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質問(4000字大章)
出雲是在請了元清到長春宮后,才尋了個錯處發落了燕雲出去的。
彼時元清剛在殿中落了座,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問徐明惠有什麼要緊的事情,需知道,從上回老祖宗那樣的態度和警告之後,她已經察覺出些許不對,好長一段時間都不敢輕易往長春宮來了的。
可是她還沒問出聲,出雲撩了帘子從外頭步進來,稍稍快走幾步,上前來請了安。
徐明惠的面色肉眼可見的沉了沉:「我與殿下有話要說,不是跟你說了,別進來打擾嗎?」
元清眼兒一眯,下意識的看向她。
出雲肩頭抖了抖,打了個哆嗦:「主子,燕雲才剛在外頭指著月雲的鼻子罵,奴才看不過眼,說了她幾句,她反倒頂撞了回來,奴才不敢拿主意,又覺著不能縱得她這樣沒邊兒,才進來回您,請您定奪……」
「混賬東西。」徐明惠張口就啐,斜了元清一回,「殿下面前,你們就是這麼給我掙面子的嗎?」
元清卻嗤了一聲,沖著她擺手:「這有什麼丟不丟面子的,我也常說,內府如今調.教奴才,是越發不如從前了,不要說是你,各宮各處都有這樣無法無天的,你瞧著我做什麼?該怎麼發落,是你宮裡的人,你只管發落了就是了。」
徐明惠長長的嗯了一聲:「我為什麼罵月雲?」
出雲頭更低了幾分:「月雲說一大早起來燕雲就頤指氣使的,叫她幹了好些活兒,這不又叫她去煮茶嘛,她一時氣不過,就駁了幾句,燕雲倒好,指著她就罵了起來。」
徐明惠一擰眉:「我身邊伺候茶水這樣的事情,一向不都是燕雲的嗎?」
元清聽到這裡,嚯的一聲:「這可真成了刁奴了,宮裡頭竟還有這樣不知所謂的奴才。自個兒的事情自個兒不做,支使給了旁人,月雲又不是矮她一等的,她就敢指著鼻子罵?」她說著,略歪了歪頭打量了出雲一眼,「這是你從家裡帶進宮來的,身份與她們更又不同,這個燕雲……是誰給她這麼大的權勢,叫她連燕雲都敢頂撞?」
「她素日里機靈,又是個能逗趣兒解悶兒的,我這一向便並不是很拘束著她,早些時候她對出雲也有不敬重的時候,我也沒有上心當回事兒……」徐明惠似乎很是無奈,長嘆了一聲,「去告訴她,罰三個月的月例銀子,叫她今兒好好在自個兒的下處思過,要是下回……」
「你還等著下一回?」元清大吃一驚似的,面上閃過愕然,「這樣的奴才,還不立時就發落了嗎?她在你宮裡頭,連出雲都不放在眼裡,要是出了你這長春宮,在外頭還不知道如何肆意妄為,但凡得罪了人,可都是要算在你頭上的,你還敢留著她?」
「那你的意思是……」徐明惠一眼掃過去,卻搖了搖頭,「好歹也伺候了我這麼久,難不成為了這麼點小事兒,把她趕出去嗎?」
「你什麼時候有這樣大的善心了?」元清神色古怪的盯她一眼,沒多會兒,收回了目光,掃向出雲,「這事兒我做主了,你到內府去,叫黃炳過來,我倒是想問問他,怎麼調.教的人,又是怎麼指派的人,內服要就這麼替主子們調.教奴才的,我看他這個大總管,是要做到頭了!」
出雲站在那裡,稍稍抬了抬頭,卻沒敢動做,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徐明惠:「這……」
徐明惠嘆了口氣,朝著她點了點頭:「按殿下說的做吧,只是對黃總管客氣些,好歹是掌著內府的人,太落了他的面兒,叫他怎麼管束底下人。」
出雲這才欸的一聲應了,又打千兒全了個禮,才轉了身往殿外出,又領了幾個小宮女兒,一路朝內府而去了。
她才出了殿門,元清就恨鐵不成鋼的數落起徐明惠來:「你是怎麼回事?素日里也不是這樣優柔寡斷的性子,燕雲這樣的奴才,你也敢用,也敢留?居然還想著給她留條後路,難道等著來日她斷了你的後路,才知道厲害嗎?」
徐明惠卻一個勁兒的搖著頭:「我今兒請你過來,就是想跟你說說話兒。」
元清咦了一聲,瞧著徐明惠那張臉看了很久,竟看出些多愁善感的意思來。
她倒吸了一口氣:「你怎麼……」
徐明惠悠悠的抬了眼皮看過去:「我最近一直覺得心裡堵得慌。你也看見了的,承乾宮有了身孕,定嬪搖身一變,成了定妃,連宮外的馮家,都得了封爵,這樣大的恩寵,足可見定妃受寵了吧?」
