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拂袖而去
董善瑤沒有見過這樣的元邑,更是第一次,他在她面前,自稱為朕。
輕飄飄的一個字而已,分量卻是那樣的重,重的如一座無法撼動的山,將兩個人,遠遠地隔開了。
他曾經為她每每以「奴才」自居而不滿,不止一次的與她講——我們是結髮夫妻,總這樣,豈不生分?
她知道元邑不愛她,可是元邑很敬她,也給了她足夠的尊重。
可是今天,僅僅是因為,她提議把元讓送去慶都公主府,僅僅是,這樣嗎?
肩膀上一陣吃痛,她驕傲的昂起下巴,不肯服軟:「萬歲這樣看奴才,奴才簡直要無地自容,捫心自問,與萬歲成婚多年,奴才可是善妒之人?奴才要真容不下讓哥兒到這個地步,當初說什麼也不會叫老祖宗把孩子抱走。奴才是中宮,要正經論,明妃生下孩子,奴才把孩子要過來撫養,祖宗禮法都挑不出毛病來。可是奴才說過什麼嗎?」
她說著,眼眶都紅了,可是仍舊同元邑對視著:「老祖宗怕奴才捧殺讓哥兒,奴才就連碰都不去碰他一下。奴才今年才多大?難道將來也生不齣兒子嗎?為什麼要把他視作眼中釘?萬歲拍著良心想一想吧,太后真的抱走了孩子,對您,又有什麼好處!」
她咬緊了后槽牙,將元邑眼底的漠然和陌生深深地看在眼中,只覺一陣錐心之痛。
那種痛來的刺骨,比她肩膀上的痛還要狠厲三分。
他彷彿在看著一個陌生人,她好像,再也不是他心中所敬的髮妻。
董善瑤呼吸一滯:「連貞貴妃都分得清楚輕重,懂得以大局為重,萬歲今次這樣對奴才,卻又是為了什麼?不妨,讓奴才猜一猜?」
她是聰明人,元邑不敢容得她去猜去想。
於是撒開手:「夠了。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當真,沒有半點私心?」
董善瑤氣急反笑,那樣凄楚的,又是那樣無助的:「奴才也不想騙您,沒有半分私心,那是假的。可是萬歲,奴才說了這樣多,您又可曾聽進去半個字?」
她說了那麼多,睿智如他,早該明白她的意思的。
什麼叫大局為重?
他的安危和朝堂安穩,才是那個大局。
她的中宮之位,自然不可擅更,可比起他來,卻又微不足道。
但是他充耳不聞一樣的,揚了聲,徑直就反問她,有沒有私心。
人活一輩子,誰會沒有私心呢?
「萬歲,您的心,不能這麼偏——」她原本苦笑著,可到了後來,連笑都笑不出來了,「給貞貴妃協理,您和老祖宗,有沒有私心?為了不叫眾人排擠貞貴妃,提了慶妃一道協理,這又算不算您的私心?可協理,為什麼不是昭妃偏偏是慶妃,您不說,奴才也知道。還有老祖宗——明妃好端端的住著啟祥宮,她一句話,叫給挪了宮,這一樁,又有沒有私心?」
她呵笑一回,看起來卻顯得那樣猙獰:「誰沒有私心?大家都有!這東西十二宮,哪一個人不是心懷鬼胎的。奴才究竟做錯了什麼,怎麼就叫您,失望了。」
最後那三個字,她幾乎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不是發狠,是徹骨的失望。
他說失望,實則,她才是最最失望的那一個。
他是她的夫君,就是她的天,原本該處處為她著想,替她考慮的。
可他是天子,家國大事一肩扛,如今要與高太后斡旋,顧不上她,她不計較,也不抱怨。
那現在卻又是怎麼說呢?
他不喜歡明妃,送走元讓,對她,對他都好,他為什麼要這樣?
董善瑤茫然了,她向來任何事都可以分析得頭頭是道,可是這一次,她辦不到,她竟絲毫不能夠理出頭緒來。
元邑彷彿真的不為所動一般,只是冷眼看著她。
他知道董善瑤的難處,也體諒她過的步履維艱,太后把權,明妃不尊重,這些她統統都知道。
可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公主府拖下水。
他往後退了兩步,與她保持著距離:「皇姑避開朝堂多年,換來的清凈安寧,為自己,也為兒女,皇后,你不該這樣就把公主府和國公府拖進來。這件事不管成與不成,驚動了公主府,就已經驚動了壽康宮,太后,不會輕易算了的。」
清凈安寧?
她一個大長公主,最尊貴的宗親,大陳的江山都要被一個女人霍亂了,她卻還想守著清凈過日子?
更何況,一個殺伐年代過來的公主,她的心,真的就平靜如水了?
她躲高太后鋒芒是一回事,可是如果沒了高太后呢?
慾壑難填這四個字,她早就看透了的!
慶都殿下,真的能自持守重,一輩子都只要一個安寧嗎?
董善瑤想發笑:「萬歲,如果慶都殿下真的是一心要安寧,奴才就算送上一百次的消息,她也不會踏進宮門半步。」
元邑不想再與她糾下去,搖搖頭:「皇后好自為之吧。」
他說完,頭也不回的拂袖離去。
董善瑤的身子,立時就軟了下去,整個人歪在了炕上,一動不動的,彷彿隨著元邑的離去,她全身的力氣,都被人給抽幹了。
他不支持她,而且在怪她。
那種責怪,是不同尋常的。
以前兩個人意見相左的時候,他也會拉下臉來,就好比上回乾清宮中,她提及徐明芷的死因……
那時他只是冷眼看她,默不作聲,由著她自己想通,僅此而已。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不一樣的。
她有氣無力的抬了抬手臂,撫著被他掐痛了的左肩,指尖像被烈火灼燒了一半,她倏爾厲聲喊人:「玳瑁,玳瑁!」
玳瑁一直守在殿外,屋內的音調拔高和落下,她聽得見,本就提心弔膽的,後來見了元邑黑著臉拂袖而去,更是膽戰心驚。
可是主子沒有發話叫,她不敢貿然進殿中,此時聽了這一句急切的喊聲,忙不迭的就閃進了殿內去。
一進殿,被董善瑤的樣子嚇了一大跳,她忙上前去,扶著她起身來:「主子,主子您這是怎麼了?您可別嚇奴才。」
董善瑤失魂落魄的,還壓著自己的左肩,突然回過神來,推了她一把:「服侍我更衣,快點,我要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