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衝冠一怒
夏柚穿了一身墨綠色的棉布裙裳,頭髮依舊只插了一隻烏木發簪,卻使那張白皙的臉兒顯得更加素凈清麗。她垂著頭,慢慢地走出了靜雅閣。
紫燕端著熱水和布巾走進雨璇的卧房,小鶯緊緊地跟在後面。
雨璇剛聽完夏柚的稟報,正靠在榻上揉著太陽穴,小紅靈巧地給她捶著腿。
「姑娘,擦擦臉更解乏。」紫燕擰好了一個濕布巾遞給雨璇。
雨璇接過來擦臉,看了一眼兩個丫頭,笑道:「今天你們倆這是怎麼了,看起來好像滿腹心事啊。」
「這……」
紫燕還在躊躇,小鶯已經開口了:「姑娘,剛才那個柚姑娘,您怎麼還讓她做管家?她心裡……」
雨璇無奈道:「是啊,你都說了,是心裡。這心裡想的事,沒有根據啊!再懷疑也沒用。再說,最近我看她做事格外賣力,又且老老實實的,衣著打扮乃至言行舉止,都小心得很。沒見她今天穿得那麼老土?本來就不怎麼打扮,現在更是專一扮丑。」
「還有啊,她見了姑爺,只會低著頭說話,連個秋波都不帶送一個的,根本挑不出什麼差錯。這丫頭絕對是個滑頭精,能做到女管家,能耐不小啊!讓我找碴換人,也得有個由頭兒,貿然提要求不是不可以,就怕姑爺心裡不自在。」
幾個丫頭提點過她,對於夏柚,她自己也是懷疑的。但是懷疑歸懷疑,夏柚很小心,沒什麼把柄,而蕭韻好像從不留意這種宅內瑣事,說破了反倒尷尬,她只能繼續防著。
「唉!」幾個丫頭都嘆氣。
「哈,你們別嘆氣,都幫我盯著點。靜雅閣里的下人們也多半是咱們家的,只要人心齊,不怕她鬧上天去。」
「嗯!」小鶯又道:「可是姑娘,剛才奴婢和紫燕在外房,都聽見了,這位柚姑娘要讓梧桐跟百合一起去收拾書房呢,說什麼怕小紅一個人忙不過來。」
「唉,是呀,她這麼說,倒讓我一時之間不好推脫。梧桐和百合一貫收拾書房,姑爺把這差事收走了,我讓我的丫頭做,她倆自然不高興了。我看姑爺對她倆縱容得很,就因為她們倆一直伺候他這麼多年。」
在齊家,人際關係簡單而融洽,大家都把她捧在手心裡。而到了夫家,丈夫的貼身侍女是很特別的存在,不好好處理,負面影響是很大的。
梧桐與百合,這兩個丫頭,對她永遠是謹慎有禮,卻保持三分疏離。她與她們之間好像隔了一層透明的膜,永遠不能做到和紫燕小鶯這樣貼近。她們,是蕭韻的侍女,不是她的。
大宅院中口舌多,寧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她懶得在這些內宅事情上花費太多心思,對這些非友好也非敵對的丫頭,無非是施行一種既不得罪也不縱容的政策。等她們到了嫁人的年紀,多置辦些妝奩,體體面面地把她們嫁出去,也就算了。
對夏柚也是如此,她覺察到了夏柚對蕭韻的迷戀,但那又怎樣,只要這個婢女不興風作浪,好好地防著,婢女們總有嫁人的那天。
所以對於蕭韻看重的丫頭,她不給她們派別的差事,只讓她們做原先做慣了的。
而蕭韻後來發話,不再讓梧桐百合收拾書房,交給她來安排,其實她還是有些顧慮的。不管讓哪個丫頭做,紫燕也好,小鶯小紅也好,都會引來梧桐百合對她們的不滿。到時娘家、夫家的下人不和睦,鬧大了,還會影響夫妻感情。
她不喜宅斗,但多少還是要為內宅管理費點心,有時候,必要的妥協也得有。她的精力,除了用來滿足她那個既磨人又黏人的夫君,剩下的,多半放在紅紅火火的銀錢鋪子上。計較太多,會適得其反。
小鶯張口就想把小紅偷聽到的話說出來,紫燕偷偷地跟她擺手。
「姑娘,」小鶯只得悻悻地說,「您、您就不怕梧桐百合跟柚姑娘有同樣的心思?」
雨璇擦完了手和臉,把巾帕遞迴給紫燕。
「呵呵,我怎麼不怕。嗯……其實我猜,她們倆應該多少對姑爺有些非分之想。」
「那您還……」三個丫頭都看著她。
