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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元清的託付

  元清從來沒試過,更加沒有想過,她會能夠靜下心來,平心靜氣的同衛玉容談談心。


  也許真的是心境不同了吧,這會兒趁著新生的一輪旭日灑下的薄暮金光,她望向衛玉容站著的方向,心下竟是說不出的柔和與恬淡。


  她深吸了口氣:「急著回宮嗎?不急的話,陪我走走吧。」


  衛玉容眼底的笑意便更濃些,且那份疏離稍稍淡下來,她一側身,讓了兩步,又打發了知意她們:「你們先回去吧,我陪殿下逛一逛,不用跟著了。」


  知意看看她,又看看元清,到底是頷首應了個是,沒敢反駁什麼。


  元清看在眼裡,卻知道她心底的不情願,只是面上不動神色罷了。


  她邁開腿,蓮步輕移,往前頭挪步而去。


  衛玉容倒也跟的很快,幾乎是與她比肩而立的行進著的。


  兩個人走出去約莫有一箭之地,衛玉容腳步稍稍放緩了些:「你應該是有話想跟我說的吧?」


  元清也不扭捏,相當坦白的嗯了一嗓子:「我這回離宮,是自己跟老祖宗請的旨,原本想著從前的老宅子重新修葺一番,三五日也就能搬出去了,只是老祖宗不許,非要重新撥了宅子賞下來,一來二去的,又要一個月的工夫。」


  「你這回離宮不大一樣,上回是出嫁,在宮外有夫家扶持幫襯著,今次是獨自一人……」衛玉容一面說著,一面側目過去看她,「想說什麼直說吧,如今這樣子,你有什麼心事,能幫的,我沒什麼好推辭的。」


  元清卻感到十分意外。


  她和衛玉容之間,真要是認真的論起來,終歸是她欠了衛玉容的。


  打從一開始,就是她欠了衛玉容,而衛玉容似乎一直都在忍著她,讓著她。


  她有什麼心事,宮裡自然有老祖宗和元邑替她辦了,怎麼求也求不到衛玉容頭上來,即便真的說出口了……


  元清想,如果換了她是衛玉容,一定不會答應,說不準還會譏諷嘲笑一番。


  今次出宮去,實在想是落荒而逃的,哪裡有那麼風光體面。


  外人不知道,衛玉容還能不知情嗎?

  衛玉容因為見她許久沒說話,下意識的咦了一嗓子:「很難開口嗎?」她歪了歪頭,「咱們是表姊妹,其實沒什麼開不了口的。」


  是啊,她們,是表姊妹啊。


  元清長出了一口氣:「你就一點也不怪我對你做過的事情嗎?」


  「怪過啊。」衛玉容輕描淡寫的開口道,「你小時候跟我還挺好的,後來莫名其妙的,回回我進宮你就要針對我,就是當著徐娘娘的面兒,也不留情面,母親為這個還罵我沒氣性,次次都叫你欺負了。那時候我挺生氣的,覺得你簡直是不可理喻。」


  她說的雲淡風輕,元清聽著,就也跟著笑起來:「我能想象得到。」


  姑母是個要強的人,一輩子把臉面和尊嚴看的無比重,她那樣的人,肯定是忍不了小時候的衛玉容的。


  回回進宮,回回受欺負,回了家去,姑母若不罵她,才叫人覺得奇怪呢。


  衛玉容撇撇嘴,倒真的像是在與她閑話家常一般:「再到後來,我進了宮,你每每見了我,也沒個好臉色,倒是跟昭妃親近的很。我只是覺得奇怪,昭妃與你是表姊妹,我與你也是,究竟差在了哪裡呢?」


  她揚聲問了一嗓子,話音收住,側目看過去:「今次定妃的事情,你怎麼就能橫下這個可心呢?都是姊妹,你就這樣幫著她,苦苦陷害我?」


  元清呼吸一窒。


  這的確是事實,她也沒什麼好辯解的。


  誠然,她壓根兒也沒打算分辨什麼。


  她深吸口氣:「左右這次的事情也過去了,皇帝並不會拿你怎麼樣。如今太后也失了勢,再也不會威脅到你,這禁庭……不,這大陳天下,從此你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了。」


