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鏢》(七)
與此同時,在府衙內一間不奢華的屋中,司寇理碩不光在喝著茶,而且還再想著剛才勞暾去秘密稟報的事,從濟南攔鏢一直到捉「貓」。
慎縝來敲門了,同樣經允許進屋后把門重新關好,然後恭恭敬敬地跪下施全禮道:「徒兒慎縝拜見師父。」接著把庫房失盜的事和有個叫勞暾去的人把竇旎紈送來的事,還有竇旎紈已關進大牢的事一五一十地稟明了。
「虧你還有臉來見我。在你當捕頭的衙門裡竟然會失盜?我的老臉都讓你丟盡了。」司寇理碩嚴厲地道。
其實就算沒這回事也一樣,他自從收了這個唯一的徒弟就沒給過好臉子。
可慎縝明白,假如有一天師父給自己好臉了,那不是自己辦了什麼轟轟烈烈的大事或者是師父對自己十分滿意的時候,而是被師父掃地出門的時候。
「一切都是徒弟的失職,請師父重重責罰。」仍跪著的慎縝誠誠懇懇地道。
其實此時坐在徒弟面前的司寇理碩心裡不是不明白,早知道慎縝這一路上首先是碰上四大巨擘,雖沒有硬戰,但樂言周的「攝魂冥曲」就已足夠傷神的了,加之一路上提心弔膽的勞頓就更別提了,等回到衙門也不能馬上休息,還有不少公事等著他。
司寇理碩自己也已察過,慎縝雖因疲累沒去看著庫房,但昨晚的確是有不少人守在那裡,還抽調了兵丁,只是慎縝自當捕頭以來並不飛揚跋扈,且太世故,所以多多少少對手底下人缺少些威嚴,昨晚衙役們一犯困,就輪流找庫房附近舒服的地方歇著去了,他們認為這裡是官府的地方,又有這麼多人看著,一般人不敢來,敢來的就不是一般人,他們看著也沒用,又加上兵丁更是缺少江湖經驗,就這麼,讓竇旎紈撿了個便宜,可真要論慎縝的辦事能力,在許多同行中真是首屈一指的了。
「你去過庫房了嗎?」司寇理碩的口氣稍微好了一點。
「去了,別的東西都沒丟,只有那顆黑金鋼石叛天星被人用假的換掉了。」
「叛天星!」司寇理碩一驚。
「是的,那顆黑金鋼石原名叫『半天星』,意思是天上一半的星星加在一起才可抵得上它的貴重。自從無論誰得到了它誰就沒好下場之後,它的名字就被訛傳成『叛天星』了。」其實慎縝有所不知,他的師父當然知道關於叛天星的事情。
司寇理碩所驚的是叛天星重現於世,隨後所憂的是它重現於世的後果,「在山東濟南封條是誰重新封的?」
「鏢局的封條是徒兒和海天鏢局的鏢師『靈眼』車逅依一起撕開的,一齊清點檢察過,用海天鏢局的漿糊重新粘的南京府衙的封條,而且一路上我和車逅依每天都檢察。」
司寇理碩沉默了一下,「一會兒好好審審竇旎紈。」
「是。」「你認為叛天星是竇旎紈調的包嗎?」「不像是她,因為假如要是我調包的話……」
「『假如是你』!」司寇理碩突然打斷了慎縝的話,「你這不是給別人懷疑你監守自盜的理由嗎?」他又一次生氣地大聲道。
「徒兒該死。」慎縝誠惶誠恐地道。
「那批贓物怎麼解決?」聽口氣,司寇理碩顯然是餘氣未消。
「南京黃兩是東廠邵公公的親戚。由邵公公做主,讓黃兩的後輩們領回。」
司寇理碩聽罷立刻一皺眉,道:「你也替東廠辦事?」
「徒兒只是替邵公公辦事。」
屋裡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是安靜的。
「現在海天鏢局的人怎麼樣了?」「只剩下總鏢頭冷悟情和車逅依,其餘的人由鏢師諸葛聰帶著回去了。昨天冷悟情已經來過衙門,口供已完畢。」「那就別難為他們了,讓他們走吧。」
「是。」從開始一直跪到現在的慎縝道。