「怎麼辦呢,」她聳聳肩,「姑爺這樣的人,又是近身伺候這麼多年,要說一點想法兒沒有,誰信啊?況且她倆長得又不錯。可是,唉,姑爺沒說什麼,翟家長輩沒說什麼,我就更不好說什麼了。這仨丫頭都有我那厲害婆婆做後盾,我這個兒媳婦來的日子淺,不好現在就隨便開掉誰。所以,先這麼應付著吧!」
「唉,姑娘說得對。」紫燕點頭,「咱們都多個心眼兒,翟家那些下人,特別是長得俊俏又伶俐的,都替姑娘防著!」
小鶯小紅也只好無奈地點頭。
「真是好丫頭。」雨璇摸了摸小紅頭上梳的小髮髻,對紫燕和小鶯說,「梧桐百合要給小紅幫忙,就讓她們幫忙吧!確實書房那麼大,光讓小紅一個人干,也挺累的。你們兩個又要操心靜雅閣這邊一攤子事兒,我也不忍心再給你們多派活兒。」
「姑娘,奴婢不累。」小紅說。
「怎麼可能,你還這麼小。她們倆都比你大,既然賣力搶著干,就讓她們干去唄!你跟著打打下手就罷了,我還不想我的人累倒呢!」
紫燕把小紅拉過來,話中有話地交代:「小紅,你脾氣直,要聽了不好聽的話,千萬別跟她們撕破臉,再生氣也忍著,回來跟我們說就行!」
小紅一雙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她雖然小,可還是明白紫燕的意思。這是讓她回來說給紫燕和小鶯聽,她們篩選之後,再慢慢告訴主子。
「……嗯。」
雨璇沒想到的是,很多時候,越息事寧人,就越容易出事。
梧桐百合跟小紅一起打掃書房的第三天,便鬧出了一件不大不小卻極其煩惱的事情。
三個人在打掃的時候,不小心碰掉了書架上一本線狀書,掉在了小紅放在地上的水盆里。
雨璇聞訊帶著小鶯趕到的時候,百合正發瘋一般地撕扯小紅。
「都是你!你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上不得檯面的賤婢!這裡的書都是珍貴的孤本,世面上都失傳了!少爺花了無數銀子,有的還託了好些朋友,千辛萬苦才找到的,你就這麼把它毀了!毀了!毀了!」
她激憤異常,一邊重複著「毀了」,一邊抓住小紅的肩膀狠命搖晃。小紅的身後就是牆壁,因為她力度過大,小紅的後腦勺一下一下地撞在了牆上。
梧桐做張做勢的把百合往回拉,可是這種不是真心實意的勸架,根本無濟於事。小紅的頭被撞得咚咚響,推又推不過百合,疼得直掉眼淚,卻還是緊緊咬住下唇,拚命掙扎。
雨璇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場景。
「住手!」她邊喝止邊走過去。
百合早聽見了門口的動靜,還是裝作不知道一般,兀自狠命撞了小紅幾下,等雨璇走了過來,她才悻悻地住手。
「少奶奶,」她指著地上的一本書,「您來得正好,您看看,少爺的書被小紅弄成什麼樣子了……」
雨璇掃了一眼那本浸透水的線裝書。蕭韻幾乎每本書都跟她解說過,她基本都有印象。這是一本關於金石的書,裡面記載了許多堯舜禹時期的史實,據蕭韻說早已失傳,他好容易找到的這本拓印本,十分珍貴,如果這本也毀壞了,世間就再也沒有了。
她轉身看著小紅。小姑娘頭上兩隻雙丫髻,一隻被扯亂了,另一隻也歪歪斜斜,半拉頭髮胡亂披散在肩膀和身後,地上也掉了幾綹。白凈小臉上有紅色的掐痕,半乾的淚痕,下唇被咬出了血痕。
見到她,小紅眼睛里立即湧出了淚水,嘴唇顫抖了半天,跪下來便哽咽道:「姑娘……奶奶!」
雨璇看著小紅的樣子,氣得真想狠狠地連扇百合十個巴掌。
小紅還這麼小啊,她才剛滿十二歲!十二歲的孩子,在現代才讀小學六年級。小紅來了齊家之後一直踏踏實實地做事,平時臟活兒累活兒搶著干,從來沒有過一聲埋怨,懂事得讓人心酸。別看她年紀小小的,可是已經知道要把銀子都攢起來,給父母花用,養老送終了,平時連件新衣服都捨不得做。對於雨璇,她更是極其擁護愛戴。眼下出了這事,縱然損失再大,這個老實孩子也不可能是故意的,如何就下死狠地虐待她一個小女孩?
