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他終於回來了(首訂搶樓)
雨璇掏出帕子擦乾嘴角的血。這個時候,她反倒鎮定下來。最壞的結果又能怎樣呢?真把她抓進牢里嗎?就是現在砍了她的腦袋,她也要從容應對!
「你們誰是老闆?」兩個衙役她都沒見過,其中一個高個子的直奔櫃檯,問已被嚇呆的連葉。
「這位官爺……」文宇駿和章信琮已經休養得略好了些,一直都在大堂里幫忙,見狀連忙擠了過來。
然而不等他們開口,矮個子的衙役已經瞪著眼睛說了:「齊震在哪裡?讓齊震現在就出來!」
雨璇知道他們叫的是她,也不管人群里的昭睿怎樣向她打手勢阻止,往兩名衙役那裡走了兩步,平靜地說:「小可就是。」
兩個衙役都上下打量她。
雨璇就像沒看見大堂這麼多群情激奮的儲戶一樣,擺出平時面對客戶的笑臉道:「兩位官爺,到小可鋪子里,是要存錢還是借錢?」
她在賭,賭這些百姓即使受人挑唆,也不敢上告順天府。
這幾天,她拜託昭睿讓人在儲戶中散布這樣的消息,那就是:這麼多人的錢都存在京城借貸社裡,如果真把這家鋪子告了,它就真的倒閉了!那存在這裡的錢就永遠打了水漂,再也取不出來了!
「雖然賬面上記著他們存這麼多錢進來,可一旦順天府判定我的鋪子不得再經營下去,並勒令我變賣產業賠錢,那麼就是把我榨成骨頭渣子,也不能確保還清他們每個人的錢。」雨璇這樣交代昭睿,「一定要把這個意思轉達清楚!」
她受流言陷害,現在她也要利用流言的力量反擊一把,耍一個大大的無賴,從而給自己扳回來一些喘息的時間!
我滅亡了,大家一起倒霉。我要還能苟活,說不定還有機會周轉,你們的錢就有希望拿回去。
在現代,哪個欠債的人不是大爺?放款的銀行上門催債,往往都得陪著小心呢。雖然她並不屑這種行為,可她實在是被這些不明真相的百姓給逼急了。
四十萬兩銀子,至少有一半都不能動用,現在邱若璨說動那些貴女,從而帶動了富貴圈裡的客戶暫時不找麻煩,誰又能確保沒有人坐不住呢?哪怕有一位小姐提出這種要求,也會引得眾人效仿,所以她至少要留二十萬兩銀子應急。
這樣一來,她能給這些平民儲戶支取的銀子就更少了,真到了用完的那一天,他們說不定要放火燒鋪子了。
昭睿連聲誇讚她的計策,轉身就去布置了。等他忙完了,向她反饋的時候說,應該效果不錯,這個說法挺讓人無奈的,但大家都聽進去了。
可是,百姓們還是一如既往地過來取錢,也就是說,要把事先存的定期存款提前取出來,不管怎麼勸說都沒用。
要是真的把人給氣急了,會做出什麼事來,這個誰也預測不了。
每一天,雨璇都在提心弔膽中度過。
現在官府派人過來,如果不是她最害怕的那樣,又會是什麼事呢?
高個子衙役伸手到懷裡,掏出一張紙來,上面蓋著順天府的官印。
是拘票嗎?大家都屏住了呼吸。
「齊震,府學學堂要大修,因經費不足,府尹大人有令,京城借貸社出銀十萬兩!」
雨璇差點要去掏一下耳朵。她沒聽錯吧?
她的鋪子都快要變成過街老鼠了,現在順天府來找她要銀子?
等等,是勒令她白白地「贊助」嗎?
她接過那張簽票仔細看了又看,還好,上面寫有「借銀」二字,只是,要求無息償還。也就是說,白白把銀子拿給官府使用,到期不收利息,只還本金。
其實她給那些來借錢的衙門放貸時,批給的利息率都很低,但是像現在這樣低到零的,還是頭一回。順天府這明擺著是想趁火打劫嘛!
