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殺雞儆猴
「這果真是你診出來的脈象嗎?」鄭恪步步緊逼,手上的力道更加重了幾分。
吳子鎮一時吃痛,倒吸一口氣:「鄭大人究竟是怎麼了?難道是下官診錯了脈不成?可要是診錯了,太后卻為何不曾降罪?大人眼下攔著下官,這樣追問,倒叫下官有些看不懂了。」
鄭恪是真的分辨不出了。
這個年輕人,究竟是真的著了道,還是從前過於偽善,實則是個裝糊塗的好手。
可是不管怎麼樣,他都不能再問下去了。
如果吳子鎮是後者,那他就過於精明,甚至是超出了他這個年紀所該有的見識。
問的多了,只怕將來真出了事時,他立馬就能嗅出端倪來。
於是鄭恪鬆開了手,連退了兩步:「沒事,沒事,只是事關壽康宮,我不放心,才多問你幾句,又怕你年輕不知輕重,說錯了話——不過勸你早日離去,卻是我肺腑之言,並非要將你排擠出太醫院去,你也不要太多心了。」
這是個愛才的人,只是行事一向古怪。
連章院判都說過,鄭恪此人,雖有才識,卻也是圓滑至極的一個油子。
直覺告訴吳子鎮,鄭恪一定是隱瞞了什麼,而被隱瞞起來的部分,才是他今日勸自己儘早辭官的根本原因。
勸他走,是愛惜他的一身醫術和才氣。
可是勸他走,也是因,禁庭之中,將有大事發生,且一定和太醫院,和壽康宮,關係密切。
吳子鎮眯了眼,盯著他多看了兩眼,卻決定什麼也不問。
知道的越多,他就也越是靠近危險。
是以他按耐下心中的好奇,由著鄭恪後退,一臉淡漠的看了他一會兒,便又恢復了謙謙公子的姿態,一拱手,行的正是個官禮:「下官多謝鄭大人的好意,天色不早,大人早些回吧,下官先行一步,告辭了。」
鄭恪抬了抬手,嘴角也抽動了兩下,可他忍住了,冷眼看著吳子鎮從他身旁走過去,又走遠了。
漸入四月了,他卻感覺這夜色是如此涼。
這樣的感覺,有些熟悉——
去年冬,在先帝晏駕不久時,他曾跟著老師去給高太后請平安脈。
那時的高太后,就已顯出與天下女子屆不同的風姿。
她宮裡是重紗卷疊,他跟著老師一步步繞過紗帳,見到了跪坐在蒲團上,伏在案后的高太后。
她眉眼間是清冷,更是漠然,彷彿先帝的駕崩,對她來說,不過是一個陌生人的離去。
他有些吃驚,無法想象,這是結縭二十多年的結髮夫妻。
而就在他出神的一瞬間,高太后抬起了頭,冷冰冰的掃向殿下來。
只那一眼而已,便叫他心中升起無限的敬畏來,六九嚴冬的寒意,層層濃重,席捲周身,連這大殿內的地龍,都不能將他暖熱了。
而今夜,就在此時,他有了重臨嚴冬之感。
……
此時的壽康宮中,高太后早屏退左右,只留下春喜一人與她侍寢。
春喜服侍著她安置了,卻並沒有回到牆角根兒去坐下,反倒在她床榻前半跪了下去。
高太后床上的簾帳還沒放下,只是落了一層紗,她坐在裡頭,瞧見了春喜的動作,先笑了:「你知道我有話說?」
春喜知道她看得見,就點了點頭。
高太后乾脆坐正了,面朝著春喜的方向,想了會兒,開口問她:「東西拿到了?」
「拿著了,一次給了十天的分量,足夠了,還交代了奴才,這東西怎麼用,怎麼小心。」春喜平聲回話,又猶豫了下,才敢開口問后話,「不過吳太醫那裡……」
果然高太后嘖了兩聲:「信明兒早上也不送了,早上鄭恪還當值,你到太醫院去傳他來,我問過了他再說。不過章瑞之……怕只怕,他是故意為之。」
春喜驚訝的啊了一嗓子:「可是章大人從頭到尾也知道,也參與了,而且您的葯,放下都是他給開的,他會故意叫吳大人來給您請脈嗎?」
高太后搖一搖頭,卻沒說話。
章瑞之有真本事,也經歷過風浪,從三十七歲入太醫院,到如今六十有五,整整二十八年啊。
想她跟先帝結縭,也不過才二十六年而已。
章瑞之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禁庭中的風,是朝著哪裡吹。
太醫院裡有他好幾個徒弟,現而今也都能夠獨當一面,他在這時候告了假,她可以不去追究,只是指了到壽康宮來請脈的人……她原以為除了鄭恪這個他的得意高徒之外,應該是曹雍或是陳賀然,這兩個在宮裡待的久了,跟著章瑞之的時候就更久,好掌握,也更容易拿捏。
怎麼會是吳子鎮呢?
鄭恪不敢騙她,那也就是說,這個吳子鎮,的確是箇中好手,醫術高明的很。
高太後有些犯了難。
倒也不是說她怕事情捅出去,只是真要多了個不相干的人知道,畢竟多了一分麻煩,這個吳子鎮要再不識趣兒些,捅了出去,她還要分心來料理善後。
他是平頭百姓倒還好說,要是……
「春兒,叫人查一查這個吳子鎮的底細。」
春喜心一沉:「奴才知道了,這個吳大人,您不往宮外交代一聲嗎?」
「暫且不必。」高太後手指點著,一下下的,點在錦被上,「鄭恪是什麼都知道,但吳子鎮,一時還說不準,而且就算他真是知道了些什麼,年紀輕,旁人對他的猜疑會少一些,說不定,能夠為我所用。」
春喜顯然並不贊同此言,就多勸了兩句:「可他是太醫,要是看出不對勁兒的話,怎麼會……」
「那我就再教你一招,殺雞儆猴。」高太后冷笑一聲,「自個兒參悟參悟,能想明白不能?」
殺的,是鄭恪這隻雞,儆的,就是吳子鎮這隻猴。
當權者動動手,就已經是有人入生門,有人踏死路的。
吳子鎮是幸運的,可也是不幸的。
他本可以簡簡單單的行醫,不過……若非他年輕,又生了一副好皮囊,看起來是那樣無害,令人不設防,只怕下場,也不會好到那裡去。
春喜心下長嘆不已,在主子要為貴主兒鋪平的這條路上,還不知要流多少血,殺多少人。
這一路上,滿是血腥,既然將來事成,貴主兒她,也是踩著無數人的白骨,走向那個位置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