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現實,當頭一棒
從刑警大隊出來時,老方叫住了她。
他懷裡抱著一個紙箱。
「倪律師,這是……駱隊的東西。」
她遲疑了下,還是接過來。
倪蔭抱著箱子,高跟鞋有節奏地踩在石板路上。上了車,把箱子隨手放到副駕駛,駕著車,漸漸淡出老方的視野。
他搖頭嘆口氣,轉身進去。
前方是紅燈。
倪蔭停下車,摸出根細長的女士煙,低頭翻打火的時候,目光落在旁邊的紙箱上……
後面有車在拚命按喇叭,倪蔭驟然回神,煙扔一邊,立即發動車子。
她慢慢悠悠地隨著車流挪動,時間於她,不再是指針滴答的一聲又一聲,它從奔騰的野獸,變成了無底黑洞;而她,一腳踏空,從此墮入無盡黑暗,不急迫,不掙扎,從此長眠。
路過咖啡廳,她猶豫了下,還是停了車。
抱著箱子進去,點了杯咖啡,然後挑了偏僻的位置,箱子閣在小圓桌上。
她攪著咖啡,順時針,一圈又一圈。
端起來喝的時候,早已涼透。
箱子里東西不多,像他這個人,簡單,冷硬,無趣。
她拿起一個相框,是他們刑警隊的合影,照片里的他還很年輕,眼神深邃,安靜地凝視著對面的她……
倪蔭昂著頭靠在椅背上,頭頂一盞半圓吊燈,幽幽的,昏黃的光,可直視一會還是會被刺激得想掉眼淚。
她揉揉眼睛,繼續低頭去看。
再就是筆記、鋼筆、充電器之類零碎的小玩意。她每一樣都拿在手裡端詳把玩,放下后,再翻別的東西。
直到……
角落裡是一個黑色緞絨首飾盒,她挑出來,先左右翻轉看看,然後打開——
裡面是條手鏈。
有點眼熟,她瞬間想起來,是他在慈善拍賣會上花三十萬拍下的,還上了第二天的報紙,被謝局好一通訓。
以為當時要送江芷芯,沒想到,他還收著。
倪蔭兩根手指小心捏著,舉起來看,她是真的挺喜歡這條手鏈的,跟她曾經遺失過的那條,相似度很高。
想放回去,盒子不小心被碰掉,摔到地上,吧嗒一聲。
她慢吞吞去撿起,再把手鏈放回去——
倪蔭僵住。
低頭去看,腳邊有光亮,被頭頂光亮打出一道細長光線……
倪蔭盯著,有那麼幾秒的恍惚,像靈魂出竅,腦袋裡有什麼東西炸了開,啪的一聲,火花耀眼,照亮了記憶里的陰暗盲區。
伸手,撿起了地上的手鏈,緊緊攥在手裡,她閉上眼睛。
世間有一種情緒,粗獷,而憂傷。
那是她想要遺忘的過去。
七年前,她的十八歲生日,那條逼仄小巷,她的第一次——那是她身體里一根用屈辱塑的骨,她花了好大的力氣,才將骨角磨平,將它漸漸沒於血肉,僅存的殘渣,也同之埃芥,被她放逐記憶洪荒。
可誰又曾想到,如今,那段記憶,竟以一種猝不及防的方式呈現……
她攥緊手鏈,拳頭抵住額頭,被喚醒的記憶,一幀一幀,畫面重現。
是他嗎?
那個人,是他嗎?
她一遍遍苛刻地拷問自己,那個人……究竟是不是他……
這個答案,卻只能同他一起沉睡。
——
手機再次提示對方不在服務區。
溫元灝皺皺眉,把手機收起來,回過身走向坐在行李箱上的小男孩,笑著摸摸他的小腦袋:「媽媽好像在忙,我們先不要打擾她。」
嘟嘟的小腿晃啊晃,眼神不知飄向何處,聲音不大,溫元灝卻聽得清楚:「媽媽是不是不喜歡我來這裡?」
「怎麼會呢!」溫元灝蹲下身,與他視線持平,那是一雙像極了倪蔭的細長眸眼。
他一笑,輕聲說:「媽媽最近……發生了一些事,很傷心。所以,我才會帶嘟嘟來找媽媽,想你哄她開心啊!」
嘟嘟慢慢轉過頭望著他,過了好一會才問:「那她哭了嗎?」
溫元灝垂下目光,近似一聲嘆:「哭了才好呢。」
嘟嘟不明白,他笑著把他抱起來放進行李推車上:「走吧,咱們去找她。」
——
倪蔭喝個大醉。
小張和孟濤兩人吃力地扶著她,關玥在後面抱著一個紙箱,
「是這裡吧?」
「對對……鑰匙好像在倪姐包里。」
關玥放下箱子,過來找鑰匙,找到后趕緊打開門,兩人扶著她進去,關玥幫她脫掉了鞋子,嘴裡數落:「喝這麼多……你是不是跟自己有仇啊?」
小張小聲說:「你就別說倪姐了,她都夠可憐了……」
孟濤感慨:「我認識她這麼久,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真讓人擔心啊。」
關玥也是恨鐵不成鋼:「人這輩子誰還沒有點糟心的事?咬咬牙也就過去了,不然怎麼辦?還能把自己也給搭進去?」
小張:「話是這麼說……但那也需要時間啊!俗話說,時間是治癒一切的良藥!」