冷悟情是幾天前與慎縝小酌之後離開南京府的,並不急於和車逅依趕路,遂雖騎著寶馬「虎翼」但走得並不快,不是在欣賞路上的風景,只是一直提著的神一鬆懈下來稍感疲憊,而且他還再思索著一些問題。
為什麼四大巨擘會來劫鏢?那次之後為什麼不再來劫鏢?像豐大劍客那般的人物是絕對不會為了私慾去劫鏢的,那又是為了什麼再出山的呢?那蒙面人又是誰?為什麼蒙面人憑空施出三招就讓……
冷悟情越想越奇怪,卻不知現在正想著的蒙面人已經比他提前兩天離開了南京,也就是比他早兩天回到了幹活賺錢的地方,因為蒙面人已經看著那批東西進了官府,即使再出事也與冷悟情無關,所以再沒留下的必要。
這一天不蒙面的蒙面人起得很早,其實也不光是今天,只要他在這裡就必須起得早。
洗漱完畢,來到廚房他先是淘米,然後擇菜、洗菜,準備熬菜粥。
往鍋里正倒水的人是廚房打雜的,是一個比他起得晚一點的紅鼻頭赤紅臉的漢子,他向那漢子笑了笑表示感謝,接著一邊看著粥鍋,一邊和麵糰,和好了麵糰蒸饅頭,其中一半做成棗饅頭。
那紅臉漢子左手一大笸籮鹹鴨蛋,右手一大盆茶雞蛋,放到了大堂前面的大長條桌子上。
不一會兒,一大桶菜粥和一大籠屜饅頭也上桌了。
廚房其餘幹活的人也起來了,把腌好拌好的小鹹菜一盆一盆地擺上了桌。
這時,吃早點的一個個睡眼朦朧地來了,可一看見熱氣騰騰、香噴噴的早飯立刻就來了精神,他們馬上抄起旁邊桌上兩個空碗,排好隊打飯,依次要鹹菜、拿饅頭、打粥,必須排好隊,因為當廚房新換管事的時候就定了這條規矩,再像以前那樣擁擠、加塞,跟搶飯吃似的,飯就不給吃了,誰都一樣,主要是這裡的東家支持,還有就是廚房管事的人做事實在,跟每個人的關係都不錯,也就沒人多話了。
隨著吃早飯的人愈來愈多,也就愈熱鬧起來。
「今個兒這早晨的飯不錯啊。呦,伯師傅。您回來了?」來打粥的人道。
「啊,昨天晚上就回來了。」「您這一走就那麼老些日子,真把我們海天鏢局子的人饞壞了,對不對?」
後面排隊的人隨聲附和。
「可不是嗎?肚裡的饞蟲都快瘋了。」「這小鹹菜是您弄的吧,給我多來點兒。嘿,我就愛喝您熬的大米菜粥,再加上這鹹菜真夠味。」
「那就多吃,來。」伯師傅一邊給他們盛著粥,一邊笑著道。
伯師傅是這裡廚房的總管事,每次早飯時,他總讓廚房別的人給大傢伙盛鹹菜遞饅頭,自己給他們盛粥,因為他盛的粥每碗都是稀稠適中正好食用,不偏不向,甚至連每人碗里的菜葉都差不多。
在行家眼裡看來,這給粥的手法如何高明暫且不提,單是那份不可或缺的堅定和自信就可稱超凡。
二百多人吃完了早點就去練功了,保鏢的要想多賺幾年錢,要想多活上幾年,身上的功夫就一時也不能耽擱。
桌上留下的空碗大多乾乾淨淨,不許糟蹋糧食同樣也是伯師傅定的規矩。
接下來是廚房的人吃早飯,不過只能輪流著吃,因為他們還要洗碗,伯師傅刷的碗最多,吃早點最晚,這廚房裡連他加在一起不超過十個人,可時常要開二、三百人的伙食,不是這裡的東家摳門不講情理,而是有了伯師傅這個廚房總管事的確沒必要加人手,所以伯師傅的月錢要比別的人高出好幾倍。
等伯師傅吃完早點也閑不下來,該拉上排子車去買菜了,他一向是儘力讓鏢局的人吃上最新鮮的東西,所以不大量儲存蔬菜和肉,回來后廚房也就該做午飯了,掌勺的自然還是伯師傅,因為他能把大鍋菜炒出小炒的味道。
這是中午的菜單,葷菜是炸丸子、醬雞腿,半葷菜是肉絲炒蔥頭、鹹肉豆腐、糖醋裡脊、小蝦米蒸蛋羹。素菜是青椒香乾炒毛豆、生煸金花菜,主食是饅頭、花捲,粥是小米粥,湯是蘿蔔絲湯。