元清聽她這麼說,竟反倒松下了這口氣:「我當你說什麼呢,她懷了身孕,萬歲如今膝下只得一子三女,讓哥兒又……」她咳了一聲,沒說起后話,話鋒一轉,「懷了身子的人,自然金貴些,況且定妃的心性和出身,本也就當得起一個妃位。妃位之上你們四角齊全,這有什麼不好的?她難道還越過你嗎?馮家再怎麼得賞賜得進爵,同徐家終究是沒法子比的,你卻在這兒杞人憂天,實在是多餘。」
「不是的。」徐明惠語調平平,語氣淡淡的,「繼后已定,定妃受.寵.,我總覺得我這長春宮,反倒成了恩.寵.平平的,你就不覺得奇怪嗎?我最近一直在想,萬歲他的心裡,到底有沒有我呢?」
元清瞳孔放大,錯愕一閃而過:「胡說什麼呢?」
她這樣的反應,叫徐明惠眼底的陰翳聚攏,只是很快就又消失不見了。
徐明惠抿緊唇角:「我只是覺得心裡沒底兒罷了。如果,如果萬歲心裡真的沒有我,你怎麼說?」
元清重重的喘著氣,冷哼了一聲:「且不說從小你們是怎麼長起來的,他又是如何看你百丈高的。我今兒把話給你放在這裡,你是徐氏嫡女,是我榮昌一心要捧上位的人,就算他心裡頭果真沒有你,你也絕不能這樣自怨自艾。高氏得了一個繼后的位置又怎麼樣?連元后都能被廢黜,何況是一個她?將來這條路還要走很久,走很遠,你自己心裡沒數嗎?」
徐明惠不知怎麼的,高高懸起的一顆心,倏爾就放了下去。
元清最是個不願遮遮掩掩的人,大約是生來貴重,便不屑於那樣活著,是以無論何時,她都是坦坦蕩蕩的。
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元清這樣的態度,的確是能夠叫她放下心來的。
徐明惠咬了咬下唇:「但願是我想多了吧。我之前還在想,萬一他心裡沒有我,而你也為此不願再幫著我,這禁庭中如此艱難的路,我要怎麼走下去——」
她刻意的拖長了尾音,「幽怨」的目光又落到元清的身上去。
元清愣了下。
徐明惠方才的模樣,竟叫她看出了幾分母妃的神情。
從前的徐明惠是張揚的,明艷的,她無論在哪裡,總能奪人眼球,叫她不得不注視她。
可是母妃是含蓄而內斂的……
她一向知道,徐明惠眉眼間是有三分與母妃相似,但是因二人周身氣質渾然不同,她從來沒過分的留意過這僅僅三分的相似。
然而當徐明惠卸下一身的光艷時,居然叫她在恍然間瞧見了母妃的影子一般……
元清的一顆心,倏爾就軟了軟:「你也別胡思亂想,定妃那裡根本是你太過多思,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什麼性子的人,萬歲走的比你更艱難,所以他更不願見禁庭中藏污納垢,明槍暗箭的事——」她說到這裡,猛然想起什麼似的,哦的一聲,「前頭有好幾天,他往延禧宮不是去的也很勤快嗎?而且這回把永平送到延禧宮,也是他點了頭的。」
徐明惠明白她是什麼意思,可也知道,這不過是元清看不清形勢的自以為是而已。
她以為元邑之所以.寵.著馮嘉柔,是因為馮嘉柔與她們這些人都不一樣,卻又不似魏宜那樣怯懦,所以元邑才願意抬舉著馮嘉柔。
而至於蕭燕華那裡,則是因為蕭燕華不爭不搶,好似與這禁庭中的紛亂毫無關係。
然而這一切,在她看來,如今卻都不是這樣的。
元邑願意抬舉承乾宮,也願意走動延禧宮,可唯獨放下的,就是她的長春宮,這意味著什麼,眼下已經再清楚不過了的。
徐明惠深吸了一口氣,自然是不會把這話與元清說明白了,只是點了點頭:「是我想多了,還連累的你跑這一趟。」
元清搖了搖頭:「你真有開解不了的地方,我與你說一說,倒沒什麼,只是最近若沒有十分要緊的事情,最好別叫我過來了,上回老祖宗話裡有話的說了一堆,我這十來天都安分的很,唯恐招她惱了我。眼下這時候,還是韜光養晦比較穩妥些。」
徐明惠沒反駁她,點頭應了下來,才一應的后話都不提了。
卻說元清自長春宮出來,本來是打算帶著宮女兒們就回壽安堂了的,可是從走出去沒幾步,越想越覺得不對味兒。
她在長春宮裡能勸解徐明惠想開些,可是出了宮門,仔細的回想徐明惠說的那些話……
定妃得.寵.,慶妃撫養了永平,貞貴妃更不必提,明妃看似平平可終究是元讓的生身之母,文嬪嘛倒是從來就不在她的眼淚頭。
這回新入宮的敏貴人和令貴人……元邑連她們兩個都這樣抬舉著了,一如徐明惠所說的那樣,怎麼長春宮反倒平平了呢?