不過,她倒也從中看到了一線生機。
「既是府尹大人的命令,小可敢不從命。」雨璇笑答,「兩位官爺隨我來,咱們手續還是要辦一辦的,鋪子里現成就有借銀的空白合約,您二位這邊走……」
文宇駿連忙陪著她一起,將一高一矮兩個衙役請去貴賓室。
雨璇走的時候對擠成一團的儲戶說:「列位主顧,對不住,小可承了順天府府尹大人的命令,要給兩位官爺辦個放款的手續,暫時離開一會兒。各位若是信得過我這鋪子,便在此等著,辦完了手續,我再出來,接著給各位登記!」
她把「信得過」三個字說得特別重,說完就走了,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覷。
人人都開始在心裡打起了小九九。
順天府派人來借錢,真是讓人擔心也不是,放心也不是。
擔心,當然擔心。這家銀錢鋪子現銀周轉不靈是事實,大家天天排隊,有人一等好幾天都不能取到自己的錢。要真這樣下去,哪天鋪子倒閉了,他們就只能喝西北風了。
可是,也有放心的理由。
看,連順天府的官老爺都還繼續跟他們家借錢,這說明什麼?說明父母官老爺信任這家鋪子嘛!
「要不……咱先不取這錢了,再等等看?」一個人遲疑地說,「說不定真的像之前說的那樣,等人家把錢還回來,鋪子就有現銀了……」
不少人開始動搖。其實只要多想想也能明白,他們這樣逼著人家拿錢,是把鋪子往死路上推。只不過,流言太可怕了,他們都太看重自己的積蓄,哪裡分得清真假,唯有不停地催逼鋪子,自己的錢還是拿到手上才放心。
有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說:「還是不妥。大伙兒別忘了,前幾日鬧得最凶的時候,有傳言說這家鋪子就是和各個衙門打得太火熱了,放給他們太多的錢,才導致沒有多餘的現銀支給大家的。要知道,他們放出去的錢,都是咱們存的啊!」
昭睿看向這個說話的人。這是一個衣著破舊的中年男子,頭上還纏著灰色的包頭巾,五官都很尋常,是擱人堆里都挑不出來的那種平凡相貌。下巴上一圈絡腮鬍子,五短身材,皮膚黝黑,彷彿是個樸實的小老百姓。
但他一雙眼睛卻彰顯了可疑。這眼神精光湛然,是個會功夫的!
絡腮鬍子見自己成功地引起了注意,便繼續做出憤慨的樣子來道:「我好像記得上回傳這話的幾個人,後來就不見了。難不成是讓這家鋪子派人給……」
說到這裡,他故意害怕地看了一眼櫃檯那裡。那邊站著幾個精壯護院,是雨璇吩咐的,為了防止大家衝破這最後一道防線,因為連萍她們四個小姑娘的桌子底下就是現金箱。
昭睿握了握拳。上次那些煽風點火的人果然還沒有清理乾淨!
雖然夜冽已經讓人去查到底這次擠兌事件背後是哪只黑手在推動的,可是短短几天時間,要查清楚又談何容易。抓到的人那裡根本問不出來什麼有用的線索,可見背後之人是如何精心又小心地策劃了。
齊家對立面是龐大的秦黨,誰能知道具體是哪一名黨羽呢?
不及他多思索,人群又轟動起來。
「有錢給官老爺,就沒錢給我們!」一個人憤怒地說,「我取我自己的錢有什麼錯,憑什麼不給!」
「還用說嗎,當然是因為放銀子的利息高了,他們給咱們的利息低,這樣才好賺錢啊,開張的時候那小個子東家就是這樣說的!」絡腮鬍子繼續煽風點火。
本來還算有些秩序的大廳開始混亂起來,原先在為客戶登記的章信琮已無法攔住客戶了,一群人推開椅子就往櫃檯前沖。
昭睿擠在人群里,只能幹瞪眼。他雖也派人守在櫃檯前面,可這些都是平民百姓,不能打殺,他的人無法施展拳腳,只能被動防禦!
