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遺言
議事大廳內,謝四爺招來管家詳細問了明日葬禮的事情。氣氛沉沉,壓抑的讓人有些透不過氣來。謝氏小輩,包括謝琰在內都默默不語。
只是,在管事被揮退之後,謝道韞突然吐透,謝石曾留下了要讓妾室殉葬的遺言。
乍聞這消息,謝琰整個都僵住了,一股寒涼之意飛快地由腳底流躥到心間。臉上的震驚之色顯透無遺,似乎是不敢相信。
不止是他,謝氏小輩們也是面面相覷。
坐在謝琰下手位置的謝二,更是失手打翻茶水,「怎麼會?不可能……」
就連謝四爺,也眉起了頭,「區區一個妾室,怎能與家主同穴。」
謝道韞倒是極為鎮定。
似乎是早料到眾人的反應一般。她嘴角輕扯,露出一抹譏諷。
「四叔說得是,不過人死為大,六叔生前最寵愛她,既然是最後心愿,為免亡魂不安,我覺得還是該照辦為好。所以,我早已讓人備好了涼席,便讓她躺靈棺之外侍奉六叔身側吧。」
至於謝二的失態,她只當沒有看到。
謝二平日里不顧她的警告與天錦走得頗近,現下聽到這個消息,肯定會無法接受。
果然。
謝二哆哆嗦嗦扶好茶杯,忍不住開口了,「堂姐,這真是六叔的遺願嗎,為何我與二哥都不知道?」
她這般質疑,謝道韞卻難得沒有動怒,只是那幽幽目光看過來時,多了一抹嘲諷。
「不過是要一個賤妾殉葬罷了,值得弄得人盡皆知?若不是顧及出殯入葬怕出了差池,也沒有提起的必要。」
她說這話,謝琰一直盯著她殷紅的嘴唇,難以置信這樣風輕雲淡的就輕賤了一條鮮活人命的話,居然是從他處事大方周全的堂姐嘴裡說出來的。
從謝道韞的神情上,謝琰可以看出,她應該還不知道天錦真實身份。他心中稍作猜想,便明白六叔為何要做出這樣的決定。
天錦貴為北朝公主,失憶流落南朝,被如此欺辱迫害,有朝一日她拾回記憶或是被虞美人尋回,北朝的大軍定然會再次揮兵南下,瘋狂報復。
儘管他心知肚明,可是卻無法接受。
他好不容易才被迫接受了六叔離世的事實,又怎麼可能容忍天錦被活埋,太殘忍了。
因為心中實在是太震驚了,謝琰面容變得煞白駭人。一想到在今夜之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六叔瞞下他做出這樣決定,他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凍結了一般。
夜風寒涼刺骨,他的後背汗津津。
謝琰是唯一知道這其中隱情,相比之下,謝二又驚又急。她插不進話,只得求救般地看向謝琰。
可讓她失望的是,謝琰除了臉色格外難看,卻是一語不發。
「令姜,你可有問過那位姨娘是否願意?」謝四爺在初時的猶豫之後,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身為長輩,他考慮要更多一些。
畢竟活人殉葬駭人聽聞,謝四爺雖然不知道謝石為何有這樣的遺言,但這樣的事情也不是沒有先例。就算他私心裡想滿足兄弟的願望,也總要顧及此事對謝氏的影響。
他這話雖然問得尷尬,可是聽在謝琰耳中,似乎已是默許。他劍眉緊鎖,猛然朝謝四爺看過去,感覺無形里多出了一隻手硬生生揪住了他的心口,令他無比窒息。
謝道韞素潔端方的面容浮出一抹詭異的笑容,只見她嘴邊輕勾,揚起手來將垂在鬢邊的碎發彎到耳後。
「四叔放心,這位姨娘已經靈棺前跪了幾天,想來也是離不得六叔的。」
謝琰:「……」
謝二:「……」
對於這殉葬之事,兩兄妹都無法接受,當真是坐如針氈。
謝琰終究還是忍無可忍,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他欲開口反駁,謝道韞好像想起什麼,目光輕抬就朝他看過來,不待他開口就搶先說道:
「六叔待三姨娘如何,府上眾人皆知。他臨去前,還緊握著三姨娘的手捨不得放開,這事兒琰弟也是看在眼裡的。」
她話音落下,眾人的視線便齊齊看過來。
謝琰:「……」
明明她這話的用意就是為了堵住他的嘴,警告的眼神也絲毫沒有遮掩,可大家卻恍若不知似的。
謝琰抿緊嘴唇,胸口漸漸凝結起一股憤怒的鬱結之火。只覺得像這樣寥寥幾句便決定一個人的生死的行徑實在可恨極了。
說到底,若他們不是他的親人,若天錦也不是他所在乎的人,在遇到這種的事情時侯他心裡或許就沒有這麼惶恐揪心了。
謝琰疲憊地閉了閉眼,「你們商議吧,我去看看汪弟。」
說罷,逃也似的大步離開議事廳。
他不是不想反駁,而是無法去反駁。六叔的決定,有著他自己的考慮。他不過是與當初的自己一樣,選擇了犧牲天錦,而保命謝家。
謝琰實在沒有立場去指責一個已死之人的決定。而他的大堂姐對天錦一向懷著敵意,一番話下來,明顯是樂見其成。
他是怕自己一開口就忍不住露餡。
他是如此後悔,當初為何要跟六叔道破天錦身份。如果不是他,她就不會招來這飛來之禍啊。
一切……一切都是他的錯。
天黑無月,夜風襲襲,白日里巍巍樓閣此刻映入眼底,成了斑斑暗影。走得太急,他腳下踉蹌了一下,身後大廳里投影出來的燈光,將他影拉得很長很長,看上去瑟瑟孤寂。
謝琰已無心再聽他們又說了些什麼,穩住身形后便加快腳步,原路返回靈堂。
靈堂里,天錦依舊跪著,還是之前姿勢。手邊的冥紙已經盡數化成了灰燼。她目光微瞼著,臉色微微蒼白,面容卻異常平靜。
聽到腳步聲,才緩緩抬起頭看了一眼。
靈堂里只留了兩盞昏黯的燈,被捲來冷風吹得明明滅滅,不斷跳動。入夜之後的靈堂,顯得格外的寂靜陰森,她獨身跪在這裡,身影孤清單薄。
謝琰心頭一緊,毫不遲疑地加快了腳步,三步並作兩步邁到她身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從地上拉了起來。
「你……你做什麼?」天錦心裡微驚,不解地問。
謝琰知道自己此刻的臉色肯定十分難看,可他已經顧不上了,「別跪了,先離開這裡。」
說著,就要帶她離開。倉促之間,他的動作有些粗魯,天錦跪得太久,兩腿已經失去之覺,被他這般拉扯,頓時失了重心,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好在,謝琰及時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扶住。
「你沒事吧?」
天錦倒抽一口氣,跪著的時候還不覺得,這會兒雙膝酸軟的跟針扎似的,兩腿抖成了篩。她緊抓著謝琰的衣袖,好半天沒緩過來。
謝琰垂頭看著她,目光落在她的腿上,眉宇間有了些急躁。
「我扶著你走……」
「別,今日是最後一晚了,就讓我在此守著吧。」天錦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掙扎著想要推開他。
哪知,謝琰並未知趣的收回手,握著她胳膊的手反而加重了力氣,「不行,今晚我無論如何也要把你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