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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懷》(二十一)

  一條木蛇,不僅僅是一根木頭棒子雕刻的,是每節用細細的小木軸相連,每一節還用稀罕的錦緞包裹裝飾,一手平端著蛇尾不用晃,蛇頭蛇身就會左右「探尋」,蛇眼還反光,還有蛇信子,當真是活靈活現。


  這是暫在學堂的小杜親手做的,學堂里別的學生看了無不眼饞,甚至有人要出高價錢把它買下來。


  這時,學堂的衛先生抱著一個孩子進來了,那孩子一見就要,可小杜不答應,那孩子又哭又鬧非要不可,衛先生怎麼哄怎麼勸都沒用。


  後來鬧的動靜太大了,孩子的父母來了,想跟小杜買,不惜銀兩,可小杜說什麼也搖頭不給。


  衛先生在一旁也一個勁地勸,因為小杜比較倔強,只好去勸那孩子的父母。


  「您二位看,這裡畢竟是學堂,馬上就要上課了。這事以後再說行嗎?您二位先帶小公子回去如何?改日,衛某定登門給您二位賠罪去。」


  許父許母自持身份,只好抱著又哭又鬧又蹬又踹還喊著要的孩子走了,那哭聲走出老遠都還能聽著,不知道的還以為那孩子遭了多大罪似的。


  轉天放學的時候,衛先生單獨把小杜叫到一邊聊天。


  「學堂最近要考試了,學習可要刻苦些知道嗎?」「嗯,我知道了衛先生。」「可別因為做什麼手工活兒把學業給耽誤了。」「衛先生您放心吧,學生自應該以學為主。」「欸,說真的,那條木蛇真是你親手做的嗎?」「是呀,是小趣居的全老師教我做的,那條木蛇我足足做了一個月才做好的。」「既然有那麼好的手藝,我倒是知道一個好機會。京城正在辦少年手工競技,我想以你的木蛇一定可以在競技中脫穎而出的,也省得許家那孩子總惦記著。怎麼樣?」「好呀,那怎麼報名呢?」「這不用麻煩你,我幫你報就是了。只要你把參賽作品交給我就行,記著明天把木蛇帶過來。」「好的,衛先生明天見。」「明天見,千萬別忘了喲。」


  這天的第一堂課是司先生的,他是學堂里最厲害的教書先生,上他的課幾乎沒有學生敢有丁點的不老實,而且聽說他最近在鬧痔瘡,學生們更是提心弔膽。


  「小杜,不好好聽講你在幹什麼!」「沒……沒幹什麼。」「沒幹什麼你的手老往桌子底下去幹什麼?」「真沒幹什麼。」「手裡什麼東西?拿出來!」「真沒什麼,它就是……就是……我想把它放好了。欸!您別搶!」「拿出來!」


  「啪」,「喀嚓」,木蛇四分五裂撒了一地。


  小杜登時傷心大哭起來。


  「憋回去!你再哭看我打不死你的。把地上這堆破爛兒掃嘍。放學后不準走,把學堂里裡外外打掃乾淨再走。哼,我看誰再敢。」


  下課了,衛先生來找小杜討木蛇,一聽被司先生給弄壞了大為震怒,道:「這個司先生也太蠻橫了!平白無故竟然弄壞學生的東西!那競技的事怎麼辦?小杜你趕快再做一條吧。我跟人家好好說說,晚幾天應該可以的。」