她是沒法子相信,元邑此舉是為了保護徐明惠的……
念及此,她腳步便立時頓住了。
身旁宮女兒眼明,忙就問出了聲:「殿下怎麼了?」
元清面色已經十分的不好看,冷著聲:「去乾清宮。」
……
李良是不敢攔下元清的,尤其是這位殿下此時的臉色如此的難看,他更不可能張口攔架,於是陪著笑臉說了幾句,就往殿中回話去了。
元邑知道她過來時,也是疑惑了一番,他最近可是什麼過分的事兒都沒做吧?阿姊總不至於黑著臉到乾清宮來興師問罪吧?
他心下雖然疑惑,卻還是把手邊的摺子歸攏了一番,沖李良擺了擺手:「請殿下進來吧。」
元清入得殿中來時,只是端了個很尋常不過的平禮,而後就自顧自的起了身來。
元邑坐在寶座上,往殿下打量了一回,當然把她的神色盡收眼底,便咦了一嗓子:「是誰惹了阿姊不高興,怎麼臉色這樣難看?」
元清眯著眼看了他一會兒,轉了個方向,兀自往旁邊兒坐了過去。
等她坐定了,才揚了聲:「我剛從長春宮過來。」
元邑並沒有很當一回事兒,仍舊噙著笑哦了一聲:「那就是惠娘惹了阿姊,我替她給阿姊賠個不是吧。」
「你替她賠不是?」元清嗤笑著,冷著嗓音就質問了過去,「你如今的眼裡,還有她嗎?」
元邑暗暗吃了一驚,面上卻不動聲色的,狀似驚詫:「阿姊這個話又是從何說起?是惠娘跟阿姊說什麼了嗎?」
元清揉了揉太陽穴:「皇帝,你近來是怎麼了?抬舉承乾宮,抬舉延禧宮,連新入宮的薛氏和趙氏,你都肯上心,上了號不說,趙氏如今都能跟薛氏平起平坐的……」她話至此處,幾不可聞的嘆息一聲,「你叫她心裡怎麼想?」
「原來是為這個……」元邑稍稍放了心,「阿姊不是不知道,為著從前的那句話,她本來就是所有人都放不下的了,尤其是太后那裡,只怕更把她看做眼中釘,若我一味的只.寵.著她,叫她也得專房之.寵.,阿姊覺得,太後會放過她嗎?」
「那你也不能——」元清的臉色稍有緩和,卻還是很難看的,「你是不是有好多天都沒去過長春宮了?」
元邑的面上閃過一絲尷尬:「這些日子忙著批摺子,宮外還有些事情要料理,得了空時,就想著去看看定妃的胎……」
他越說聲音越是小,不像個皇帝,倒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
元清對他這樣的舉動和語氣是再熟悉不過了的,他七歲前長在母妃跟前,她拿他當親弟弟看的,彼時他若闖了禍,做錯了事,又怕挨罵,就這樣軟軟糯糯的與她撒個嬌,她自然就替他遮掩過去了。
他這些日子以來,怕是真的忘了長春宮裡,還住著一個徐明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