了翻滾的油鍋里。
肚子實在是太疼了,怎麼會這麼疼,她不過是月事來了而已……
母親的話好像魔咒一般,忽然應景地在耳邊響了起來。
「霏兒,這冰凝茉莉你拿好了,回去下到那賤人入口的東西里。這東西極其陰寒,她吃下去之後,不光孩子保不住,她自己也會去掉大半條命!」
「這麼厲害?」
「不過,你自己可要小心一點,讓丫頭們不要弄錯了。沒用完的統統扔掉,若是你自己月事的時候沾了哪怕一點點,以你這麼弱的身子,肯定別想活了!」
「天哪,我一定小心!」
與母親的這些對話現在迴響在耳邊,她彷彿看見了蕭律說過的死神披著黑衣扛著雪亮的大鐮刀,在沖她陰測測地笑。
難道季雨璇還給她吃下了冰凝茉莉?
但是嘴裡什麼味道也沒有。不,好像有一絲絲茉莉花的香味!這個惡毒的女人,果然暴露出真面目了!
似乎全身的血液都開始向小腹集中,再通過小腹大波大波地向外流淌。她覺得身子開始發冷,指尖逐漸變得麻木。
救命啊,誰來救救她,她快要死了……
可是,她無法掙脫身上的桎梏!
靜雅閣的幾個丫頭打掃院子,經過柴房時,聽見裡面傳來一陣微弱的聲音,嘶啞而凄愴,好像是陷阱里餓得奄奄一息的野鴨在發出最後的哀鳴。
「嘖,是那個賤人,你聽。」一個丫頭邊揮動掃帚邊對同伴說。
「這是要做什麼,裝病嗎?」另一個丫頭問。
「賤人就是矯情!」第三個丫頭說。
「哼,裝什麼裝,我看到她那副樣子就來氣!這種心機叵測的狐狸精,真的死了也就死了,是她自己作的,活該!」第四個丫頭嗤笑一聲,繼續干手裡的活兒。
「會不會其實真的有了什麼情況,她還懷著身孕,別在咱們這裡出了事……」
「怕什麼。姑娘吩咐的,隨她去,還說一切有姑娘擔著。」
「對對,隨她去,咱們不管她!給那賤人一點顏色瞧瞧。」
「也給翟家那些狐媚子一點顏色瞧瞧!」
「可不是!就像梧桐百合那樣的!」
這些對話一字不落地從門縫鑽進了齊霏的耳朵,她心裡恨得在滴血,好想一把抓住季雨璇,把她碎屍萬段。
然而漸漸地,丫頭們的腳步聲遠去了,柴房裡還是只有她一人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疼痛難耐。
齊霏瞪大眼睛,使出僅剩的力氣,終於打了兩個滾,翻滾到了門前。她的腦袋碰到了粗糙的門板,發出咕咚一聲。
別走!你們給我回來!
可直到她疼昏過去,也沒有任何人過來拯救她。
……
小七匆匆忙忙地跑到映月居的時候,蕭雲錦正打算去看雨璇。這個丫頭最近忙著照顧小紅,一定十分辛苦。她做了些酸甜可口的藕粉蓮子羹,準備送給雨璇開胃。
「夫人。」小七一進門就重重地跪下,「奴才該死,季姑娘不見了。」
蕭雲錦一驚,手中的蓮子羹沒放好,在食盒裡歪倒了,香甜的湯液涌了出來。
「你是什麼意思?」蕭雲錦皺眉讓人收拾打翻的蓮子羹,「也許她是遛彎兒去了,你沒在山莊里找一找嗎?」
「姑娘常去的地方都找了,沒有。今日一早,阿柱帶著小紅去醫館複查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姑娘一心惦記著小紅,怎麼可能有心思去遛彎。況且,嫻雅居的丫頭一個也沒跟著,小翠和寧兒都說……」
說到這裡,小七停住了。
「說什麼?」蕭雲錦有些焦躁,這孩子一向聰明爽利,怎麼說話扭捏起來!
「她們說,姑娘隻身去了靜雅閣,還吩咐她們不必跟著。」
蕭雲錦一聽就急了。
怪不得小七這樣猶豫,原來雨璇去找齊霏去了,到現在都沒有回來!
她一個人去的,齊霏本來就恨她恨得那樣,這下還不得把她關起來折磨個夠啊?雨璇是怎麼想的?
她早就說雨璇又笨又慫,現在能慫到主動送上門去任人踐踏了!腦子進水了嗎?!