同一時間,貴賓室那裡,雨璇也在面對著順天府衙役的刁難。
「要現在就拿出十萬兩來?」她吃驚地問。
文宇駿也是又驚又怒。近幾日鋪子現銀緊張,每天能出兩萬銀子都不容易,要一下子出十萬兩,這個消息傳到大堂那邊,大家還不得把鋪子給拆了。
雨璇強笑道:「對於這麼大金額的銀錢,咱們鋪子放款的規矩,是分批分期發放。何況,調查工作我們還得做一做,不然,您兩位就要出示一下十萬兩銀子用途的證明……」
也就是說,她要看一看標價十萬兩的採購合約,這樣才能確保用錢確有其事。
衙役自然是不配合。
「你不過一個小小的銀錢鋪子,府尹大人張嘴借錢,那是看得起你們!」高個子衙役冷笑道,「府尹大人貴為京城父母官,都能親自寫了簽票,蓋了官印,難道這還不夠作為證明?」
他晃著手中要錢十萬兩的簽票道:「莫非你連順天府的官印也不放在眼裡?」
雨璇覺得心口疼痛,又有些想吐血了。十萬兩銀子,她不是拿不出來,可這隻能從留待高端客戶取錢應急的銀子里出。如果這部分錢被動用了,到時候姚小姐之類的人家上門,說要用錢,而她拿不出來,那就真是把京城富貴圈給得罪了。這樣的話,即使僥倖渡過難關,以後要再想東山再起,就機會渺茫了!
「官爺請聽我說。」她拚命找理由,「您也知道,鋪子沒有銀庫,所有銀子都存在寶祥錢莊。而錢莊那邊的規矩是……」
「每日頂多給取一萬兩,我知道。」高個子衙役不耐煩地打斷了她,「銀票和現銀都成,最好是銀票,我們兩人還拿得動。取銀票,寶祥錢莊不能不給吧?那裡的規矩我們也懂,你別再啰嗦了,現在就帶我們去!」
「你親自帶我們去!」矮個子衙役趾高氣昂地補充。
雨璇看著兩個人嘴巴一張一合,眼前一陣陣眩暈。
「東家,您沒事吧?」阿柱衝過來扶住她。
「沒事……」她狠狠掐了一下太陽穴。
「既然沒事,這就跟我們去錢莊吧!這麼大筆的銀子,錢莊只認你這張臉!」高個子衙役冷冰冰地說。
原來順天府派人來,是給她雪上加霜的。
她當初登記牙貼的時候用了齊震的名字,現在,順天府一定知道這個齊震就是工部左侍郎齊老爺的兒子了。葉府尹這麼做,是為了給她再追加狠狠的一擊,從而討好靖國公府。
「怎麼還不動彈?」兩個衙役都站了起來,走到門口回頭,見她在發愣就大聲說道,「齊震,我告訴你,今兒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反正十萬兩銀子你是必須給我拿出來!」
走廊里不知何時擠滿了衝過來的儲戶。大堂那邊擋不住他們,他們在有心人的「指點」下,來到這邊的貴賓室。
這時,大家見到突然出現的衙役,嘴裡又說著「十萬兩銀子今天必須拿出來」,頓時眼睛都紅了。
「說什麼手頭緊讓我們再等一等,這不是還有錢嗎?」
「十萬兩說拿就拿出來,可見我們的錢他們硬扣著不給!」
「騙子!專門騙錢的騙子!」
「說實話的人都給滅口了!竟然猖狂至此!天子腳下啊!」
「喪盡天良的奸商!」
「無恥!」
「把錢還給我們!」
雨璇這時正好被阿柱和文宇駿扶了出來,聽到這些話不禁氣得渾身發抖,嗓子里再次一熱,鮮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
兩個衙役把一切都看在眼裡,獰笑道:「齊老闆,別說你還能走路,就是你被這些人打了,只要還有一口氣,咱兄弟倆抬也要把你抬到寶祥錢莊去,去取那十萬兩銀子!」
……
鴻雁山深處的一處幽谷。
群山環繞,密林層層,這處幽谷深藏得極為隱秘,周圍的地勢又險要,況且,幽谷的入口設有各種機關和陷阱,即使被什麼人發現了,外人也是插翅難入。當然,也從沒有人進來過。
