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字字誅心
徐明惠的話看似是喃喃自語,可出雲能聽得出來,她的這位主子,已然不高興了。
也是了,她是做奴才的,雖說禁庭之中不能瞎打聽、亂說話,可是主子一問她卻三不知,這就太不應該了。
出雲面上有些掛不住,腦袋就更垂了下去。
她本來想說幾句話,不說替自己辯解什麼的,至少得說點兒什麼吧,叫徐明惠沒那麼惱她。
可是她未開口時,徐明惠右手邊站著的青色宮裝的丫頭就先笑著回了話:「主子說的正是呢,慈寧宮可不是誰都能進去的地方,老祖宗看著和善好說話,可實際上怎麼樣,各人體會罷了。就拿啟祥宮的明娘娘說吧,大皇子一出生就被抱走了,這都快一年了,連面兒都沒見過幾回。」
她越說越來勁,一大車的話一股腦全丟了出來。
出雲看著徐明惠眉目平和的樣子,心下卻不由的犯嘀咕。
這個丫頭她知道的,冊封當天,主子從大殿回來,內府的人按照規制,領了幾個宮女太監來,這丫頭便是其中一個,後來因為她生的伶俐,主子才叫她進屋裡服侍的。
出雲擰眉:「燕雲,這話是你能說的嗎?」
太皇太后、明妃,還有萬歲的第一子,她一張嘴,上下嘴唇碰一碰,全說進去了。
出雲端著架勢想要罵她兩句,可是一眼掃過去,卻發現這丫頭臉上寫滿了不屑,於是更是氣不打一出來。
她胸腔起伏著,臉色也變了變。
「這兒是長春宮,沒什麼不能說的。」徐明惠白了她一眼,將她所有的后話全部打斷,「燕雲,那照你這樣說來,老祖宗平時是不傳明妃的?」
得意之色在燕雲臉上外泄出來,她因徐明惠的態度,更覺得自己賣了個乖,語調也越發輕快:「奴才在宮裡這麼久,從沒見過老祖宗傳召明娘娘的。」
徐明惠臉色微變一變,才要再問,外面傳旨的太監就已經到了。
旨自然就是慈寧宮的那道旨,傳的也正是叫衛玉容與蕭燕華兩個人協理的那件事。
徐明惠聽的一愣一愣的,幾句話打發了傳旨太監,遠遠的就看見了高令儀。
她眯眼沉思了會兒……這是旨傳六宮啊。
高令儀是踩著細碎的步子,帶著高高在上的尊者姿態,一步步近了徐明惠身邊的。
到大約距離徐明惠五六步開外的地方時,她收住兩條腿,下巴高昂,沖著徐明惠挑了下眉。
挑釁。
她做的毫不掩藏。
徐明惠袖下的手攥緊成拳,努力保持著平穩的呼吸,四平八穩的與她見禮:「貴妃娘娘。」
這實在算不上全禮,正經論起來,還很不成樣子。
可高令儀知道,羞辱徐明惠,來日方長,不是急在這一時一刻的。
她背著手,身量小小的,尚且撐不起身上茱萸紋明紅妝花緞製成的宮裝的氣勢。
可她又極會裝腔作勢,輕咳一聲:「昭妃啊——」
她有意拖長音調,且一個昭字更咬重了三分,「我本來以為,有這樣的好事,頭一份該落到你頭上的。貞姐姐倒算了,可你怎麼叫慶妃,爬到你前面去了呢,嗯?」
徐明惠有那麼一瞬差點沒憋住笑,原本滿腔的怒火,竟也漸漸平息了下去。
高令儀這個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她譏笑一聲:「那貴妃娘娘呢?」一聲反問還不算完,徐明惠唇角微揚,「這樣好的事,貴妃娘娘怎麼也落了下風呢?」
高令儀臉色微變:「你——」她一番咬牙切齒,這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授人以柄。
只不過她一向腦子轉得極快,從小就是個鬼主意多的人,這會兒叫徐明惠反將一把,臉蛋兒氣鼓鼓的,又努力的保持著鎮靜。
須臾片刻而已,她高傲的打量著徐明惠:「我年紀小,又一向貪玩,老祖宗和太后都清楚,萬歲不叫我協理,我是覺得沒什麼的,左右今後有的是我要歷練的地方。只是你嘛——」
她尾音一揚,那種上下掃視的目光自徐明惠頭頂落下來,叫人看著極不舒服:「你一向是持重的人,有能幹,心思又沉,沒你的份兒,可真叫人意外。東六宮的人,保不齊怎麼議論你呢。」
她一面說著,一面掩唇嗤笑起來:「真替你可惜。」
徐明惠恨的牙根癢,可卻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深吸一口氣,面色沉靜如水,眼中卻已是波濤暗涌。
出雲在旁邊兒看的膽戰心驚,生怕她一個忍不住,在這殿前同高令儀起了衝突。
禁庭不比在外面,從前做姑娘時,大家出身都不差,誰也不比誰高貴一等,言辭上有個不對付的,頂多是傷個和氣,沒什麼了不得的。
現而今卻成了尊卑有別……她想著,幾不可見的挪動了一步,湊近了徐明惠一些,小手微抬,扯著徐明惠衣袖處搖了一把。
徐明惠察覺到,合眸冷靜了須臾,開口時語氣清冷:「貴妃操心太大了。這宮裡規矩大,我要學的地方比貴妃多些,同您、同貞娘娘,都比不起。慶妃的親姊配的是個王,禁庭的規矩她比我熟,我倒覺得這樣的安排沒什麼不妥的。」
她半蹲下去禮一把,頭卻高高的抬起,盯視著高令儀:「貴妃如有異議,不妨我陪貴妃一道去乾清宮請個安?」
打出去的拳頭,砸在了棉花團上。
重重的砸出,卻輕飄飄的落下。
這樣的感覺,任憑是誰,都會覺得很糟心,更不要說是高令儀這樣的人。
可徐明惠顯然是搬出了元邑來壓她的,珍而重之的那句話,在她耳畔又響起,叫她小臉青一陣白一陣的。
這場與徐明惠之間的針鋒相對,她看似略勝一籌,可實際上,是徐明惠自持穩住了啊。
高令儀不服氣,可轉念再想想,唇槍舌劍,好沒意思。
於是她冷哼一聲,噙著笑:「我本以為你該以『珍』字為號,畢竟你跟我們不一樣。沒料到卻撿了我的漏,現在想想貞姐姐的號,大約,你得避開她的名號吧?」
字字誅心,可她卻恍若未覺,一語畢,便自顧自的拂袖離去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