「你這孩子,幹嘛不早點說,凈耽誤事兒!」蕭雲錦一邊快步朝外走一邊數落小七,「你去過靜雅閣沒有?」
「沒有。」
蕭雲錦搖頭。也是,靜雅閣那樣的地方,小七當然不敢去了,所以才來稟報她!
「丫頭們說姑娘出去多久了?」
「……總也有一個時辰了。」小七欲言又止,只冒出這麼一句話。
蕭雲錦沒有注意,只是加快了腳步。她滿心都是雨璇被齊霏逼著跪在地上,讓丫頭們盡情奚落鞭打的畫面。
雨璇啊雨璇,你這個傻丫頭千萬不要有事啊!
……
靜雅閣的丫頭們看到蕭雲錦可怕的神色,嚇得全部跪在了地上。
蕭雲錦本來不想對齊家下人大發雷霆的,可她一心著急雨璇的安危,再三詢問,小鶯居然還敢對她打馬虎眼,說什麼季姨娘確實來過,可早早地離開了……
「啪」的一聲,蕭雲錦狠狠地扇了小鶯一巴掌。
「夫人息怒,仔細手疼。」被她喊來的金管家急忙勸道,又虎著臉對小鶯說,「到底是怎樣,跟夫人說實話!」
「奴婢沒有撒謊,季姨娘……真的出去了……」小鶯捂著臉跪在地上辯解。
「金管家,取家法來。」蕭雲錦冷冷的話音讓人想起了雷雨大作之前墨黑色的天空,「一個個都看我脾氣好,仗著少奶奶寵你們,越發地連句實話也不肯說了!翠溪翟家沒有這樣的刁奴,索性吊起來打一頓再拉出去賣了!」
小鶯和所有的齊家下人們這才意識到了害怕。夫人可是姑娘的婆婆,是翟家的當家主母啊!別看夫人在齊夫人面前客客氣氣,甚至有幾分卑微,他們也已經跟著姑娘一起來到了翟家!他們已經變成了翟家的下人,翟家夫人是有權利任意處置他們的!
真著急,這個時候,姑娘去了哪裡?怎麼散個步散到現在?
「季姨娘到底在哪裡?」蕭雲錦大喝一聲,「我再問最後一遍!」
……
「雨璇,雨璇!」小七一腳踢開柴房的門,找到了已經昏死過去的齊霏,蕭雲錦一看就哭了。
額頭上和臉上有好幾處擦傷,黑乎乎的泥土沾了一身一臉。臉上還有淚痕,流出來的眼淚摻了臉上的土,白凈小臉上都是黑不拉幾的污漬。
手腳都被捆綁起來,手腕腳腕都被勒出了血痕。特別是一雙白嫩的小手,都已經開始發紫了,一看就是血流不暢導致的。捆綁她的人,這是下了多大的力氣!
嘴裡鼓鼓囊囊的,不知塞了些什麼東西。拽出來一看,是五六雙棉襪,把小小嘴巴塞得嚴絲合縫的,難怪她吐不出來,也無法呼救!
不過,就是呼救了,有這些如狼似虎的下人在一邊,也是徒勞的吧!
最可怕的是,她的身子底下有一灘血!好大的一灘啊,整個柴房都瀰漫著一股血腥味,那灘血觸目驚心,已經凝固了!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雨璇真的是懷孕了,卻被齊霏給折磨得小產了!
「雨璇,雨璇!」
蕭雲錦撲在齊霏身邊,大聲呼喚著雨璇的名字,當然,不管怎麼含,躺在泥地上的人還是一動不動。
「夫人,還是趕快把姑娘帶回去,找大夫救治要緊。」小七在一邊提醒。
「哦哦,是這個理兒。」蕭雲錦擦了一把眼淚,「金管家,你趕快找人把姑娘送回嫻雅居。小七,快去找少爺,讓他把欒大夫叫來!」
……
雨璇出走的次日,大益在趙玉通引發官場地震之後,又迎來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震動波。它不算太大,因為這僅僅與皇帝的私生活有關,可它又遠遠稱不上小,因為它在後宮掀起了滔天浪潮,相應又波及到了前朝。
不過,對於忠誠的保皇派來說,還是個好消息。
皇帝在早朝的時候宣布,他經過千辛萬苦,找到了遺落在民間的一顆滄海遺珠。現在這顆滄海遺珠已經長大成人,他要把這道歐陽家的珍貴血脈迎接回宮。
當丰神俊朗、氣度從容的蕭韻出現在眾人面前時,文武百官都沸騰了。
眾所周知,後宮只有皇後生了兩名皇子,一為太子,一為二皇子,其餘嬪妃有妊且生育的很少,還都是公主,僅僅在去年由戚貴妃誕下一對龍鳳胎。後宮女子生女多、生男少,很是讓前朝的忠誠官員們憂心忡忡。普通百姓家,哪家不是三五個兒子?只有兩個成年皇子和一名幾個月大的、還是嬰兒的小皇子,萬一出個什麼病痛、戰爭之類的意外,皇家香火的繼承都成問題。
況且,皇上還有一名看似低調,實則可疑的、曾經在皇上還是太子的時候和他爭搶過儲君資格的兄弟——旭王歐陽鉞!
