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初夜權
陸大樁的新媳婦兒名叫秀秀,是個白凈丫頭,生得就和她的名字一樣,秀秀氣氣的,盛裝打扮起來,很是有幾分姿色。作為陸家請的貴客,雨璇特意和幾個陸家相熟的婦人,還有村裡的一些女孩子去新房陪過新娘。秀秀就和所有即將洞房的女孩子一樣對夫君和婚後生活充滿了羞澀的憧憬,雨璇離開新房時,秀秀還紅著臉塞給她一隻小荷包,細聲細氣地說,聽說她也快要出嫁了,這小荷包權當給她添妝。
現在秀秀出了事,雨璇非常著急。她第一反應就是趕緊衝過去阻止。
蕭韻拉住了她。
「我先去看看。」他冷靜地說,「你在這裡等著。」
蕭韻很快就回來了,他帶來了一個讓雨璇震驚的消息。
秀秀家是佃戶,欠了地主的債,還不出來,要被拖去給地主糟蹋一夜,第二天再送回來。
「他們明知秀秀要出嫁,這不是拿初夜抵債嗎?真是無恥下流至極!」雨璇罵道,「秀秀現在怎麼樣了,我們去救她!」
「她死活不從,被綁了起來,嘴裡也被堵住,塞進了一輛馬車。」蕭韻說,「我已讓小七去救人了。」
「等等,小七朝哪個方向走的?你能不能再做一件事?」雨璇焦急地說,「要趕快,晚了就來不及了!」
蕭韻怔了怔,問:「什麼事?」
「找些村民跟著小七,讓他們看到人被救出來!」
蕭韻立即明白了她的用意。
新娘子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搶走的,大家又都已知道她要被奪去清白,就算事後歸家,陸家人再也抬不起頭來,說不定秀秀也會尋短見。
他點點頭,叮囑她回陸家等他,雨璇又悄悄對他耳語幾句。
「這個法子好。」蕭韻飛快地吻了吻她的額頭,幾個縱身就不見了。
雨璇來到陸家,發現客人已散得一乾二淨,上次那條大黃狗怯怯地趴在門口,見她來了,站起來沖她搖著尾巴,嗓子里發出嗚嗚的哀叫。小院子里,陸老漢夫妻兩個蹲在院子裡邊垂淚邊低聲勸解著什麼。他們身前,陸大樁坐在一隻木頭做的小馬紮上,滿臉殺氣騰騰的。春寒料峭,他再也不是上午那身新郎官的打扮,只穿了件薄衫子,兩隻袖子都卷到肘彎,正在霍霍地磨刀。
那是一把長長的殺豬刀。
「姑娘,怎的又回來了。」
陸老太首先看見了雨璇,急忙站了起來,撩起圍裙胡亂抹了抹眼淚。
雨璇問:「陸大哥這是要做什麼呢?」
「大樁他……」
陸老漢話語沉痛,沒說完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像所有力氣都被抽光了。
陸大樁頭都不回地說:「我要磨把快刀,把趙家那些惡人都殺了!」
陸老太嗚嗚哭道:「大樁,你聽娘的話,不能去啊!趙家是什麼樣的人家,那是京城裡的大官兒,天天在皇上跟前當差的,哪裡是咱們這些連塊地都租不起的小戶人家能冒犯的!不說殺了人咱們全家都沒活路,趙家剛才搶人你都沒攔住,你扛著這麼大的一把刀衝過去,只怕還不到趙府門口,他們就一起上來把你給打死了!」
「是我沒有用!連自己媳婦都護不住!要是我能早點回來,把賣皮貨的錢都給秀秀用來還債,也不至於……」說到這裡,陸大樁用袖子在臉上一抹,擦乾了臉上的汗水,也許還有淚水。擦完,他又繼續磨刀。
金屬摩擦石板的聲音刮著耳膜,讓人聽了心頭都一顫一顫的。
陸老漢撐著地慢慢站起來,聽了妻子的話接過來勸道:「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趙家老爺要是……人既然已被拉走了,咱們便……忍了這口氣罷!秀秀是個好姑娘,等她回來,陸家認這個媳婦。你要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就多想想她的好處。」
陸大樁鐵青著臉繼續磨刀。
「再不濟,」陸老漢哽咽著說,「她生下的第一個孩子,落地后按到便桶里……溺死……」
陸大樁「啪」地一聲將殺豬刀丟在一旁,低吼一聲,抱住腦袋哀哀痛哭。
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個青年上午還意氣風發地對蕭韻說以後都把皮子賣給南方翟家,現在卻泣不成聲。
雨璇大驚,沒想到忍辱負重的佃戶是這樣處理被掠去初夜權的新娘生下的孩子。很可能是親生骨肉的嬰兒連一口奶都沒吃,就被生生扼殺,何其可悲,何其無奈,何其慘痛!
