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落寞
此時正值萬里無雲,陽光大好,金盤高懸著天空之上,灑落下來的,是耀眼的光芒。
元邑出了長春宮,也不知道怎麼的,沒由來的心頭一陣發寒。
他不想去追究,可卻並非不知道。
奴才們又有多大的膽子,敢無憑無據的隨口攀扯徐明惠。
不要說有他從前那句話,單憑徐明惠的出身,和她今時今日的地位,再加上這宮裡還有阿姊給她撐腰,內府那幾個奴才,要不是嫌命長,怎麼會張口就提長春宮呢?
人啊,果然是都會變的。
皇后是如此,徐明惠,亦然。
他沒頭沒腦的信步著,李良在後頭跟得很緊,可是四下里瞧著,並不是往延禧宮去的路,這個方向……
李良壓低著聲,小心翼翼的提醒著:「主子,還去延禧宮嗎?」
元邑腳步一頓,猛然回過神來,待看清了前方的路,唇角不由的就上揚了起來。
這是往慈寧宮去的方向。
算起來,也有好幾日沒見著容娘了。
他壓下心頭的悸動,站住腳:「取輦來,去延禧宮。」
李良欸的一聲,扭過頭,沖著身後的小太監招招手。
小太監們抬輦走的極穩,約莫一刻多鐘,輦轎就穩穩噹噹的停在了延禧宮外。
宮門口的小宮女兒們瞧見了聖駕,紛紛跪地,口中卻是連個攔字都不敢提的。
元邑從輦上步下來,連看都沒看她們一眼,徑直的就入了內去。
延禧宮的配點,是指給了這回新選的常在江氏的,不過內府的奴才們大概是知道,主位的慶妃娘娘要養病,於是布置景和堂的時候,就更多了幾分輕手輕腳,動靜倒是不大。
元邑也不做停留,徑直往主殿的方向而去。
門口是沒人守著的,元邑想了下,如今蕭燕華不見人,大概是都直接攔在宮門外了,殿門口也不留人等回話……
他正要提步入內去,就聽見屋中的聲音飄出來:「主子您可真是坐得住,今兒內府的奴才吃板子,依著奴才看吶,長春宮八成乾淨不了,回頭翊坤宮知道了,還不定要怎麼鬧呢。」
而蕭燕華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動聽:「鬧不起來的。昭妃敢做,就能善後。靖貴妃想抓她的把柄,可難著。我躲我的清凈,誰要去管她們如何鬧。」
他的動作,就停住了。
仔細的想一想,這的確是蕭燕華會做的事。
從入宮起,她就托容娘到自己這裡求情,想求的,是一隅偏安。
宮裡的這些是是非非,她不願意摻和,也無心分一杯羹。
他一時失笑,發出了聲音來。
聲音不算大,可是卻驚動了屋裡的人:「是誰在外面!」
元邑還沒回過神,季蘭已經滿臉怒色的打了帘子步出來:「哪個放肆的……」
然而丫頭話說了一半,瞧見了來者何人,就嚇得丟了魂,撲通一聲跪下去:「萬歲,奴才……奴才……」
「起來吧。」元邑也沒打算怪她什麼,繞開了人,要進屋去。
李良忙湊上來打帘子,元邑就勢入了內,只是剛一進屋,就扭了臉兒叮囑李良:「屋裡用不著你服侍,」說完了,又去看季蘭,「去奉茶來,我與娘娘有話說。」
季蘭有些意外,一個月來,萬歲到延禧宮才幾次啊……留宿都屈指可數,更不要說是白日里,來與娘娘說說話兒了。
主子雖然總說,能得一方清凈,便是不易的事,可在她看來,深宮高牆之內,無.寵.,就什麼都沒有。
是以她大喜過望,攀上李良的胳膊:「大總管,萬歲怎麼突然到延禧宮來?」
李良笑著沖她搖搖頭:「姑娘快去奉茶吧,上了茶,可別在裡頭多待。」
而這頭元邑入了內時,蕭燕華早就已起了身,是要接駕的姿態。
他一挑眉:「不是說身體不好?還起來接駕?」
蕭燕華笑了一嗓子,站直了身子:「奴才病沒病的,萬歲您再清楚不過了。」
不可否認,她確實是個很聰明的人。
元邑攤攤手,往西次間步過去,又在炕床上落了座,才招手叫她:「過來坐吧。」
蕭燕華也不扭捏,她不願意親近元邑是一回事,可人都上了門,她總不可能把人推出去。
於是她輕移蓮步,往元邑左手邊兒坐了下去:「萬歲今兒怎麼過來?」
「早上大選的事情落定,後半天內府又鬧動靜,我從長春宮來。」他一面說,一面把手臂放在了身旁的矮几上,托腮撐著頭,「昭妃傳了太醫,我不放心,就過去看了一眼。」
蕭燕華似乎不為所動,只是平靜的哦了一嗓子:「那奴才猜一猜,昭妃大約是氣急攻心吧?不過她這份兒病,估計是和奴才一樣,太醫診脈呀,可診不出個所以然來。」
元邑這才側過臉來,正視她:「你好像什麼都知道,可又好像,什麼都不願多說。」
「多說多錯,少說,才能保安寧。」
元邑嘖的咂舌:「從一開始,你就一直在求這一方安寧。在你看來,這禁庭中,果真能夠有安寧嗎?」
「怎麼沒有呢?」蕭燕華不答反問,「您瞧,今日出雲四處去打賞內府的奴才,是不是偏就繞過了延禧宮呢?在昭妃眼裡,延禧宮,是不在這盤棋上的。」
「如果不是你一心所求,我倒挺願意,隔三差五到你這裡坐坐。」元邑長出一口氣,按了按頭,神情是說不出的落寞。
蕭燕華看的心頭一動:「萬歲覺得很累?」
元邑嗯了一聲:「每個人都在算計著,好像她們都不敢算計我,可是到頭來,照樣把我算在了其中。倒是如你說的,延禧宮,反倒落了個清靜。」
蕭燕華便緘默了下來。
她只道元邑是以真心待徐明惠,今次卻被徐明惠利用,利用著他的心疼和愛意,替自己周全。
念及此,她輕輕搖著頭:「昭妃如此,萬歲其實也不必太寒心。深宮中,誰不是身不由己的。若放在尋常人家,誰都想夫妻敦睦,無憂無掛的。好些時候,陰謀詭計,也是迫不得已的罷了。拿今次的事情講,她不拿您做掩護,翊坤宮不就正好咬死了她不放,非抓出些什麼來,才罷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