雨璇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小鶯,」她慢慢地說,「帶小紅下去梳洗一番。」
「是。」小鶯早就氣得摩拳擦掌的,聽了這話趕緊把小紅從百合的桎梏中拉了過來,還狠狠瞪了百合一眼才下去。
「少奶奶,這個賤婢闖了大禍,您不能……」百合見狀急忙喊,梧桐覺得不妥,想要阻止她,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就是拷問,我也不喜歡我的人一副邋裡邋遢的樣子。」雨璇對百合淡淡地說,「百合姑娘,你說是不是呢?」
百合張口結舌,聽到「百合姑娘」這稱呼,以及「我的人」三個字,她這才領悟到剛才把話說造次了。
再怎麼看不起這位剛過門的少奶奶,人家也是鴻雁山莊的女主人!小紅畢竟是少奶奶的丫頭,打狗還要看主人呢,她把小紅臭揍了一頓,氣是出了,可也讓少奶奶瞅見了,剛才還貿然張口阻攔人家吩咐自己的丫頭,可不是以下犯上么!
然而轉念一想,又有些憤憤。平時這位少奶奶對她和梧桐都客客氣氣的,給的月銀也翻倍,顯然是對她們有所忌憚。本來嘛,畢竟她們是少爺,乃至夫人喜歡的丫頭,怎麼也要給幾分面子的!何況,眼下小紅犯了這麼大的罪,就是把她攆出去都算便宜了她!她和梧桐一直打理少爺的書房,少爺是如何寶貝那些稀有的書籍,她從來都牢記在心。
「是,少奶奶說得有理。」梧桐搶著說。
「我沒有問你。」雨璇走到書案邊坐了下來,看都不看梧桐一眼。
梧桐臉色發白了。她忽然意識到,這位一直溫和大度的少奶奶,似乎不是那麼好欺負的。
回想自己和百合,自從少奶奶過門之後,她倆除了早上過來點個卯,例行問問有什麼特別的事分派之外,根本就不踏進靜雅閣一步,因為她們倆都打心眼裡看不起她!
婚前跟人私奔,被發現后又生了重病,病癒之後變成了那樣一個粗鄙不堪的人,寫的字還不如她們倆呢,這樣的人做主子,她倆覺得好丟人啊!
所以少奶奶過門這麼久了,她們平日里根本不屑於去討好她。不管能不能做得成少爺的通房或者妾室,以這位少奶奶的好脾氣,將來她們的前程都不會太壞,又何必費那個勁兒,天天杵在她跟前,看著怪礙眼的。
現在想想,這種念頭是不是蠢了一點?少奶奶可是少爺心尖上的人,惹怒她,她倆沒有好果子吃吧?平時敬而遠之,明哲保身,也就算了,何必沒事找事呢。
只是,現在要告誡百合,已經來不及了……
果然,就見雨璇微微一笑,沖百合道:「百合姑娘,你說,這鴻雁山莊里,我是主子,還是你是主子?」
百合愣住了,她沒想到,少奶奶根本就不關心那被水打濕的孤本,居然一進來就問這麼個難堪的問題。
梧桐拚命沖她打手勢,她這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奶奶說這話,讓百合無地自容了。」
梧桐在心裡嘆氣。百合百合,你怎麼這麼笨啊!少奶奶已經發怒了,你還用這樣的自稱,可見根本就沒意識到嚴重性!
