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心之所向
禮部和鴻臚寺操辦新后的冊封大典,本來一切都不過是有固定的章程罷了,可是今次的這位新后,彷彿格外的受到今上的重視,再加上這位新后出身太過不俗,宮外面還有公主府和國公府的面子要給,尤其是衛國公府如今重新入了朝,且地位舉足輕重,今上把衛家人看的比誰都要重,是以這兩個衙門就更是不得不重視。
冊后的吉日,是擇定在八月初三的這一天,這個日子當初報上去時,元邑還很是不高興了一陣子。
這樣一來,冊封的時候就又要往後拖延一個多月的時間,在元邑看來,恨不能旨意下達的第二日,就叫衛玉容做他名正言順的中宮皇后,哪裡還願意等這樣久呢?
還是太皇太后把他叫到慈寧宮中,好生的勸說了一回,再加上禮部上了摺子,說這一日,的確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大吉之日,元邑這才作罷了。
他想要給衛玉容做好的,什麼都要最好的,而她,也配得起這天下的最好來相襯。
八月初三這一日,蕭燕華一大早就挪動了身子往儲秀宮中去。
當初高令儀冊封之時,其實本也該衛玉容和徐明惠二人一大早就到翊坤宮去左右侍奉,陪著她一路往受封大典上去,只不過那時候三個人出身相當,又誰也不服氣誰,況且還有太皇太后和元清在宮裡頭鎮著呢,這個禮數不做了,誰也不會說什麼。
如今宮裡頭再也不像那時候了,如今的新后,也不是那時不怎麼受待見的新后了。
蕭燕華既然早知道了衛玉容的不同,況且心裡也知道不再有圖清凈的想法,這層禮數,她自然是要周全了的。
「今兒是皇后的好日子,我來服侍著,沾沾喜氣。」
衛玉容對著銅鏡坐著,透過鏡子,看見了蕭燕華喜笑顏開的那張俏臉。
她眼中噙著笑,嗔怪了兩句:「咱們之間,還有這樣的話嗎?若換了旁人說,我要以為是阿諛奉承的小人了。」
蕭燕華愣了一把,旋即就跟著她笑了起來。
她自案上取過那套中宮的頭面,替衛玉容料理妥當,才罷了手,又說:「原本該我與明妃或是定妃來左右服侍,但是你知道的,明妃已經不大出門了,先前你我晉封的大殿上,她也不曾露過面,倒真成了潛心禮佛的樣子。定妃那裡如今六個月的身子,又笨重,所以我一早叫人往承乾宮傳了話,叫她不必過來了。餘下的那幾個嬪啊貴人啊,也不夠到中宮跟前來服侍大禮的。」
衛玉容本來也不計較這個,只是聽她說起胡媛,神色才微微變了變:「我這陣子倒一直想著一件事兒,想了好些天了,見了萬歲時,話也在嘴邊兒過了好幾次,就是沒敢說,也是不知道該不該說。」
蕭燕華便唷了一嗓子:「還有你在萬歲爺跟前不敢說的話呢?」
衛玉容啐了她一回,緩緩站起身來:「我是想說讓哥兒的事兒。」
蕭燕華一聽這話,臉上的笑意立時就消失不見了:「怎麼,你想把讓哥兒接回宮裡來?」
衛玉容點了點頭:「到底是宮裡頭第一個皇子,再說當初送走,是因為太后在宮裡作威作福的,實在沒法子把孩子留在宮裡。如今我看明妃這樣」她頓了下,又嘆息一聲,「她從前也是個傲性的人,如今成了這樣,也怪可憐見的。」
蕭燕華一時間神色有些古怪:「你倒不怕孩子接回來,她再折騰?如今你做了皇后,這禁庭大小事情都是你來料理的,她要折騰出幺蛾子,全得你來善後。你要說是心疼孩子,又覺得萬歲舍不下孩子,只是礙於沒法子開口,這倒也算了,可你要是可憐明妃——」她拖長了音,連連咂舌,「這話你趁早甭在萬歲爺跟前回了。」
衛玉容眼神暗了暗:「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道理我懂,明妃當初是自作自受,這我也懂,況且要不是她,老祖宗當日也不會氣的病了那樣久。可是如今不是都過去了嗎?就是要罰,也差不多夠了吧。」
「這」蕭燕華無奈的聳聳肩,「那你這是要與我商量,還是已經打定了主意?」
衛玉容背了背手,想了會兒:「跟你打商量呢。」
其實要蕭燕華說,這事兒壓根兒就沒有打商量的必要。
元讓送出宮之後,高家和高太後接連的出了事,如今連高令儀也出了家,胡媛是個明眼人,大約從一開始就看懂了,這個靠山根本就指望不上,這才躲在了永壽宮裡避而不出不見人,也是給自己省去很多麻煩。
她還記得,當初她挪宮之前,是去了一回慈寧宮的,那是太皇太后召見
要是按現在來看,當日太皇太后大約是沒給她什麼好話,更沒有什麼好臉色了。
胡媛既知道太皇太后不待見她,自然不會在宮裡瞎胡鬧,回頭鬧得不幹凈,只怕連自己的小命都要交代進去。
現在好不容易風波都過去了,能過幾天清凈的日子了,怎麼反倒要把元讓接回來?