  「可木蛇……木蛇上的錦緞是……是……」小杜在抽泣,可衛先生等不及了。


  「是什麼呀?」「是外國的,我再也找不到啦。哇……我再也找不到啦。嗚嗚……」


  小杜又是傷心地哭了好一通。


  沒多久,衛先生和司先生因為一點小事在學堂里大吵不休,大先生來勸都沒有,二人惱羞成怒后各自把本來互相隱晦的對方醜事給抖摟出來了。


  原來,衛先生就是當初在南京寫珍齋因為幫和事佬寫《一帆詠》挑撥「工農商學兵」和「車船店腳衙」,而後蹲了監牢的衛大醒,再後來跑到這裡做起了教書先生。


  司先生就是當初抓他的捕快,司寶,後來因為打罵人犯過分,南京知府衙門不要他了。


  雙方本來各自隱晦起以前的事情絕口不提,結果今天吐露出來了,學堂立刻不要他們教學生了。


  當天半夜,許地裔安睡。


  他房間里的奶媽、看媽、跟媽、哄媽也睡熟了,她們是累了,這個許家的小少爺太不好伺候了。


  許地裔睡著睡著,忽然一睜眼,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


  他以前玩爛弄壞的玩具好像全出現在自己的床上,而且好像全瞪著自己看。


  「小主人,你什麼時候才學會手下留情呀?」一個開了線掉出不少填充物的長毛玩具熊竟然開口道,「我被你折騰得太慘了。」


  「是呀。」一個胳膊和腿都快離開身子的布娃娃道,「他哪是在玩咱們呀?分明是在拆咱們呀。」


  「嗒嗒嗒」,一個活動的小木馬一瘸一拐地走到許地裔的面前道:「而且他還沒事就把我們扔著玩兒砍著玩兒。」


  「還亂砸呢。」一個傷痕纍纍的小泥偶一歪一扭地走過來道,「你當我們是什麼?小沙包嗎?可真正的小沙包你從來不玩兒。」


  「還有呢。」一隻滿身咬痕的小皮鴨子道,「他還喜歡用牙咬我們。我就不明白了,我有那麼好的味道嗎?咬我是能咬出糖山藥味兒嗎?」


  「不光用牙咬,還用腳踩呢。」一個身子都癟了的小傀儡道,「有時也用踢的。是不是嫌踢皮球不過癮呀?」


  在它們幾個的帶頭下,其它被許地裔傷害至深的玩具也你一嘴他一嘴地開始訴起苦來,到最後群情憤慨,讓許地裔以為它們馬上就要群起而攻之似的。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對不起你們,請你們原諒我。」許地裔這時想起了以前這些玩具們陪他度過的愉快美好時光,現在真的感覺到懊悔了,「你們是我的朋友,我不該那麼對朋友。以後我有了兒子也不會讓他那麼做,以後我兒子有了兒子也不會讓他那麼做。」


  說完,他深深地低下了頭。


  「看來小主人真的知道錯了。」「咱們大家就原諒他好嗎?」「小主人,以後要再有玩具玩兒,可要倍加愛護喲。」「那我們就走嘍。」「其實我們還是挺喜歡以前咱們快快樂樂一起玩兒的日子。」「小主人,我們真的走嘍,要記得我們喲。」「再見,小主人。」「我們走了。」「再見嘍。」


  許地裔揮著手哭了,不是平時孩子氣的哭喊,而是像一個與好友分別的大人一樣流下了眼淚,這個時候他似乎長大了許多。


  這天的晚上,許地裔熟睡,懷裡抱著心愛的木蛇,就是小杜親手做的那條。


  他的父親,一身福相的許員外在一旁看著自己的兒子,自從地裔跟自己說了那個真實得不能再真實的「夢」以後,這條木蛇就莫名到了自己兒子的手裡,而這條木蛇明明已經被司寶給扯爛了,可地裔懷裡的這條與那天自己和妻子看到的分明就是同一條。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會不會是「江南娃娃」的老大?可她們一直喜歡用布娃娃,沒聽說過他們改用木頭的了。難道說是她們又出什麼新規矩了?