盛菜的自然又是伯師傅,每個人可選擇葷菜一樣,半葷菜兩樣,素菜一樣,主食、粥、湯不限。
仍舊一個一個排好隊,同樣是盛飯的與打飯的有說有笑。
這時,還有幾個人就輪到一個姓宰名樂獲的趟子手盛菜了,可他的眼睛卻死盯著裝炒菜的大盆里,神情就好像要在盆里找出幾隻死貓來。
可當伯師傅看見他時,心裡就像看見死豬、死耗子、死臭蟲一樣無比厭惡,但從伯師傅的臉上卻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變化,還是喜笑顏開的。
宰樂獲之所以那麼討人煩,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他有一個跟名字一樣的毛病,幸災樂禍,在伯師傅沒來之前每次吃飯的時候他總是要找一找飯菜的不是,而且還動不動就用那張賤嘴煽動別的吃飯的人一起找廚房的茬,弄得每次吃飯都亂鬨哄跟吵架似的,人家讓他挑撥得真吵架了,甚至打起來了,他也就閉嘴了,躲到旁邊看熱鬧去了幸災樂禍去了,可伯師傅一來,吃食好了,沒毛病挑了,他還不甘心,就不信伙食能天天好,簡直拿「挑廚房的毛病」當己任了,現在到他了。
「練了一天的功了,累了吧?」
「啊,還行。」宰樂獲一邊答應著一邊還是盯著菜裡面。
「要什麼菜啊?」
「丸子、肉絲蔥頭、蛋羹、金花菜。」他這雙眼睛都快掉進菜里了,可再挑也沒用,畢竟不是廚子,連伯師傅盛給他的全是次中次的食材都沒看出來,因為那些東西的次處不是大食客根本不會發覺。
反正他要想再挑伙房的毛病是很費勁的了,憋得他前些時日去挑唆別的事去了……
此時,廚房的人也已經吃完了午飯洗完了碗,其餘的人都可以歇一會兒,可伯師傅不能。
現在,他在打掃廚房和大堂,不像別的大廚房一樣,幾天一打掃,要麼一個月一清理,他是一天一打掃,而且無論是廚具還是灶具,還有廚房屋子裡和大堂屋子裡都必須乾淨得一塵不染,像這樣,幹完活就該做晚飯了。
這是晚飯吃的,葷菜是黃燜牛肉、紅燒羊肉,半葷菜是香菜肉絲、鹹菜豬肝、肉茸茄子、木須肉,素菜是糖醋炒藕絲、素炒黃豆芽,主食是烙餅、火燒,粥是粳米粥,湯是菠菜湯。
晚飯吃完,碗筷洗完,廚房的人也吃完晚飯,未必就是伯師傅一天的結束,因為鏢局的人有時也要練夜功,誰能保證不為了按期到達地方而要趕夜路,所以夜宵也要做的,不過今天好一些,伯師傅現在可以休息了。
在別人眼中伯師傅每天做的事非常苦悶,那也是事實,可伯師傅每當看見吃完飯的人都眉開眼笑的也就知足了,當然,宰樂獲除外,付出的心血沒白費,就是伯師傅最大的快樂,這是受他爺爺的陶然。
夜深了,一直在想著一個人的伯師傅剛睡著突然被一種聲音吵醒,雖然不是很響,他睡的是通鋪,但沒有驚動旁人,無聲息的起身,借窗縫向外觀瞧,只見黑夜中不知有多少條人影晃動,他立刻一撩左邊的門帘,跨步進到廚房,抄起了鍋、鏟子……
從南京一直不急不快地趕路,這一天冷悟情和車逅依終於回來了,可他們一進鏢局的門就看見了修補過的門窗,一進屋裡,看到的是修好的傢具和沒好的傷者。
諸葛聰此時迎了上來,施禮道:「東家回來了。」
「怎麼回事?」「我們回來時看見的是滿地的破門窗和幾屋子的爛傢具。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就在我們回來的頭天晚上,『弓錨刀槍』四大盜帶著『飛蝗兵』們夜襲了咱們鏢局,那天晚上先是有人聽到了飯鏟敲鍋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