可是後宮在秦娘娘的「統領」下,已經無可奈何地形成了這樣的生育特色,大家心知肚明,也手足無措。說到底,秦黨獨大才是罪魁禍首,誰又能改變呢?
而現在竟然從民間找回了一名風華正茂的青年皇子,能不讓大家激動嘛?
是真的么、是真的么?一些老官員又驚又喜,將信將疑地想。
應該是吧、應該是吧!既然皇上親口說了,沒有百般確定,豈可告之天下。另一些老官員欣慰地摸著鬍子想。
「等一等,皇上……」最震驚的人是秦相,他完全失卻了平常的風度,無禮地伸出食指點向蕭韻,語無倫次地說,「確信無疑是天家血脈嗎?莫要讓小人鑽了空子……」
蕭韻神情坦然,沉默不語。
所有人都看向大益皇帝歐陽鋮。
歐陽鋮胸有成竹地點頭。
「說來話長。當年朕曾隨同先帝下江南,邂逅了韻兒的生母……具體內情,朕也不多說,但是近來朕偶爾在宮外遇見這孩子,覺得他酷似其母,後來……」
皇帝言簡意賅地說完緣起和偶遇蕭韻的經過,便用激昂的語氣讓浦公公找來御醫,為蕭韻的血脈在前朝進行一次公開鑒定。
此外,他一再強調,這已不是第一次鑒別血脈了,這個在民間叫做翟聿宸的青年,的的確確是他當年荒唐風流的產物。雖然孩子的生母已經去世了,但是他的姨母把他當做自己的孩子來養,只是沒有讓他走仕途而已。
孩子的生母給孩子起乳名韻兒,回歸皇室后,將改名歐陽韻。
經過最權威御醫們的一番鑒定,歐陽韻正式被確定為皇上親生兒子,排行第三,是為三皇子。
太醫院的院正鄭重其事地大聲說完這個甄別結果,許多老臣已經熱淚盈眶,額手相慶。
太好了,大益皇宮又多了一名成年皇子!
而且這名皇子不是皇后所出,力挺皇帝的官員,從此可以慢慢依附!
秦黨一脈隨著趙玉通的倒台而大傷元氣,現在三皇子回歸,給忠君一派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們一定能夠再接再厲,徹底清除皇上掣肘!
然而,不等這些老臣高興完,這名三皇子就做出了一件驚人舉動。
在滿朝官員或振奮、或沮喪、或猶疑、或算計的眼神中,他直直地倒了下去。
「韻兒!」
……
蕭韻昏倒了,他的生父,皇帝歐陽鋮是最焦急的人。他費盡心思,多年準備,好不容易堂而皇之地把這個最疼愛的兒子迎到他身邊,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出差錯!
兒子自幼習武,身體一向結實,怎麼會昏倒?難道是像上次一樣出了內奸,走漏了風聲,讓皇后使了壞?
「皇上莫要驚慌,三皇子殿下只是勞累過度,並無大礙。」勤政殿的卧房裡,太醫院醫術最高明的莫御醫在為蕭韻檢查之後作出了這樣的診斷。
「並無大礙」四個字,皇帝並不買賬。
他從小到大見得多了,不管是先皇、已去世的太后,還是後宮里那些年輕輕就香消玉殞的愛妃,哪次病重這些御醫能給出個清晰明了、實事求是的病情診斷的?不行,他不相信。宮裡的御醫不敢說實話,不可靠,他要找民間的醫生!