雨璇聽了百合的話,看著她「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裡更氣。
好嘛,根本不正面回答,這不就是故作委屈,暗諷她用主子的地位欺壓下人么!
都是她平時對這兩個丫頭太和氣,讓她們這樣無法無天!
「呵呵。」她笑了笑,也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轉而道:「說說剛才是怎麼回事。」
「是!」百合臉上一喜,急忙滔滔不絕地說起這起事故來。
梧桐比百合聰明得多,也一起跪下了。雖然百合不停地說,她就是一聲不吭,除非雨璇向她證實,她才做出回憶的樣子來,進行「恰到好處」的補充說明。
雖然兩人都盡量淡化自己的錯處,把責任都推到小紅頭上,雨璇還是推測得出大致的事實。
三個丫頭一起打掃,本應由主管打掃一事的小紅分配活兒。梧桐欺負小紅年紀小,就自說自話地做起了主,把掃地、擦桌子柜子板凳這樣的臟活兒交給她做,她們倆人去收拾書案和書架。
小紅沒辦法,只好照辦。她擦完了所有的地方,只剩書架了,偏偏幹什麼都精雕細琢的百合正在一本一本地撣著書架上那些書落的灰塵——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灰塵,百合不過是故意不讓小紅提前幹完而已。
小紅耐著性子等了又等,當然百合總也弄不完。
小紅終於等急了。她是個幹活兒麻利的小姑娘,哪裡看得下去。她一直惦記著靜雅閣,紫燕和小鶯還有別的事情交代她做呢。
就這麼的,她和百合吵了起來。梧桐在一邊,狀若勸架,其實說的全是火上澆油的話。
終於,兩個人從動嘴發展到動手。
不知具體是怎樣的情況,動手竟然碰到了書架,碰掉了一本書,直直地落在了地上的水盆里。
雨璇的臉上看不出任何錶情。心裡,已經有千萬隻某四不像動物在奔騰往返了。
百合,就是在挑釁!
她發狂地撕扯小紅,其實心裡,是把眼前的小紅當成自己吧?
真是可笑,如果沒有自己,難道蕭韻就會把她收房?
這樣的品行,這樣的心思,這樣的智商。真是想不通,為什麼翟家人,包括蕭韻在內,都這樣看重她,以及梧桐。
雨璇的眼神掃過斂聲屏氣的梧桐。她們倆一唱一和的,把自己撇清得乾乾淨淨。
可是,不管怎樣,在場的只有這三個人,梧桐與百合一口咬定,是小紅把書本碰下來的。
「少奶奶,」百合偷覷著雨璇的臉色道,「按照咱們翟家的家規,下人弄壞東西,是要受罰的。這孤本少爺花了不下千兩銀子,小紅既然做下這事,就得依照家規處理。」
雨璇冷冷地瞥了百合一眼。
沒有最囂張,只有更囂張。這狗奴才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抬出翟家家規來壓她了。
但既然這麼說了,她還真不好公然護著小紅。剛才有一群聞訊趕來的下人圍了過來,雖然紫燕及時遣散了,但大家也聽了隻言片語,都是她倆的單方證詞,已經有了個先入為主的印象。
「你提醒得好。」雨璇冷笑道,「翟家家規還怎麼說的,你能從頭到尾背出來么?」
「這個……奴婢不記得了……」百合委屈地絞著衣袖。
「是么,沒有關係。」雨璇站起身,走到那本書跟前蹲了下來,「把金管家和夏柚都叫來!」
金管家和夏柚趕到后,雨璇要求他們二人分別單獨待在不同的房間里,任務是默寫出翟家家規的全文,寫得越多越好。
「身為管家而不熟知家規,我看這管家也別做下去了。」雨璇吩咐完,板著臉加了這麼一句。
