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章 第305張目盲之災
她還以為自己醒在黑夜,結果——她是醒在最漫長最黑暗的夜。無邊無際的黑,像地獄一樣籠罩著她。
「我瞎了?」天錦陷入深淵,卻不忘在陌生人面前努力剋制自己。
帶著面具的男子被對著陽光,站在窗戶的邊緣,視線一寸也無法離開她。他也在剋制,剋制著自己內心的憤怒,剋制著悲慟不舍的情義,剋制的給予撲過去的擁抱。
「是中毒。」他輕聲解釋,「毒解了,興許會好。」
也許是嗓音沙啞的原因,他說話很簡單,卻也明確。
天錦略側了側身,穩重的語調里透著難以壓制的期待,「你是大夫?」
「略懂醫術。」
「那你會解毒嗎?」
唐七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不得不憤怒的告訴她,「很陌生的毒,不會解。」
不大的屋子再次陷入沉默。
輕微的嘆息聲下,各有各的傷悲,卻又無從安慰。
說來好笑,天錦和謝琰,他們似乎種很特別的方式相愛相處。
——相識不相認,相認不相識!
短暫的沉默后,唐七忍不住問,「姑娘怎麼受的傷?」
天錦依舊明亮的眼眸里,閃過堅毅的光,「為民為義,不足掛齒。」
她還是老樣子,似乎這世間沒有什麼可以傷得了她,縱然玉碎身殘,也折不了她的兩尺腰。
靜謐中,天錦微微抬起下巴,沒有焦點的雙眸倔強而剛毅,「請問唐七先生這裡有劍嗎?」
唐七抬眸,「沒有。」
「那有斧頭和刀嗎?」
「有。」
「在下天錦,想借先生的斧頭和刀一用。」
唐七有些疑惑,不明白她目盲后要刀劍斧頭做什麼?
「屋內貧窮,只有一把鈍斧頭和菜刀,不勞姑娘做飯了。」
天錦輕笑,卻也柔下神色,面露憂愁,「我只想借來斧頭和刀做把木劍,沒事練練身手。外面兵荒馬亂,時局動蕩,不想就此荒廢了。」
唐七詫異,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想……想照顧她一輩子。
「姑娘還想繼續戰鬥。」
天錦點頭,神色肅穆,「不死不休!」
唐七心驚,甚至被她凌厲氣度給深深震撼。
她果然是為戰鬥而生,為這個戰亂的時代而生。不是自己或劉裕選中了她,是她選中了自己和劉裕。她是上天挑選的人,是為這個亂世而降臨的人。
唐七輕嘆,「歇歇吧,你已經有滑胎的先兆了。」
「什麼?」天錦一驚,下意識的撫向自己的小腹。而在這一刻,她終於露出了一絲恐懼。
她遭遇的一切,差點殺了這個小生命!
「姑娘不知道自己有身孕嗎?」
天錦沉默的搖了搖頭。這一刻,她出奇的溫柔,眉宇微斂,神色里充滿自責。
又是一片寧靜,黑暗中那人聲音沙啞的男人移動了腳步,似乎是在向外走去。跨過門口時,又聽到他輕聲交代,「叫我唐七就行,以後由我照顧你。」
好熟悉……
雖然這裡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唐七的名字也沒聽過,他沙啞的聲音也聽不出信息,但是他的口吻……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墜落懸崖,本就是抱著必死的心,可是上天竟然如此厚愛她,拯救她的人總會出現。從前的謝琰,之後的劉裕,現在的唐七……
謝琰打開了她的眼界,劉裕定下她的終身;而唐七,他出現的意義又是什麼了?
關門聲響過後,一切歸於平靜。
天錦撫摸著小腹,支著疼痛的身骨緩緩躺下,她弓起身子,好像受驚卻堅強的孩子,心神不寧的待在黑暗中。
而門外,這個欲要離開此地的男人,決定留下。
當他想要握緊的時候她總是離開,當他終於放下的時候,她又回來了,遍體鱗傷。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上天為何要如此安排,他只想遵從自己內心的意願。
不管是在北國還是南朝,不顧是雲殊還是謝琰,或者是唐七。縱然家國更替,物是人非,他對天錦的心,始終如初。
建康府,內園深處。
她衣著奢華,神態雍容尊貴,立在花圃旁,與百顏爭姿,毫不遜色。只是那雙眸子,不再擁有純粹的光澤,不多深的深沉,黑暗得叫人寒磣。
「公主……」朱瑾立在不遠處,銳利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打量著眼前的天錦,鄭重問,「你是有什麼計劃要執行嗎?」
「沒有。」發間的步搖在她兩鬢微微晃動,金色的光澤在白皙的臉上若隱若現。
朱瑾不死心的問,「你不放心我們?」
「沒有。」天錦安然自若,不驚不疑。
朱瑾睿智的雙眸死鎖著天錦的神色不放,企圖從她一分一毫的神色變化中,找出蛛絲馬跡,「那你為何要迴避我們?」
「我沒有迴避你,也不知道你口中的你們。」天錦微微側身,很遺憾的回答她,「我不認得你。」
什麼?
「現在是非常時刻……」
虞美人不能沒有你這樣險些脫口的話,被朱瑾生生咽了回去。機敏如她,此刻正不斷試探變了性情的天錦,同樣也在時刻警惕防範她,哪怕她是天錦。
「你這樣做會鑄成大錯的。」朱瑾忍不住提醒她。
「我失憶了,什麼也不記得。如果我以前真有那麼重要,如果你真是我的下屬,你就應該在此刻擔起重任。」天錦用從未有過的眼神看向朱瑾,兇狠、陰鷙、睥睨,「我就算養一條狗,也知道在主人離家的時候看門,現在我一時遭難,你們就要過來譴責我嗎?」
朱瑾一驚,眉宇緊皺,「屬下不敢。」
眼前的公主看上去依然卓越,依然拔萃於常人。她姿態高端,氣定神閑,亦然有難以模仿的皇族貴氣,可那雙眼眸里沒有了澄澈意態,取而代之寒徹的兇狠。
天錦勾起一側嘴角,在她耳畔低語,「好好料理虞美人的事,我也並非完全不記得。」
朱瑾內心一驚,剛剛差點信以為真的失憶,頓時又是一個反轉。霎時間一貫聰慧的朱瑾也是思緒交錯,理不出頭緒。看向眼前陰鷙一笑的熟悉臉龐,她的雙眸竟如地獄般深不見底。
「朱瑾。」
突然有人大喝走來,微斥,「你又在逼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