歐陽鋮剛想吩咐,就聽見床上的蕭韻喊了一聲「父親」。
雖然聲音嘶啞,但好歹人是醒來了!歐陽鋮激動萬分地撲到床頭:「韻兒,你覺得怎樣?」
「父親……」蕭韻餘光一掃周圍,立即改了口,「父皇不用擔心,兒臣只是勞累過度。最近生意較多,昨晚徹夜看賬本,今日一大早又……」
今日一大早又按照事先計劃好的時間入宮,等待在前朝上演那齣戲。
歐陽鋮心下瞭然。早朝時天還沒亮,寶貝兒子這確實是累著了。
「無大礙就好。莫御醫,你開些養身補氣的藥物……」
「父皇,兒臣休息一下就可以了,無須用藥。」蕭韻坐了起來,身手還是很敏捷。
果然是沒事。歐陽鋮心裡更加寬慰,便吩咐宮人引三皇子去休息。
「母后。」蕭韻走到勤政殿門口,見到微笑站立的秦娘娘,急忙端端正正地行禮。
「韻兒。」秦娘娘慈祥地看著他,「你沒事了?」
「多謝母后關心。」蕭韻躬身回答,「只是昨夜未曾休息好而已,睡一覺就沒事了。」
「唉,你這孩子這麼拚命做什麼,」秦娘娘嗔怪,「掙再多的錢也比不上身子養好重要,你說是不是?」
「母后說得是。母后的教誨兒臣謹記在心。」
「快去休息吧!哦,碧兒,你也陪著殿下過去,看看汀闌宮還有什麼需要添加的。」
「是。」秦娘娘身邊的宮女碧兒答應著,便跟在蕭韻身後。
秦娘娘一直目送蕭韻一行人離去,這才返回勤政殿。
「……因為過於倉促,一切都還在抓緊置辦,又讓內務府挑了些宮人配給汀闌宮……」秦娘娘向歐陽鋮稟報著,那恭恭敬敬的樣子,真像一名盡職盡責的賢妻良母。
「因為臣妾事先也不知道,乍一聽說三皇子……聽說韻兒回來了,手忙腳亂的,怕是有什麼疏漏的地方,別再虧待了這孩子。」
「嗯,辛苦梓童了。」歐陽鋮一揮手,浦公公立即端過一個托盤。
「這是朕特意讓他們熬的燕窩蓮子羹,你今日忙碌到現在,想必早飯也沒用好,不如就在朕這裡進些甜品吧!」
「臣妾謝過皇上。」秦娘娘面帶感動的神情,笑得一臉幸福,「臣妾今日有口福了,這御膳房的廚子可是宮中最好的。」
「梓童和朕還這麼客氣,哈哈哈!」
在這金碧輝煌的宮殿中,大益第一夫妻說說笑笑地分享同一鍋甜湯,場景十分溫馨。
只是夫妻雙方彼此心知肚明,誰都希望對方被自己踩在腳下。
……
汀闌殿。
「……殿下還滿意嗎?」碧兒引著蕭韻走完宮殿的所有房間后笑著問,「所有這些都是娘娘讓奴婢帶人準備的,還說如果殿下需要什麼,務必要告訴奴婢。」
「多謝碧兒姑娘。」蕭韻從身上摸出一個荷包遞給碧兒。碧兒推拒一番,終於笑眯眯地收下了。
碧兒離開后,蕭韻見了汀闌殿諸宮人,又對他們交代一番,絲毫沒有剛從商人兒子轉變為皇家貴胄的拘謹。宮人們退下之前,新任命的汀闌殿總管太監徐公公又看似隨意地點了幾名太監,留下聽候三皇子的進一步吩咐。
蕭韻將他們帶入書房裡,只留一人看守門口,然後熟門熟路地找到密室入口,把幾人帶了進去……
布置完所有的一切,他獨自一人回到卧房,看了一眼角落裡的刻漏,這才覺得頭昏眼花,終於躺了下來。
「雨璇,你現在還好嗎?」陷入混沌之前,他喃喃地說。
入宮的這一天,他準備了很多年,根本就是萬無一失。
可是,他失去了最寶貴的東西……
當接到雨璇出事的消息后,他瘋了一樣地快馬加鞭趕向欒大夫的醫館。他沒想到齊霏竟然這樣沒頭腦,在這個時候做出這種事來。他不是把小七留在雨璇身邊保護嗎?
等在嫻雅居見到臉色蒼白得像死人一樣的齊霏,他覺得他的心好像被儈子手一刀一刀地凌遲一般,疼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雨璇,那個靜如處子動如脫兔的女孩,因為他的隱瞞和私心,被欺凌成這個樣子!她本來可以憑著自己的智慧,好好地過著自由自在的快樂生活!現在她全身冰涼地躺在那裡,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都是他害了她!