「那也得是願意自渡的人!要是成心跟自己過不去,誰都幫不了她!」
孟濤唉聲嘆氣:「你說這好端端的人,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關玥低頭看看倪蔭,也不說話了。
「這是怎麼了?怎麼喝醉了呢?」余蓁從房裡出來,幫著把倪蔭扶到沙發上。
小張老老實實承認錯誤:「是我們沒把倪姐照顧好。
孟濤也愧疚到不行,接到倪蔭的電話時還挺高興,讓陪著喝酒也沒多想,誰知道,她左一瓶右一瓶,根本就是拿酒當水灌,攔都不攔不住!現在想來也是后怕,這要是喝壞了身體,他怎麼跟駱隊交待啊……
關玥將箱子放到桌上:「這些東西……好像是駱隊的。」
余蓁默默去看,幽幽道:「她說今天去警局,我就一直擔心,又不能不讓她去……人沒了,好歹也要留給她一個念想。連這點權利都不給她,她怎麼受得了……」
三人都不說話了,這時,從房間里走出一個小男孩,大概五六歲大。
看到沙發上的人,他徑直走過去,盯著她左看右看,發現她臉頰紅紅,小手摸摸她的額頭,再摸摸自己的,嘟囔一句:「又沒有好好照顧自己……」
幾人瞪大眼睛,看他,又看余蓁:「這孩子是……」
余蓁抿下唇:「他叫嘟嘟……是倪蔭的兒子。」
——
倪蔭口渴,想找水喝,撐起上半身。
有人將杯子遞到她嘴邊,她一口氣喝光,喉嚨舒服了些,她也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嘟嘟正拿著小毛巾,給她擦臉。
望著他,怔怔地望著他……倪蔭突然哭了。
低下頭,哭得傷心。
嘟嘟嚇壞了:「媽媽,你為什麼哭啊?是哪裡痛嗎?」他扭頭就叫:「蓁蓁姨!小舅舅!」
余蓁正在陽台接電話。
「……今晚不行。」她嘆口氣:「我沒有想要避開你,只是,蔭蔭喝醉了,身邊不能離人……」
聽到嘟嘟的喊聲,她立即說:「蔭蔭醒了,我要掛了!」
她拉開拉門進去:「怎麼了?」
倪倪從浴室出來,身上還掛著水珠,來到她身邊,眼神焦急。
倪蔭將臉頰埋進嘟嘟的小手裡,哭聲壓抑。
「蔭蔭……你快別哭了,哭得我心都慌了……」余蓁被她哭得六神無主,雖說遭遇這麼大變故,但倪蔭始終表現堅強,不曾在人前落淚。
今天這是怎麼了?
嘟嘟反而冷靜下來,昂起小臉說:「蓁蓁姨,你就讓我媽媽哭一會吧……乾爹說,傷心難過的時候,要哭出來才好,不然會生病的。」
然後,一隻小手拍拍倪蔭的頭,輕哄著:「乖哦,媽媽乖哦……」
余蓁看著眼裡一熱,鼻頭也在發酸。
這孩子……
倪倪走過去,把小嘟嘟抱在懷裡,一同坐在地上,余蓁去廚房煮醒酒湯。
倪蔭突然抬頭,兩眼紅腫地望著兒子:「我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
嘟嘟趕緊搖頭:「誰說的,我媽媽最好啦!她是最棒的律師!」
倪倪不說話,卻點頭。
「我不好,我一點都不好……」倪蔭低頭,撫著腕上的手鏈,聲音很輕:「我總是怪命運不公平,卻忽視了它給我的最好的禮物。」
嘟嘟聽不懂,回頭問:「小舅舅,媽媽在說什麼呢?」
倪倪摸摸他的頭髮,嘴角僅是揚了揚,望著姐姐,一臉若有所思。
倪蔭捧住兒子的小臉,眼睛紅紅的說:「嘟嘟,對不起……媽媽向你道歉,這些年……」
下面的話,她再也說不下去,低著頭,握住他的小手,包在掌心裡。
眼淚無聲。
嘟嘟有點不知所措:「媽媽……你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呢?你明明沒有做錯事啊。」
她錯了,錯了很多。
她將怨恨與不甘,硬生生歸結到一個孩子身上,她刻意模糊了他的存在,不聞不問……
可現實卻當頭一棒。
「媽媽……」嘟嘟一臉擔心。
倪蔭做個深呼吸,抹掉眼淚,努力地微笑。
「以後,跟媽媽一起生活好不好?」
嘟嘟愣了。
他睜大眼睛,過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問:「我可以,跟媽媽住在一起了?」
倪蔭點點頭。
嘟嘟眼前一亮,開心地對倪倪說:「小舅舅,你有沒有聽到有沒有聽到?我要跟媽媽一起住了!」
倪倪居然笑了,又揉下他的小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