衛玉容的想法,她能理解一點兒,可是卻絕不贊同的。
「你不是明妃,不知道她到底會打什麼主意,你只看著她如今安分了,可誰又知道以後的事呢?」蕭燕華吸了吸鼻子,「高太后權傾一時的那些日子裡,只怕也沒想到過,會有今日之禍吧。」
她這話一出口,衛玉容就立時明白了過來。
接回元讓,可能就是給了明妃新的一次希望,會讓她想方設法的為兒子謀奪那個位置。
如今馮嘉柔肚子里的孩子,占不著嫡,也占不著長,自然是無礙了。
可是她呢?
她才十六歲,今後的日子還長著,她和元邑會有孩子,會有很多個孩子。
如果明妃真的因為元讓重新回宮而再一次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她豈不是自找麻煩嗎?
到那時候,明妃經歷過一次失敗后,所有的矛頭,都會直接指向她儲秀宮,且手段也只會更為毒辣。
衛玉容合了合眼:「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那就這麼著吧,橫豎萬歲要真是舍不下讓哥兒,早晚會把孩子接回來的。」
這話蕭燕華是信的。
這天下沒有能狠心捨棄孩子的爹娘,饒是尊貴如人皇,也絕不會是個例外。
元邑能狠心的送元讓出宮,是因為元讓當日的存在,已經威脅到了他自己。
而今一切危機解除,孩子就委實沒有必要養在宮外。
可是元邑又至今都還沒有主動地提起元讓的事情
蕭燕華心思轉動著,下意識的掃了衛玉容一眼:「大約會吧,可也不是眼下了。」
眼下元讓還太小了些,總要叫他在慶都大長公主跟前養的定了性,才敢叫他回宮來埃
元邑是愛重衛玉容的,怎麼可能叫衛玉容為今後之事,再承擔丁點兒風險呢。
胡媛教養兒子,只怕要把元讓教的刁鑽陰狠,這絕不是元邑所願意見的,哪怕是為了將來的嫡子,他也是絕不願見的。
衛玉容從大殿的台階下,抬起頭來,一眼是望不到頭的。
高.聳的宮殿,威嚴又莊重。
她知道,她心愛的那個人,就在台階的那一頭,等著她,等著她伸出手去,而接下來的路,就是他們二人,攜手並肩走下去的了。
這條路,她走了幾年,終於——她做到了,他也做到了。
還記得剛進宮時,兩個人親密之中又保持著一份疏遠,那時候元邑是那樣小心翼翼的。
她還記得,那天在慈寧宮裡,兩個人心照不宣的小動作,還有老祖宗格外愛憐的調侃。
後來她和元邑一起出了宮門,他問她,將來會不會後悔,會不會有一天,發覺這條路是這樣難走的,就會怨怪他,怪他把她拉到了這條路上來,叫她也深陷泥潭之中,難以抽身而退。
她那時候,心裡暖暖的,又揚起了頭來,回了他一句——與君兩心同。
這段日子以來,她時常在想,也許是先帝庇佑,也許也許是徐娘娘在天上看著,看著元邑走得太辛苦了,才有了這諸多庇護。
不過想來想去,她還是覺得,這一切能夠這樣順利,是因為,元邑是天命所授的真龍天子埃
身上的吉服是華貴的,頭上的金釵步搖是威嚴的。
從今天起,她就是大陳輔聖帝的皇后,而她堅信著,她會是輔聖一朝,最後一位皇后。
散了宴后,蕭燕華叫宮人們去了輦,領著人信步散著。
她今夜裡也高興,多吃了兩杯酒,這會子散了宴,酒氣反倒有些上了頭。
季蘭扶著她,看著她走的這方向,下意識的吞了口口水:「主子,這離咱們延禧宮,越來越遠了。」