  這會兒,許夫人走了進來給自己的丈夫披了件衣服。


  「還在想這條木蛇的事呢?」「還有那個夢。」「我覺得最近咱們的兒子懂事了許多。」「嗯,那倒是,可就怕……」「要不去禱告禱告?」「可該拜哪路神靈呢?」「去祖先堂禱告吧,祖先怎麼也會保佑他們的子嗣的。」「欸,對,我現在就去。」


  許員外當晚準備一番,在祖先堂里足足禱告了一個時辰才抬起頭來,看到在上面幾排中許藥師的靈牌心裡一動。


  莫非是雷峰塔里的……


  當夜晚間,許員外徹夜未眠。


  轉天,有小趣居的全喜智全居主求見。


  小趣居?聽說過,可那不是在蘭州嗎?大老遠地跑到洛陽就為了見我?我跟全居主可是素不相識呀?算了,既然人家都來了,見一見又何妨呢?許員外疑竇重重地心忖到。


  二人見面禮畢,而後自還要客套客套。


  「……不知全居主這次大駕光臨寒舍是有何貴幹呀?」「為員外解憂。」「哦?」「我就從賢伉儷那次離開學堂后講起。那個衛大醒跟小杜說要拿木蛇去參加什麼競技,其實呢,就是想把那木蛇給令郎送來。學堂里有位女先生,衛大醒一直憨皮賴臉地纏著人家,事後他跟那位女先生大言不慚地夸夸其談讓小杜給聽到了,說之所以當時沒有把木蛇給令郎要過來是因為想吊吊孩子的胃口再送過去,那樣落下的人情大,根本沒什麼競技,到時就跟小杜說木蛇讓人家給弄丟了就是了。小杜聽見了立刻心生一個『丟卒保車』的計策。」「丟卒保車?」「對。回到家又趕快做了一條木蛇,草草做成,但力求能魚目混珠,而且當真是牽一髮而動全身。後來司寶對木蛇做了什麼想必員外您已經知道了。」「那真正的木蛇呢?」「既然員外的小公子喜歡,在下也就成人之美,勸小徒把木蛇送給令郎,但小杜擔心令郎會不愛惜,他親眼見到過令郎毀壞玩具的情景,那木蛇上的錦緞就是從令郎弄壞的外國昂貴玩具上取下來的。遂在下就和小徒收集令郎的舊壞玩具,把它們弄成長線傀儡,演了一場大戲給令郎看。」「那四個老媽子呢?她們為什麼沒有醒呢?」「嘿嘿,那就不足為外人道也了。」「那然後呢?」「然後令郎就擁有了自己珍愛的木蛇玩具了。」


  聽到這裡許員外心情鬆了松,別的沒說。


  「員外是在怪在下嗎?」全喜智問到。


  許員外過了一會兒才言道:「地裔事後倒是變得成熟了。」


  「在下聽說令郎自幼患有心疾,最後好不容易才治好的,是嗎?」「不假。」「所以員外您才會那麼疼愛令郎的,對嗎?」「也不全是,主要還是與髮妻情深意切。我們雖然不是患難夫妻,但我們許氏夫婦的情意不比那患難見的真情缺些什麼。」「但疼愛總該有個度呀,也許這話在下不當講。」「全居主不必如此。確實,我對獨子地裔是太溺愛了,甚至都快有些個不成樣子了,但我就是想讓我的兒子幸福。」「幸福可不一定是在蜜罐兒里,一味地吃甜的東西,有朝一日猛嘗一點兒苦頭兒,那苦就是成倍的。反過來,那甜也是成倍的。不吃苦,怎麼會有甜呢?」「苦?甜?」「要是沒說錯的話,員外是在西北上的學堂吧?我勸員外把孩子交給尤雷銳尤老師,我相信他會讓令郎知道什麼是苦什麼是甜的。告辭。」


  烏雲密布,眼見著就要來一場暴風雨了,但是許員外站在自家院里的湖旁卻似沒感覺到一般。


  「他的心好像不靜。」小星夾著一把傘道……


  就在天氣變化的勢頭將起的時候,許員外被打過來的一把上好雨傘給掩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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