碧空萬里,縷縷浮雲靜靜俯瞰著不為人知的幽谷。忽然,大地震動了,一處隱蔽的石門緩緩打開,一支黑甲黑衣的騎兵沖了出來。
隊伍有條不紊地湧入幽谷,最前面的是一匹紅色的神駿大紅馬,騎在馬上的人穿著一身雲青色的錦袍,雖然滿臉疲憊,卻依然神采奕奕,氣定神閑,正是蕭韻。
等所有人馬都進谷,隊伍整飭好后,他低低對領隊低低交待了幾句,便再次從石門那裡離開。
美麟在山間奔跑著,兩旁的樹木飛快地倒退,蕭韻聽著得得馬蹄聲,心卻飛到了丹鳳大街上,那裡,他最挂念的人正在焦慮萬分地企盼他歸來。
過了前面這座山,山腳下就是鴻雁山莊了。這裡已經休整完畢,只等他迎娶新嫁娘。而從鴻雁山莊到丹鳳大街,快馬加鞭,不過半個時辰的功夫。
他忽然勒馬,美麟不滿地嘶叫了一聲,還是停住了。
他轉過身去,一個身穿駝色錦袍的身影靜靜地站在路邊一株柏樹下。
「二弟。」那人喚道。
「大哥。」蕭韻下馬,向那人走去。
「二弟,你一路辛苦了。」
蕭韻看了看日頭,又看著眼前衣著華貴的英俊青年,淡淡笑道:「大哥,你專等門在這裡,是為了專門迎接我?還是……」
還是專門來堵我的?他沒有把這話說出來。
「當然是知道你要過來,專門在此等候二弟的。」那人慢聲細語,音調卻很冷。
「你有話直說,我還要趕路。」蕭韻的聲音也冷了下來。
「著急了?急著去救那個女人,是不是?」
蕭韻聽出他話中的嘲諷和輕蔑,不禁握緊了韁繩,低低喝道:「你專程從天幽峰來到這裡,如果就是為了說這些,還是留去茗雅齋說。那裡,我隨叫隨到。」
「為了那樣一個低賤的女人,你竟然動用了盟令,用那支珍貴的軍隊保鏢,是想現在就暴露身份嗎?你是不是想把父親……氣死?」
「蕭律!」蕭韻本打算轉身上馬,聽到這話火氣上涌,轉身怒道,「這些,不關你的事!我的女人,怎麼說也是你的弟媳,希望你放尊重些!」
「呵,這麼快就變成你的女人了?怎麼,你倒轉得快。」蕭律冷笑。
蕭韻壓下火氣,走到他面前,深深地行了個禮。
「大哥,我跟你道歉,你讓我去找欒大夫,我沒有親自去。但是我還是想了一些辦法,我去翠溪這幾日,小七每日都給我飛鴿傳書,稟報你這裡的治療進展,我想她應該沒有問題了……」
「你就不擔心她的身體嗎?曾經你是那麼關心她!」
蕭韻皺了皺眉。
「大哥,現在她和你在一起了,我自然沒有什麼好說的。」
「那她也很快會是你的大嫂了,她的健康,你居然不當一回事。」
「我……」
「我明白,和你現在在乎的人相比,她自然不算什麼了,哪怕她病得奄奄一息,你都不會動容。」
蕭韻再次看了看日頭。不能再拖了,多拖一刻,對他和她來說都是折磨。
「大哥,算我求你,行不行?我今日所為,不也是你希望看到的?我知道她已渡過最危急的時候,有田大夫和欒大夫兩位名醫,她會慢慢康復的。等我……等將來,你們大喜之日,我會親自賀喜。」
「呵呵……真有那麼一天,你該如何解釋?」蕭律的嘲笑裡帶著奇特的快意。
蕭韻沒有回答。
「今日不過給你一個小小的教訓。」蕭律也看了看日頭,「我早說過,你做了什麼,她做了什麼,只要我想知道,統統能知道。順天府那裡你安插的人,能聽你的,自然也能聽我的。哈!你已經快要實現你那宏偉的願望了,不過以後,希望你還是像從前那樣,萬事多聽聽我的意見。」
蕭韻看著蕭律消失在山路盡頭,忽然明白了什麼,迅速跳上馬,狠狠抽了一鞭,美麟痛嘶一聲,發狂一樣向山下飛奔。
什麼「小小的教訓」!她本來就岌岌可危,這下更要有大麻煩了!蕭律出現在這裡,果然是為了拖延時間!