他的眼淚滴在齊霏臉上,蕭雲錦、欒大夫、小七,以及小翠和寧兒都看見了,大家都沉痛地不說話,只帶著一絲微薄的希望,靜靜地看欒大夫診脈。
「月事來了,偏此時服用了冰凝茉莉。和上次那個叫小紅的丫頭一樣。」欒大夫看完之後說。
「您看能救過來嗎?……等等,月事?」
蕭韻覺察到了不對。雨璇服了那種能夠產生妊娠反應的藥物,現在吃了冰凝茉莉,怎麼會有月事?難道她來了月事?不對啊,雨璇的月事他記得清清楚楚,不是這幾天呀!
莫非是冰凝茉莉破壞了假妊葯的藥效,從而讓月事提前?
「冰凝茉莉沒有這個作用。」欒大夫有些不耐煩,「我說得夠清楚了。病人是在月信已至的情況下服用了冰凝茉莉,還要我說幾遍!」
蕭韻忽然明白了過來。他也顧不上周圍人詫異,抓起齊霏的雙臂就掀袖子。
等兩隻手臂都光光溜溜地呈現在眼前,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淡淡的月牙形胎記。
「她不是雨璇,是霏兒。」他低聲告訴蕭雲錦。
在蕭雲錦和一干下人驚訝的抽氣聲中,蕭韻從窗子直接跳了出去。
來到靜雅閣,果然丫頭們都說姑娘還沒有回來。他仔細盤問了小鶯以及當時在院子里做事的下人們,腦海里終於還原出白天的一幕幕。
雨璇,終於走了!
他知道她的聰慧,她用這聰慧幫助過他,幫助過齊家。而現在,她為自己設計了巧妙的逃跑計劃。齊霏曾將她當做替身,而現在,她反將了齊霏一軍,成功瞞過了所有人!
這才意識到回來之後就沒見到阿柱和小紅的身影,是不是在她的安排下,早就出山莊接應去了?
「小七,我養你是吃乾飯的嗎?」他鐵青著臉問,「你怎麼會眼睜睜地看著她一個人離開?」
「回主子。」小七跪了下來,「早上阿柱送小紅去醫館,姑娘還帶著屬下把他倆一直送出嫻雅居。誰知回來以後,屬下忽然就眼前一黑,接著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她想法子給你下了葯。」聽完,蕭韻長嘆,「她,或者是阿柱,趁你不備時下的。看來她早就對你有了戒心!身邊之人出手,你是意想不到的。」
「都是屬下該死!屬下一定將功補過,跑斷腿也要替您把季姑娘找回來!」
蕭韻再次長嘆。
「走吧!我們分頭找。你去借貸社看一看,她是不是在那裡。」
現在他的手下都被調入了宮裡,分配了新的任務,不能像從前那樣大規模地調動他們。除了扮成貼身太監的十一,山莊就只剩下小七了,簡直就是無意之中給她的出逃幫忙。
但他仍然抱著渺茫的希望,希望雨璇只是狠狠地報復了齊霏,在那之後,她本人跑去她心愛的鋪子里,和連萍她們住在一起了。
雖然也知道這種想法很可笑,還是想要試一試。
蕭韻自己去了如夢軒,他知道沐昭睿必定在這起出逃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翟聿宸,你現在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你應該待的地方嗎?跑我這裡做什麼,逛窯子?」正在自飲自酌的昭睿眯著眼揶揄他,「也罷,我喊如煙過來陪你,如煙可是對你念念不忘……」
蕭韻虎著臉走到昭睿面前,一把掀翻了酒案。
「她在哪裡?」他當胸揪住昭睿的衣襟,「你這個時候把她帶走,是想給我添亂?你不想報仇了?」
昭睿濺了一身污漬,惱火地去推蕭韻:「姓翟的,你發什麼瘋,自己女人不見了就到我這裡找,你以為我誆騙她去接客了?」
蕭韻鬆開手冷笑:「你怎麼知道我說的是誰?」
「……你這個混賬……」昭睿發現失口,恨得想捶自己的頭。又讓這廝套了出來!