蕭燕華咦了一聲,站住腳,瞧這前頭的宮殿,眯著眼想了會兒,而後抬手一指:「那是,永壽宮了吧?」
季蘭勾著頭看了會兒,才點了點頭:「是,再往前就是明妃娘娘的永壽宮了。」
胡媛埃
蕭燕華嗤了一聲,說了聲回去吧,腳尖兒轉了個方向,就要離開。
可是她還沒走出去,身後胡媛的聲音就已經響起來:「宮人們說遠遠地看見慶妃行駕過來,我想著你不會到我這裡,以為是她們看錯了,沒想到,你也會到我這兒走走嗎?」
蕭燕華腳步一頓,回過身來,看著胡媛:「那我面子可大了去,明妃多少日子不見人了,先前晉封大典,今日的立后大典,這種大事兒,你都不露面了,今夜為著我來,輕易地就出了門嗎?」
「我只是很好奇,對你。」胡媛站在那裡,聲音不大不小的,卻隨著夜晚的微風,正好飄落進蕭燕華的耳朵里,「你這一向,幫襯著衛皇后,到底,是為什麼呢?」她一面說著,一面歪了歪頭,「我近來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昭嘉皇貴妃去了,靜妙師太也離宮了,連太后都搬到了行宮去。這禁庭中,看似是衛皇后一人獨大了,可實際上,你慶貴妃不才是坐收漁利的那一個嗎?」
在胡媛的眼中看來,衛玉容和徐高二人的爭鬥,不管是明裡還是暗中,一直都是存在的。
可是蕭燕華呢?
這個人自從進宮后,就看似避世。
但是實際上,打從一開始衛玉容得協理六宮之權時,就有她分了一杯羹。
再後來,董善瑤被廢之後,萬歲爺親自送著永平去了延禧宮,而她本以為,永平那樣刁蠻的性子,絕不會接受蕭燕華。
可是事實出乎她意料之外,蕭燕華和永平,反倒處的不錯。
如今呢?
一個月前高令儀離宮,衛玉容晉皇貴妃位,她蕭燕華也跟著就晉了貴妃位,與衛玉容一同協理六宮。
這一切,胡媛都覺得,根本沒那麼簡單。
她眯了眯眼:「慶貴妃,你的野心,怕不是這麼點兒吧?」
蕭燕華起先愣了下,可是旋即就放聲笑起來:「我道明妃這些日子閉門不出是為什麼,原來是為了想明白這件事嗎?」
胡媛眯著眼,不吱聲,也不否認,就那樣靜靜地站著,似乎是在等著蕭燕華的后話。
蕭燕華的笑聲收住,沉默了許久,示意季蘭鬆開手,她身子晃了晃,穩住了之後,才近前了幾步去:「明妃,別總叫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迷住了眼,蒙住了心。我有沒有野心,與你無關,我今後走什麼樣的路,更與你無關。你覺著我坐收漁利,是覺得,太皇太后和萬歲爺,都是傻子嗎?」
胡媛面色一沉:「你」
蕭燕華卻一抬手,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我一路幫著皇后,是因為我比你看的透徹,也比你更早看清楚。萬歲爺心之所向,才是這禁庭中人,最該追捧的方向。」
這禁庭中,從來就沒有任何人,可以和衛玉容同日而語。
徐明惠算什麼,高令儀算什麼,她蕭燕華,又算什麼呢?
她們這些人加起來,都比不過當日衛玉容的一個「貞」字為號。
那是忠貞不渝,更是珍而重之。
這才是,元邑的心之所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