……
雨璇面對一群被再次煽動起來的、急紅了眼的儲戶,以及兩名無情逼迫的衙役,一陣氣怒攻心,竟然再次吐血。見兩個衙役對她的樣子無動於衷,她心裡恨極,聽他們說抬也要把她抬去錢莊,索性做出搖搖欲墜的樣子來。
她倒要看看,她真的倒下了,不能簽字,寶祥錢莊還怎麼給這兩個衙門皂吏支銀子!他們自然可以再找順天府府尹開一張簽票,可是那樣的話回去也會因為辦事不利而挨罰的。
「想裝昏?門兒都沒有!」高個子衙役冷笑著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他的爪子伸到一半,一樣東西忽地飛來,擊中了他的麻筋,他覺得半隻胳膊都不能動彈了。
然而還沒等他叫喚出聲,就聽見一道溫潤清澈的聲音喝道:「青天白日,你們沒有拘票就想抓人,是想引起民憤嗎?」
「二當家回來了!」
阿柱和章信琮又驚又喜,雨璇看著日思夜想的人,幾乎要呆住了,連他穿過人群走到她面前微笑著說「東家,對不住,我來晚了」,都毫無反應。
蕭韻還穿著一身平整的雲青色錦袍,只是他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頭髮有些凌亂,看起來風塵僕僕的,一看就是日夜趕路,心焦如焚。
「你怎麼才來!」她這才確信眼前的人就是他,也顧不得自己還是男裝,撲到對方懷裡就放聲大哭。
她再也堅持不下去了。每天扮鎮靜、裝篤定,強撐起這間風雨飄搖中的一葉扁舟,雖然有家人朋友和少數忠實客戶的支持,可天知道她每天要面對多少負面壓力。
蕭韻不知不覺地已成為鎮店大神,他的身影沒有出現在鋪子里,引起了儲戶們的各種猜測和恐慌。一天天過去了,他還沒回來,大家的情緒越來越暴躁。
每日,她都要面對儲戶們那些充滿惡意的揣測叱罵,他們像裝滿了火藥的木桶一擦就著,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陪笑臉,使出舌燦蓮花的本領來安撫大家。這還不算,她必須要和昭睿、齊震說好了,對家裡報喜不報憂,只說一切都還算穩定。齊夫人對這些懂得不多,她想方設法盡量不讓齊夫人出門,只求能拖一日是一日。而齊老爺那邊,不知要面對多少比她還大的壓力,她甚至不敢去問這個慈祥的便宜父親,只一個勁地說,有兩位哥哥照拂著,一切都還好。
這份氣悶的焦慮,她一個女孩兒家,又有誰能和她分享。
最沮喪的,是每日她都要看一遍錢莊可動用存銀的數字。這個數字是從四十萬里剔除掉留給姚小姐她們的二十萬,再剔除一些偶發性因素所需要保留的現銀之後,剩下來的、可以用於支取給儲戶的錢數。
那數字在一天天地下降,而蕭韻總也不回來,一切的一切都在時刻黯淡著她的希望。
期盼他出現就像災后農人盼豐收一樣強烈。她徹夜難眠,生怕他路上出事。他帶著那麼多銀子,倘若遇到不測,那麼大家都只能毀滅!