「那次你說要把她帶回樓安,你以為我忘記了嗎?」蕭韻忽地揚手,昭睿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就發現幾根尖銳的針頭頂在脖頸下面。
「帶我去找她。」蕭韻雙眼發紅地低吼,「否則今晚我踏平你的如夢軒!」
……
「……你明日就要入宮,頭一晚按說是宿在你那好父親安排的下處,等著明日早朝前讓太監過來領你。偏你從那兒跑了出來。跑出來便罷了,還不提高警惕,騎著個馬在外頭亂兜風,就不怕讓秦相的爪牙發現……」
已是深夜了,京城北面的官道上飛奔著兩人兩騎,蕭韻駕著美麟沒命地飛奔,身後緊跟的是騎著大黑馬的昭睿。
蕭韻對昭睿陰陽怪氣的嘮叨充耳不聞,只一個勁地向昭睿說的地方衝去。
距離京城約五百里有一處較大的客棧,按照昭睿的說法,雨璇乘坐馬車走了大半日,應該在這裡打尖歇息。
衝到客棧里,他正要去一腳踢開大門,忽然冷靜了下來。
「沐昭睿,我看你真是不想要你的如夢軒了。」他飛快轉身,一把將昭睿從馬上拉了下來,「雨璇到底朝哪個方向走了?說!」
「呃……」昭睿誇張地做出被他揪到喘不過氣的樣子,「我說翟聿宸,你是不是腦子不好使了,這都已經到了客棧了,雖然已經很晚,不過是喊醒店家問問罷了,偏你又再次發瘋……」
蕭韻冷笑,走到客棧外停放的一處馬車旁。
他指著馬車上懸挂的一根打著奇怪的扭結的小布條道:「你和你的人都用這個聯絡,我早就記住了。這是你安排的車,你在我面前裝無辜?」
「……」
「雖然是你的車,可這兩匹都是老馬,按照它們的腳力,的確跑這麼久也只能來到這裡。」
「……」
「你早就想著把她帶去樓安,讓她幫你完成你的復仇大業,你會用這樣的駑馬來幫她逃跑?」
「……」
「客棧里即便真的有人,也是你的人假扮的吧?」
「你慫恿我挨戶叫醒各房客人,好多拖延我一陣,讓她逃得更遠?」
「翟聿宸,你是屬狐狸的嗎……」昭睿打著哈哈,但還沒有說完就被蕭韻掐住了脖子。
「你到底幫著她往哪兒跑了?」背對著月光,蕭韻臉上的神情猙獰得猶如地域惡鬼,讓呼吸困難的昭睿感到了恐懼。
這個他羨慕嫉妒恨的天之驕子,因為他自己都痛恨的原因,對他經常是手下留情的。而他到了現在才知道,原來觸碰到翟聿宸的底線是這麼可怕。
他用了全身力氣把蕭韻推開。
「實話告訴你,我也不知道。」昭睿悻悻地說,「沒錯,客棧里住的是玉香,戴了雨璇的面具。既然你都來了,我想你看見她也沒用,你那雙不是人眼的眼睛,馬上就能認出來她不是雨璇。雨璇走的時候告訴我,她要去一個無人打攪的地方重開什麼金手指,還說她如果混得好了就買房買地,做個自由自在的田舍婆什麼的……」
蕭韻呼吸略微平穩了些,這是她曾告訴過他的話,她說起自己發現穿越的事實后本來是這麼打算的。
是的,這些,如果沒有他的一意糾纏,她本來應該能做到的……
努力按捺住心頭突然湧起的劇痛,他繼續問昭睿:「就這些嗎?她還說了什麼?」
「嗯……她十分嚮往魚米之鄉的江南,不過,不是翠溪哦,呵呵呵。我想應該是蘇州湖州一帶,宋時就有『蘇湖熟,天下足』之說嘛,她說過那裡的,什麼,哦,商品經濟比較發達,可以開闢新的市場什麼的……」
蕭韻冷冷地看著昭睿,心裡卻已經有八九分信了。在借貸社他聽雨璇講過那麼多次課,這些說法,他明白。
雨璇,蘇州和湖州距離京城這樣遠,你去那兒開你的金手指嗎?你可知道,一路上要經歷多少顛沛流離,況且大益各地的流民還這樣多……
蕭韻一言不發地重新跨上駿馬,狠抽一鞭,狂奔而去。
昭睿凝視著蕭韻飛快消失的背影,伸手揉了揉后脖頸。
「嘶,兔崽子,剛才差點把本少爺的脖子給擰斷。大笨蛋,明天有那麼重要的事情在等著,你單槍匹馬的,一個人真打算跑一夜啊?而且還是白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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