金管家掃了一眼梧桐與百合,他已經在來的路上聽心腹說了發生的事。他心裡明白,二少奶奶這是要從家規里找有利於小紅的依據,但誰叫他是管家?這頂大帽子現在沉甸甸地壓著,他不好選擇性地默寫其中的幾條。
這個想法,夏柚也是心中雪亮的。兩人分別被關在不同的房間里默寫,都不好溝通對策,只能按照吩咐默寫。
等兩人寫完了交給雨璇,雨璇將兩張紙仔細比對了,原原本本,基本上是不差的。
「金管家,請你把所有下人都叫來,到靜雅閣門口集合。」說著又對站在一邊的梧桐百合道:「你們也去。」
金管家聽著這冰冷又有禮的吩咐,心裡一個咯噔。誰說這位大大咧咧的二少奶奶不善理家、鎮不住人?這聲音,這氣勢,還有她那胸有成竹的樣子,想必是找到了穩妥體面的法子。
靜雅閣的院門口,當著所有下人的面,雨璇簡要地敘述了這起三個丫頭打掃少爺書房,卻因處理不當,導致珍貴書籍浸水的事件。
「……事已發生,只有儘力挽回。書籍不過是紙張釘起來的,但紙張上印的內容是最重要的,正是因此,少爺才那麼珍而重之。所以,梧桐百合,你們倆識字,就由你們二人把那本書拿去晾曬,其中被水浸泡的地方,你們依樣描下來,留待將來少爺拿著去找懂行之人鑒別具體字跡。」
這倆丫頭看不起小紅,一副自以為很有墨水的樣子,就讓她們發揮自己的特長好了。
「那二少奶奶,小紅她……」百合跪在地上不服氣地開口,梧桐連忙拉了下她的袖子。
「主子還沒把話說完,你一個下人就插上嘴了,你這是違反了翟家家規第十五條,要扣月銀的。」紫燕打斷了百合的話。
百合不出聲了。她忽然有點後悔,不該圖嘴頭子痛快,把家規「請」了出來。二少奶奶還沒有說完,後面還會有什麼樣的懲罰在等著小紅那個賤婢呢?
「儘力挽回,此其一。其二,便是對疏忽之人進行責罰。」雨璇終於說到了大家都關心的部分。
「打掃書房是你們三人共同所為,要責罰,當責罰你們三人。」雨璇的聲音不大,但靜雅閣前站著的眾人都聽見了。
跪著的梧桐和百合都直起了身子,瞪大了眼睛。二少奶奶這是要施行連坐!
「梧桐,三人之中,你是領頭。依照翟家家規第三條,你承擔主要責任,百合與小紅承擔次要責任。」雨璇連珠炮般地道,「而依照翟家家規第八條,奴僕弄壞貴重物品,理應原價賠償。」
她停了停,看眾人的反應。大家都眼觀鼻鼻觀心地聽著,只有梧桐百合攥緊了手中的衣裙,骨節都發白了。尤其是梧桐,估計她做夢都要後悔,為什麼要逞能把這個分派活兒的事抓到自己手裡,又為什麼不及時地拉住百合,阻止這起事件的發生。
「主要責任為六成,次要責任為四成。」雨璇冷冰冰地說,「此書原價幾何,責成金管家找到書籍購置單,找到后,依照購置單上的價格,由三人賠償。比如,原價一千兩,梧桐賠償六百兩,百合和小紅分別賠償二百兩。聽明白了嗎?」
大家都點頭如搗蒜。二少奶奶現在發威了,他們終於明白,她不是一隻弱小的病貓。她是有威嚴、有頭腦、有氣魄的主子,是少爺的心頭肉!憑她的智慧與口才,將來在翟家長輩面前,只要她想,一定會更加得寵。
梧桐咬咬牙,百合的眼淚撲簌簌掉了下來。無論如何,這樣的處理結果,都是她們始料未及的!原意不過是煞一煞小紅那丫頭的神氣!
當然,也要藉此泄泄憤。她們對二少奶奶是一肚子的不滿意。
這麼做也是試探試探,看這個性子軟和的主子會不會忍氣吞聲。
現在她們知道答案了!
可是,真的好不甘心!憑什麼,小紅連家生子都算不上,不過是齊家夫人動了善心收養的流民,這種下賤的身份,闖了禍居然這樣舒服?她才是罪魁禍首,甚至都沒有過來罰跪!不行,必須要把這一點嚷嚷出來,讓山莊的下人都看見,二少奶奶偏袒自己的人!讓消息傳回翠溪老家,讓翟老夫人厭惡這個粗鄙的新媳婦!