壓抑多日的情緒爆發出來,她哭得很痛快,臉上的淚水和嘴角的血水把蕭韻的衣服都弄髒了。面具又開始鬆動,蕭韻不著痕迹地撫過雨璇的穴道,她軟軟地倒在他的懷裡。
「東家累得昏過去了。七十萬兩現銀已到,都存在寶祥錢莊,不信你們可以去打聽。」蕭韻將她抱起,對驚訝得連連抽氣的儲戶們說。
「您二位,是因何而來?」他冷冰冰地轉向那兩個同樣驚訝的衙役。
「他們是來『借』銀子的……」文宇駿開始詳細解釋。
聽完,蕭韻盯著兩個衙役的眼神好像射出冰刀來。
「小七。」他開口。
不知何時進來的小七立即走了過來。
「拿我的印章,帶這兩位官爺去寶祥錢莊。」
「是。」小七答應著,便笑嘻嘻地對兩個衙役說,「官爺,隨小的走吧!帶好借款的合約哦!」
蕭韻抱著雨璇向她的休息室走去,再也不搭理一眾圍觀的人。
文宇駿回過神來,立即開口:「大家聽見了嗎?咱們鋪子的二當家籌了七十萬兩現銀進來,是現銀!各位可以現在就去寶祥錢莊問一問!二當家既然這樣說了,必然不是吹牛的。各位主顧,如果信得過二當家,現在就繼續給大家登記取銀子的順序……」
「不過,我也不怕大家嫌我啰嗦。我要再一次提醒各位,」文宇駿大聲道,「事先存好期限的銀子,取走了就沒有利息了。任你原先是五分利還是三分利、二分利,取走就沒有一文錢的利息了!取了之後,不管是放在家裡還是埋在地里,什麼利息都沒有!」
這些天,這些話,他說了無數遍。可是,唯有此刻,他覺得自己的聲音是最大的。
……
雨璇睡得很香,這些天以來一直沒有好好睡一覺。
然而黑甜鄉中,潛意識裡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事,很重要的事。
「我的鋪子!」她終於驚呼一聲醒過來,嚇壞了床前坐著的人。
她好好地躺在自己的閨房裡,而床前坐著的人,是笑眯眯的龔六小姐。
「六六,怎麼是你?」
「是我呀,你希望是誰?」正翻看什麼東西的龔六小姐笑著說,「怎麼,不是你那未來好夫婿守著,不高興啦?」
龔六小姐很講義氣,借貸社出事後她比邱若璨來得還早,雖然沒有多餘的銀子補存進來,但她幾乎是天天都來坐上一會兒,每次都送上一堆暖心的話兒。
「霏兒,我都聽說了。眾人圍攻,皂吏兇狠,你被氣到吐血,不幸昏倒在地。就在這個危急時刻,翟家二少爺懷揣大筆銀子及時趕到,恍若天神一般……」
「什、什麼恍若天神!」真是扯。
可是,說蕭韻如天神一般及時出現,還真是不誇張。區區六天的時間,京城到翠溪來回幾千里路,他是怎麼從北方急衝到南方,迅速調集了幾十噸重的銀子,又是怎麼帶著那麼沉重的銀子從南方疾奔到京城的!
「京里都傳開了呀!」龔六小姐笑眯眯地說,「對了,你還不知道,在場的人見你們有那麼多銀子,有至少一半的人決定不取錢了呢!」
「啊?!」
想想也對。大家只知道京城借貸社這位高大英俊的二當家是個富有的人,但從未料想過他這麼富有。他這個近乎於無私偉大的表態,給焦慮不堪的儲戶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大家終於看清楚了,這家獨一無二的銀錢鋪子一定不是傳言中說的那樣不堪。人家不惜變賣巨萬家資湊銀子兌給大伙兒,這個還不夠說明誠意的?