「陸老伯、陸大哥,別著急,聽我說!」她急忙將三人拉進了堂屋。
等她說完,大家都又驚又喜。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讓感激涕零的一家三口別再磕頭,雨璇問道:「秀秀家種的,是京城哪個大官兒的地?」
「就是禮部那位尚書老爺!」陸大樁說,「咱們這翡翠庄有一半兒的人家都是趙家的佃戶……」
佃戶自己沒有地,只能租種地主的。禮部尚書趙老爺家在翡翠庄擁有大片土地,成為霸氣側漏的大地主。地租很多,佔一年之內所租種土地產出的六七成,餘下的,才能留給佃戶。
每年,佃戶除了上繳大部分勞動所得外,還要負擔種種紛繁複雜的苛捐雜稅,這些都只能從那剩餘下來的三四成產出中扣除。租稅之外,再剩下來的就所剩無幾了。
即使這樣,這些辛勤勞作、老實巴交的農民還是默默地被剝削著。對他們來說,只要有口飯吃,日子再艱難也能過得下去。
可是農民靠天吃飯,無法避免鬧天災。
「去年年成不好,該下雨的時候沒下,莊稼長得就不好,年底的時候,連小租子都交不了。」陸大樁說。
雨璇問:「什麼是小租子?」
陸大樁告訴她,租子分大小,大租子是按比例收,就是剛才說的六七成;小租子就是定額地租,即每塊地最低應繳納的收成數。交租時,若年成不好,達不到小租子的數,就按小租子定額來交;土地產量超過小租子,再按照比例交。
真是苛刻。這樣說來,年成不好的時候,農民不但是白忙活一年,還要欠地主若干地租。
秀秀家就是這種情況。欠了地租,一家人還要吃飯,買種子,錢從哪裡來?不敢借高利貸,只有找他們的東家。
「……所以,他們就跟趙家借了五十兩銀子。」陸大樁說。
雖然不是找的高利貸,可一樣會讓人傾家蕩產。趙家專門挑秀秀出嫁這天過來搶人,一定早就醞釀這個下流卑鄙的毒計了。
不知道要把秀秀「送」給趙府哪個主子糟蹋。想來,不是趙耿,就是他的兄弟,或者是他老爹,禮部尚書趙玉通。
「唉,咱們窮人能有什麼辦法呢,像秀秀這樣被抓去抵債的,也不止她一個。」陸老太說著壓低了聲音。
雨璇皺眉。
蕭韻和小七很快就能把人救回來,而她也可以借銀子給秀秀家,幫他們還欠下的債。可這不是長遠之計啊!
趙家,才是這些苦難的罪魁禍首。
「陸老伯,」雨璇問,「咱們翡翠庄這邊的地,除了趙家佔一半兒,其餘的地主都有誰?」
陸老漢答道:「第二大的是秦家。這個秦家可不得了,和宮裡的秦娘娘家是一個族的,還被封了爵位,在京城裡有座靖國公府呢!」
秦老國公爺?想想也對,京里那樣作威作福的,自然要廣置良田了,只是,居然購置的良田面積屈居趙家後面,有點奇怪。也許,是秦丞相囑咐他們不可太拔尖兒吧。
「照您這麼說,還有第三大的地主,這又是誰?」
「更加不得了了,那就是旭王爺,當今萬歲爺最敬重的兄長。」
陸大樁知道的遠比父親多,他見雨璇很感興趣,就滔滔不絕地補充起來。雨璇這才知道,原來不光翡翠庄,還有附近的村莊,乃至京燕兩地,但凡鄉間土地,前三大的地主基本是他們了。
趙家之所以這麼肆無忌憚地購置土地,大約是因為家裡出了一名如花似玉的女兒,進宮做了女官,在皇後面前很得寵。現在秦家獨大,得了皇帝的寵不算什麼,得了秦娘娘的寵,那才是真的得寵。
雨璇嗤之以鼻。這趙家夠愚蠢的。秦家和旭王這不是把他們當傘打嗎,萬一哪天言官們諷諫,說要遏制土地兼并歪風之類的,趙家可是首當其衝啊。
怪不得來的路上看到歐陽煌、秦劍和趙耿,他們這是在「自家領地」上打獵吶。別看趙耿一副恨不得給歐陽煌吮癰舔痔的樣子,哪天被拉出去當了擋箭牌都說不定。
不過,渣到跟佃戶厚顏無恥地主張什麼新娘初夜權,也是渣到盡了。
陸老漢嘆氣道:「這有什麼辦法。年成不好,咱莊戶人家的命就不好啊!」
不,不光是趙家。這種既荒淫又荒唐的初夜權制度,該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