「二少奶奶……」
「金管家,翟家家規里對搶白主子的下人是怎麼規定的?對不經主子允許,濫用私刑的下人又是怎麼規定的?」雨璇厲聲問道,言下之意十分明顯。
金管家頭上冒著冷汗,二少奶奶手裡明明拿著那張寫滿家規的紙,又豈會不知道?她這樣問就是在震懾百合。真是個不會察言觀色的丫頭,在夫人和少爺面前得臉,居然無法無天了!
夏柚忽然走過去,左右開弓地扇了百合兩記耳光。
「不懂規矩的賤婢!」她罵道,「奶奶沒當著眾人面罵你,夠給你留面子了,你還要不知好歹到何年何月!還不快叩謝主子恩典,只是罰銀子,並沒有說賣了你!」
雖然梧桐百合是少爺的丫頭,但這裡是鴻雁山莊,作為山莊女管家,夏柚是有權管理所有奴婢的。二少奶奶沒給她落一個失察的罪過,已經是相當留情面了。
百合捂著臉,終於清醒了過來。
柚姑娘和她們關係一向好,她這是提醒自己,好漢不吃眼前虧。
二少奶奶發飆了,又能怎樣?說話最有分量的人,還是少爺!
她們還有金管家,還有柚姑娘,翟家的下人都是和他們一條心的。等眼前的事過去了,她們再私底下找柚姑娘好好合計,等少爺回來,一定要想個合情合理的由頭,尋少奶奶一個不是!要讓少爺對少奶奶產生厭惡之心,最好再讓他們爭吵,吵到後來,少爺就徹底厭惡了她!
不過是罰銀子,不過是姑息了一個小小的賤婢!印象中這本書一千多兩銀子,罰便罰吧,等她做了通房,做了妾室,有了少爺的寵愛,還怕沒錢嗎?等她有了身孕,不管是男是女,都翻身做主子了!到時候就算少奶奶在,也只能把她當做好姐妹來照顧!哼!
「奴婢該死!一切聽從少奶奶發落!」百合的身子低了下去,重重地磕頭。
「既如此,此事便就此揭過了。還有哪個不服的嗎?」雨璇說著看了一眼金管家。
金管家會意,急忙大聲說:「少奶奶處理得當,有規有矩,誰敢多話,便依照翟家家規,把他趕出去!言行惡劣者,發賣!」
眾人都跪了下來。
「一切聽從少奶奶吩咐!」這聲音極響,震得旁邊樹上的鳥兒紛紛飛了起來。
……
「你回來了。」見蕭韻走進來,雨璇扔下正在看的書本,迎了過去。
「今日怎麼回來這樣早?」她笑吟吟問道,「你來得巧,我剛讓紫燕沏了一壺楓露茶,這個時候茶色正美,要不要喝?」
蕭韻沉著臉不回答,雨璇這才覺得不對勁。
「你怎麼了?」
「那金石孤本在哪裡?」她聽見自己的丈夫這樣問。
「讓人去晾曬了呀,沒辦法,浸泡了水,只能一點一點晾乾了……」
「讓誰去晾曬的?」蕭韻打斷了她的話,依舊沉著臉。
雨璇看了看他的臉色,忽地明白了過來。
怎麼,金管家原來是兩面三刀、陽奉陰違,還是去蕭韻面前添油加醋了嗎?