也不知是得罪了什麼人,散布這樣的謠言害了鋪子。
「現在不過一天的功夫,大家又都搶著存錢了,還有人問,那已取出來的存款能不能再給變回原來的『死期』去,呵呵,真是可笑!」
她都已經睡了一整天了?她的身體竟然虛弱到這個地步了。
「對了,我吐血了,該不會是女兒癆吧……」
「看你說的。翟公子給你請了欒大夫看過啦。說你不過是急火攻心而已,吐出來就好了。」龔六小姐嬉笑著又加上一句:「不影響你拜堂成親!」
「……六六,你夠了……」
龔六小姐嘿嘿地笑,把手上嘩啦嘩啦的紙張放回桌案上。
「剛才你在看什麼?」
「看你寫的應急預案呀。霏兒,你真了不起,急成那樣還能痛定思痛。」龔六小姐指了指桌上的紙張,「不過,你這毛筆字……嗯,還是那麼丑啊。」
「少說句實話會死啊!」
那是她寫的應急預案,其實更確切地說,應該是今後鋪子發展的思路。她這些天睡不著,一閑下來腦子就在不停地轉,總在批判自己的經營方式,看有什麼教訓能總結出來。應急預案不過寫了個開頭,後面都是對借貸社今後發展的思考。
「也沒什麼,把你放到我的位子上,你也能想出不少辦法。」雨璇邊穿衣服邊說,「我太注重吃利差了,忽略了對儲戶心理的照顧。銀錢鋪子畢竟不是朝廷開的,他們把錢存進來也不過是跟風,取錢自然也會跟風,而且禁不起一點點流言的刺激。」
「而說來說去,對我們這樣不放心,也是因為不了解借貸社,還有就是,借貸社平時為他們做的太少了。」
「太少了?那你打算怎麼做?」
「說來話長,哎,你不會感興趣的。」雨璇走到梳妝台前要梳頭,龔六小姐忙湊了過來。
「你那幾個好丫頭守了你一宿,再也熬不住,讓齊夫人打發去休息了。我來伺候齊大姑娘吧,這可是我新學的宮髻哦,好不容易才學會的。」她笑嘻嘻拿起一把長長的玉梳。
「好啊,一定要把我打扮得美美的。」
「那還用說?保准迷死你那未婚夫婿。」龔六小姐嬉笑。
雨璇的臉刷地紅到耳根,被龔六小姐看到,又是一番嘲笑。
「……說真的,現在姐妹圈子裡對他都是讚譽有加呢,個個都說羨慕你,就連姚二姑娘也這麼說,這回我看她是真這麼想了,哈哈哈。」
雨璇想起姚小姐和趙耿幽會的情景。雖然沒有看到,只光憑聽到的那些,就已足夠看出,趙耿不過是貪戀她的青春美貌而已。姚小姐真的羨慕她,應該也是羨慕她有個體貼的夫婿吧。
不過,趙耿身為禮部尚書的兒子,身份不知高出去蕭韻多少,姚小姐就算羨慕,想到這一點也該平衡了,她就是有這個本事。
「霏兒,我告訴你一件不得了的事情哦!」龔六小姐挽了個秀麗的髮髻,邊用一隻簪子固定住邊說,「我聽了之後都不相信呢。」
「什麼事啊?」
「我聽爹爹說,這次你們家鋪子出事兒,本來呢,秦黨黨羽有雪片般的彈劾摺子遞到皇上那裡的,不過皇上早朝時一次也沒有提這事。」
「那可真是奇怪。」
「還有更奇怪的呢。據說是秦丞相私下裡跟皇上提議,暫且擱置此事的!」
「啊?」
秦丞相為什麼要這麼做?齊老爺現在已明著跟他們唱反調了,他為什麼要把這個輕而易舉拔除眼中釘的機會浪費掉?
「老國公爺那邊也沒怎麼動作。我還聽說,好像他去找秦娘娘,還被痛罵了一頓呢!」
「你覺得跟這個彈劾有關?」
「明擺著呢。」
秦丞相放棄「追究」的時候,秦老國公跑去找皇后,還能是想幹什麼。然而結果碰了一鼻子灰,這也太不尋常了。
這兄妹倆在想什麼呢?