  衛玉容苦笑了一聲:「我始終是依附在萬歲身側的,其實你也是,昭妃也是——」她拖長了音,「榮昌,我們這些人的興衰榮辱,都只是萬歲的一念之間而已。」


  「是,你說的不錯。這一次如果不是因為皇帝念舊情,我也不可能這麼輕易的全身而退。」


  元清幾不可聞的嘆了一聲,似乎對於這件已經過去的事情,很不想再去提起。


  她轉念想了想,衛玉容問的那個問題,在她內心的最深處,其實一直都是有答案的。


  衛玉容不解,老祖宗不明白,連元邑都想不通,分明該最親近的兩個人,怎麼從小就跟仇人似的。


  當然了,只是她一直在仇視著衛玉容而已。


  她揚了聲,欸了一嗓子,是在叫著衛玉容。


  衛玉容果真看向她,眼神是專註而認真的:「怎麼了?」


  「你真想知道,我為什麼討厭你嗎?」


  元清幾乎從沒有這樣俏皮的時候,衛玉容一時聽了她這樣的語氣,反倒愣了下。


  須臾之後,她才想起來點頭:「當然想知道啊,」她一面說著,一面把兩隻手對著元清攤了攤,「誰也不想無緣無故的就被人討厭了啊。」


  元清唇角上揚,掛了一抹笑在臉上:「你怎麼這麼傻呢,就想不明白。」


  衛玉容臉色沉了沉:「你瞧,到了這時候,還想著罵我。」


  元清一聳肩:「其實原因很簡單,我覺得你太過耀眼了,從小就這麼覺得。其實你之前幾次進宮來給老祖宗請安的時候,我還挺喜歡你的。」


  衛玉容小時候生得很好看,姑母又是個極盡奢靡之能事的人,是以衛玉容身上的一針一線,都透露著華貴不凡,更是把粉雕玉琢的小人兒,襯的如九天仙女一般。


  元清現在回過頭來想一想,那樣子的衛玉容,真的叫人討厭不起來。


  再加上母妃膝下只得她一個,彼時雖然有元邑養在母妃身邊兒,可她一直都覺得很遺憾的,是沒有一個妹妹陪她玩鬧。


  所以初見衛玉容的那幾次,她深以為這位表妹是個相當不錯的,更是一門心思想對衛玉容好的。


  然而這種念頭,悄悄發生了變化,也是因為衛玉容的華貴不俗。


  她幼年時其實頑劣,仗著父皇的.寵.愛,可謂是一刻也安生不下來的,調皮搗蛋的事情沒少做,老祖宗自然也沒少把她叫到面前去耳提面命。


  雖然她通常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可是在那段時間裡,她聽到的最多的,就是姑母家的小福玳。


  甚至連母妃都不止一次噙著笑數落她——你瞧瞧福玳,再瞧瞧你,她倒比你還像個公主。


  憑什麼呢?


  衛玉容算什麼?

  她說到底,也只是個外臣家的嫡女罷了,如何能與她同日而語?


  可是這宮裡的人,幾乎個個捧著衛玉容,簡直拿她當這陳宮的公主一般看待了。


  這是叫元清很不能忍受的。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這樣簡單,在衛玉容沒進過宮之前,她的地位沒人撼動得了,甚至沒有人會說她半個字的不是。


  可是在衛玉容進宮請過幾次安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衛玉容比她生的好看,比她安靜本分,比她更像一位公主。