或許一起去的還有夏柚,他們早前就把蕭韻當做主子。
面對他興師問罪般的態度,她反而鎮定了下來。她輕笑了一聲,走到門口,把卧房的門關上了。
接著,她轉過身來,靠著門,抱著雙臂冷笑道:「讓誰去晾曬的,你不是都知道了嗎,還來問我?」
「你讓梧桐跟百合去做這樣的事……」
「呵,梧桐百合都是你們翟家的一等丫頭,那是通文墨、曉詩詞,怎麼就做不得這樣的事了?」她譏諷道,「難道你要我去做?抱歉,我才疏學淺,還真做不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蕭韻口氣緩了緩,「我是說,你不該那樣處置梧桐百合……」
「不該?你覺得我應該怎樣做才合適?把小紅吊起來痛打一頓,然後發賣給人牙子?」
「不是的……」
「難道你的梧桐百合就一點錯都沒有?」雨璇憤憤地打斷他,「我的處置哪裡不對了?我依照翟家的家規,一條條都是有理有據的!」
「是,你的確依照了翟家家規,可是……」
「可她們不是別人,她們是婆婆心裡最疼的丫頭,是打小就伺候你的、你最鍾愛的婢女,所以她們就永遠不會犯錯,即使犯了錯也可以通通推給別人,而她們永遠冰清玉潔,真違反了翟家家規,也能網開一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不是?」雨璇搶白起來說得又急又快,「我怎麼處置她們了?不就讓她們賠錢,所以你心疼了?」
「我才沒有!」他被她咄咄逼人的言辭堵得說不出話來,心裡開始惱怒,她怎能這樣說他,難道他還不夠愛她!
「沒有,那你幹嘛掛著一副臭臉進來?」雨璇冷哼,她已經不打算再糾結這個話題。既然他說沒有心疼梧桐百合,她便當他不會偏袒。
她走向几案,親自倒了兩杯茶,端起一杯,準備遞給蕭韻。
誰知蕭韻在她身後說道:「你是不是太慣著小紅了?她弄壞了我那麼珍貴的書籍。」
雨璇砰地一聲放下茶杯,杯子里的熱茶濺了出來,有幾滴滴在了她白皙的手背上,立即就燙出了紅印子。
蕭韻連忙衝過去抓起她的手給她連擦帶吹,雨璇怒不可遏,使勁一抽把手抽回,拉住他的袖子:「走!」
「去哪裡?」他懵了。
「去看看小紅!看看你那些心腹嘴裡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我慣壞了的丫頭,現在是什麼樣子!」她怒氣沖沖地說,「跟我來!」
他只得被她拖著走到了靜雅閣的下人房。
小紅額頭上蒙著疊好的濕巾,白白的小臉紅通通的,正躺在床上睡覺,臉上還有淚痕。兩個翟家的三等丫頭正守著她,其中一個輕拍著她的肩膀,好像在哄哭鬧的孩子入眠。
「她沒怎樣啊,這是著涼發熱?」出來之後蕭韻說。
「你聽好了,」雨璇一字一句地說,「今天小紅去打掃書房的時候,還是好好的一個人,蹦蹦跳跳、高高興興地去的,還說回來要跟紫燕學做我愛吃的點心。」
「可是,」她放低了聲音,「我讓人把她從聽墨齋帶回來的時候,她不光臉上被掐出了淤青,頭髮被撕扯得不像樣子,而且回到靜雅閣就昏倒了,然後開始發高燒,嘴裡說胡話,手腳還抽搐。」
「……請大夫了嗎?」
「大夫說,她是後腦受到了重擊,導致出現的驚厥!」雨璇悲憤地看著蕭韻,「你那兩個好丫頭,為了你那本書,把小紅打成了這個樣子!她又矮又小,百合卻按住她,把她的頭往牆上使勁撞,這是生生給撞的!」
小紅的癥狀,應該是輕微的腦震蕩。要不是大夫施了針之後說好好休息幾天就沒有大問題,她都想找人把百合也按牆上狠撞了!
蕭韻從來沒見過雨璇這樣激憤。他知道她脾氣好,對下人都十分溫柔,對年紀小的小紅更是極其愛護,卻沒料到她會為了小紅挨打生氣到這個程度。
其實,梧桐百合都不是普通的奴婢,要不要跟她解釋一下呢?