不過順天府唱的那出強借銀,差點把她逼上絕路。
「……好啦。」把最後一枝玉簪插好,龔六小姐細細打量一番,滿意道:「我的手藝太棒了。你現在的樣子讓翟二公子看到,一定捨不得把眼神移開啦。」
正在這時一個小丫頭跑過來說:「姑娘姑娘,翟家二少爺來找您,在廊下園子里候著呢。」
雨璇在龔六小姐的壞笑聲中走出了卧房。來到園子里,果然蕭韻見了她一臉的驚艷,好像連話都不會說了。
想起他為了籌銀子救她不知道吃了多少辛苦,她眼圈兒就紅了,蕭韻見了再也顧不得周圍是不是有下人走過,一下子就把她摟住。
「你受苦了。」兩人同時開口,同時驚愕,又同時擁緊了對方。
雨璇滿足地偎依在蕭韻懷裡。這時候心裡才是最踏實的。她沒有去細問他這幾天是怎樣奔波勞累的,因為她完全能體會得到這其中的艱苦。
「你瘦了,」許久之後,蕭韻嘆息著說,「我再也不會讓你受這樣的罪了……」
「你回來我可以慢慢養膘。」
「呵,我要讓你心寬體胖。等你嫁給我,這些生意上的事,都由我去操心,好不好?」
「好。」她乖乖地回答,「嗯……你也不要累壞。」
「當然,累壞了我還怎麼……」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又是一番火辣辣的耳語。
春風暖暖,園內桃杏吐蕊,鬱郁芬芳幽幽環繞著竊竊私語的這對情侶。危難已過,他們沉浸在劫後餘生的喜悅和久別重逢的甜蜜里,即將迎接他們的,是美好的婚事。
鴻雁山,天幽峰。
這裡是鴻雁山最高的山峰,就是最善攀登的猿猴也無法爬到這裡來。山頂煙霧繚繞,高聳入雲,恍若仙境。
然而在這本該人跡罕至的地方,卻有一座白色的宏偉宮殿,殿中奴僕成群,在宮殿內穿梭往來,忙忙碌碌。
宮殿里一間裝飾豪華的卧房內,象牙床上懸挂著雪白的紗帳,帳內卧著一名瘦弱蒼白的美麗少女。
她看起來非常的孱弱,好像久病初愈的人,連抬起雙手都很吃力。
但是她的臉雖然蒼白,五官卻和雨璇一模一樣。
此刻,她正顫顫巍巍地接過下人遞過來的玉盞,只喝了一口,就一把掀翻了。
玉盞掉在地上,所幸地上鋪著厚厚的白色羊毛毯子,沒有摔碎。但是玉盞里盛放的珍貴葯汁卻灑得一乾二淨,也給白色的地毯染上了一片污漬。
「我不想再吃了!」少女發脾氣,「這麼苦的葯,天天給我吃,究竟要我吃到什麼時候!」
一道挺拔的身影投在象牙床上,是聞聲走進來的蕭律。
「霏兒乖,」他蹲在床前柔聲哄著,「吃了葯病就好了,到時候我才好帶你再出去玩呀,我們還去看燈,騎馬,游湖,射箭……你喜歡玩什麼我都帶你去玩!」
「我想要那個賤人死!」少女突然嚎啕大哭,「她竟然真的不要臉地代替我,打算嫁給韻哥哥了!韻哥哥過去對我那麼好,他說過非我不娶的,怎麼會喜歡上那樣一個連字都不會寫的賤人!」
蕭律頓了頓,益發柔聲細語:「她不過是一時的替身,將來會消失的!如果我的霏兒看她不順眼的話!呵呵呵……」
「我想要她現在就死!現在!」少女嗚咽,「我就是不想看著韻哥哥娶她!」
「哪裡娶她了?」蕭律殘忍地笑著,邊給少女擦眼淚,「他娶的是齊大人的寶貝女兒齊霏,是你!你變成什麼樣子他都喜歡!即使是胸無半點文墨!這是他自己說的!」
少女停止了嗚咽。
「律哥哥,我任性了。」她順勢把頭埋進蕭律胸口,「你不生氣吧?」
「怎麼會!」蕭律輕輕地吻了她一下,「我再讓人去煎藥,這次要好好喝掉!」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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