  在老祖宗和母妃的眼裡心裡,衛玉容就是端莊賢淑的貴女,她反倒成了不服管教的頑劣子孫。


  而她所知道的,這樣的想法,其實連父皇都是有的。


  只是父皇當真極為偏愛她,一向在母妃面前說起時,都是覺得,她這樣頑劣也有頑劣的好處,似衛玉容那般的,未免也太過於老成,叫人看著覺得小小的年紀,沒了活力,怪難受的。


  瞧,父皇其實也是認可的,衛玉容,比她懂規矩,守禮教。


  對衛玉容的不滿,一日濃過一日,終於到後來,她開始厭惡她,討厭她,總想要挑釁她。


  那樣的行為舉止和想法,其實是很可笑的。


  就好像是在宣戰一樣,向衛玉容表露出自己才是大陳最受.寵.的公主這樣一個訊息。


  其實現在回過頭去想一想,衛玉容壓根兒就沒有把這些事放在心上。


  她啊,根本就是個這樣的性子。


  姑母是個強硬的人,那位姑父也不是個會溺愛孩子的,所以衛玉容處處守著禮教規矩,絕不敢行差踏錯半分,是有原因在裡頭的。


  很可惜的是,小時候哪裡會懂得這些,是以在那些年裡,她一直都覺得,這樣的衛玉容,是裝腔作勢,全都是偽裝出來的。


  在她的眼裡心裡,衛玉容就是個城府極深,也最有心機的人。


  這禁庭本該是她的方寸天地,本該是她風光得意的地方,可是衛玉容變著法子的討好老祖宗,討好父皇,甚至連母妃都討好了,叫這皇宮裡的人,全都心向著她去了。


  想到這些,元清不由得失笑出聲:「過去那些年,也不知是怎麼了,大約真的像老祖宗說的那樣,是叫鬼迷了心竅了。」


  衛玉容是一直到此時此刻,才明白了元清討厭她的真正原因。


  這樣的原因,真的叫人啼笑皆非。


  她能說些什麼,又能做些什麼呢?


  其實元清真的像沒長大的孩子,雖然這些年她在很多大事上也表現出該有的老成和穩重,可骨子裡,還是十年前皇帝舅舅最偏疼的那個榮昌公主,從沒有一刻改變過的。


  元清的心思,簡單又乾淨,不喜歡她,僅僅是因為她搶了她的風頭。


  衛玉容不免笑出聲來:「就為這個啊?我這十幾年來,受了你多少氣,這回要不是我運氣好,只怕還有一場大罪要受,到頭來,竟只是為了你榮昌殿下一時的不服氣嗎?」


  不服氣這三個字,用的真是恰到好處。


  元清細細想來,原來這些年來,對衛玉容的那種心態,就叫做不服氣。


  她一時無言,看著衛玉容,正巧了衛玉容也在望著她。


  兩個人四目相對,皆是愣怔須臾,不多時便雙雙笑出聲來。


  陽光正好,笑顏明媚。


  這是她們最好的年紀,也是最好的心境。


  兩個人笑過了,元清回了神來:「說了這麼多,話說開了,好像我這顆心也落了地似的,有些話,倒真的敢託付你了。」


  衛玉容忍不住想白她。


  這個人可真是高傲驕矜慣了的,十幾年的冷言冷語,這會子才把話說開了,雖說自己不是個小心眼兒的,可元清也真行,一扭臉兒就要託付她事情了。


  先前扭扭捏捏的不肯說,她還想著是多麼的難以啟齒,沒想到這會兒立馬態度就變了。


  衛玉容有心打趣她,咦的一聲:「殿下這會子又肯說了嗎?先前難不成是我記錯了?殿下不是很難以開口的嗎?」


  元清知道她是在打趣開玩笑,也隨著她鬧,佯裝不悅的瞪一眼過去:「那你聽是不聽,這個託付,你若不聽,我尋了旁人說去,得我一樁託付,不知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氣。」


  「是是是,」衛玉容欠了欠身,拱手做了個禮與她,「殿下請講,我這裡,求之不得的要為殿下辦事兒呢。」


  玩笑歸玩笑,正經的事情,還是要說的。


  她心裡終究有放不下,雖然寒了心,也能揚言說要離宮,可走是能走得了,這皇宮裡的牽挂……


  元清深吸一口氣,又長長的吐出:「玉容,你現在知道了,定妃的事情,是長春宮的主意,那你覺得,皇帝會不會輕易放過她呢?」


  衛玉容起先一愣,像是沒聽清似的:「你說昭妃嗎?」


  元清嗯了一聲,稍稍別開臉去:「明惠這個人……其實都是從小一起長起來的,她是什麼樣的,你心裡也有數,不必我來多說。她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你和皇帝,要負很大的責任。所以承乾宮的事,我希望你能勸勸皇帝,點到即止,就不要對她,趕盡殺絕了吧?」


  她說這話,其實是有些底氣不足的。


  畢竟是徐明惠想害衛玉容在先的,她這會兒來託付衛玉容這件事,強人所難這四個字,還是當得起……


  只是她終究沒有那麼狠的心。


  她這一走,徐明惠在宮裡將會面臨什麼樣的境況,她總能想出個七八分。


  真要看著她走到無路可走,是無論如何都不落忍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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