「你說,小紅都這樣了,我也沒把百合怎麼樣啊!說到底,這是我的丫頭,要打要罵該我來處置,百合憑什麼這樣折磨她?梧桐袖手旁觀,也不阻止!你不笨啊,你掌管著那麼多人,這點道理你想不通嗎?」
蕭韻咽了口口水。她的意思,他聽出來了。梧桐百合,這是不尊重她這個二少奶奶。
「你聽我說,我不是要責怪小紅。他把手放在她肩膀上,我是聽說我那本來之不易的書……」
「你那本來之不易的書!」雨璇爆發了,「很貴是不是,多少錢,我賠給你!你就知道盯著你的書,活生生的人你倒不放在眼裡!怎麼,是覺得小紅太低賤了,不配做我的貼身丫頭,更不配跟著我一起進你翟家的門?」
「你為什麼總曲解我的意思!」蕭韻也急了,「我幾時說過嫌棄小紅!」
「你沒說過,為什麼梧桐百合對她是那個態度?你作為她倆的主子,她倆的一言一行都彰顯了你的心思!」
「我什麼心思了?」蕭韻聲音大了起來,「我還不夠把你捧在手裡放在心裡?你這樣說我,就不覺得對不起我一片心嗎?」
雨璇眼圈一紅。梧桐百合對他的心思,他並不知道。可是,他不知道,不代表他就沒有給她們留下不切實際的念想!
見她不說話,蕭韻又怒道:「我本來只是想告訴你,我覺得你對小紅也該多管教一下了……」
雨璇本要平息下去的火苗騰地又躥了三丈高。
管教兩個字,真是戳中她的怒點了!
「怎麼著,」她挽起袖子雙手叉腰,「嫌我的丫頭沒教養?對,我們齊家的丫頭是比不上你的寵婢有教養、會做事,會說會笑又會哭會告。我的丫頭沒教養,自然我這個做主子的就更沒教養了,以後你都叫她們伺候吧!」
說著她便邁開大步朝房裡走,一邊走一邊喊:「紫燕!小鶯!收拾東西,我們回家!」
蕭韻猛地拉住了她,將她拉到卧房裡,重新把門關上。
「你鬧什麼?」他低聲責問,「下人們都在呢……」
「謝天謝地這些都是我的下人。」雨璇冷笑,「她們都還比較向著我,我也不怕哪個跑到你面前去潑我一身污水!」
見他把門關得緊緊的,她索性走到柜子邊開始翻檢衣服。
「你要幹什麼?」
「回娘家。」她轉身,平靜地對他說,「我想我娘了,想回去看看她老人家,總可以吧!」
她學乖了,再也不說什麼離開他離開這個地方,免得再被他抓到哪間鬼屋裡關起來!
蕭韻愣住。他的妻子心平氣和地說想念自己的母親,他再捨不得,也沒有理由攔著。
雨璇不再理會他,自顧自繼續收拾,將自己喜歡穿的衣服一樣一樣地抱到床上,還把自己愛看的書,愛把玩的小物件,都拿了過去。
她這是準備回去長住嗎?
蕭韻怔怔地看著眼前的人低頭忙碌,忽然覺得有種無力感。
任他再怎樣解釋,她就是不聽!還一意要離開他。
「你如何,變成現在這樣了……」他低嘆。
雨璇聽得清清楚楚,她轉過身來,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始終未能消失的那些委屈、幽怨、懷疑,再次翻湧上來,湮沒了理智。
「我以前是怎樣,嗯?」她面無表情地問,「你以為,我還是過去那個善解人意、甜美可人、事事以你為首的齊霏?」
他眼中露出驚痛,偏這神色看在她眼裡,彷彿被她說中了一般。他在痛惜她不像過去那樣么?
「蕭韻,我早就告訴過你,我已經不是過去那個人了。是你不信而已。」她說完,覺得眼底發熱,痛恨自己要流淚,飛快轉身繼續收拾床上的東西。
「娘子,我……」蕭韻走到雨璇身後,想要伸手抱她。
忽然窗外傳來一陣節奏奇特的敲窗聲,金管家焦急的聲音在喚:「少爺。」蕭韻聽了臉色一變。
「我有要事,今晚恐怕回不來了。」他出去之後又返回,對依然忙碌的她道,「如果你真的思念岳母了……就讓金管家安排。」
「不勞你吩咐。」她沒有回頭。
「儘早回來!」蕭韻從背後抱了抱她,低聲說完這四個字,便迅速離開。
------題外話------
衝冠一怒為小紅,大家覺得應該嗎……
俗話說,相愛容易,相處難。兩人都還沒有互通心意,有摩擦也是難免的,不過有韻哥兒的痴情,一定會冰釋前嫌的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