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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24 打針

  和顧子初一道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晚間十點的光景了。漆黑的夜幕上早已有了亂墜的星辰,一彎下弦月也在天角處交相輝映。


  阿箏洗了澡,換了睡衣。走到客廳時,發現顧子初還坐在沙發上拿著iPad看東西。她走過去,有些好奇:「怎麼還不回房?」


  他沒做聲,柔和燈光下,額間的美人骨精緻得出奇。


  見他不說話,阿箏靠近詢問:「怎麼了?」


  「沒事。」他答,然後隨手一指桌面上的手機:「剛才,席北給你發簡訊了。」


  她一怔。


  走過去拿起茶几上的手機,滑開屏幕,是一條未讀簡訊:「晚上少出門,多吃蔬菜水果,過一段時間就能好。——北」


  看完,阿箏訕訕收起手機,「那個——」


  「夜盲?」他打斷她,然後將意味深長的眸光投過來,「他知道,我卻不知道?」光是想到這個,真是讓他渾身上下都不舒服。


  「就今晚,突然下車就看不見。」阿箏解釋著,垂眸不敢和他對視。


  顧子初沉默,一時氣氛凝結為冰點,有些窒息。他的眉眼透著涼,神情卻又如以往平靜,實在是讓人難以捉摸。


  「子初?」她喚他。


  男人將ipad隨手扔到沙發上,豁然起身——


  阿箏只覺得眼前有陰影迅速覆蓋過來,旋即周遭都被淡淡的薄荷香包裹住。下一秒,整個人都被懷抱裹住,他的手強有力地將她束縛住,甚至纏得她有些難以呼吸。


  頭頂上落下他低沉蠱惑的嗓音:「他是不是又碰你了?」


  阿箏心臟跳動的速度翻倍,砰砰砰地叫囂著此刻的緊張。她覺得喉間有些哽,艱難地回答:「一點點。」


  音將落,整個人便被愈加過分地擁住。


  在阿箏的鼻息間,都盡數是他的味道,帶著些繾綣纏綿,又挾裹著點霸道強勢。誰能想象,一向溫涼的人,竟有這般的模樣。


  「子初,我——」


  「別說話。」他的嗓音更沉,呼吸起伏在她的耳邊,「我光是想想都不行,他觸碰你的畫面,足夠讓我抓狂。」他很清楚,席北對她的心,不比他少半分半點。這讓他覺得十分危機四伏。


  聞言,阿箏是覺得又無奈又心疼。


  她輕嘆口氣,伸手撫上他的背,也擁著他,還拍了拍:「放心子初,我待在你的身邊,哪裡都不去,真的。」


  後來呢,阿箏,你是騙子么?——我舍下一切愛你,同整個世界背離,然而你卻讓我找不到是……憑什麼,你到底憑什麼這樣對我?


  「真的?」他有些不確定問一遍。


  「嗯。」她耐性回答,「真的真的。」


  自古情關難過,再優秀卓絕的男人也不外乎如此,栽在一個情字上面,也只得憑空折腰。好比顧子初,人生在世二十七載,什麼時候如此忐忑不安對自己沒信心過。說來說去,也唯有阿箏一人能做到罷了。


  接下來的一個月里,阿箏每天中午都喝鯽魚湯,外加維生素A片。以至於,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不想沾魚。好在,夜盲也算是好了。


  ——*——


  時間在連城上空緩緩流過,在飛鳥撲騰的雙翅間刻下歲月的痕迹,也在錯綜複雜的鋼筋水泥間生根發芽。


  臨近開學的日子,總會熱鬧得有些過分。


  位於連城市中心的一家西餐廳,以歐式風格為住,營造出了淡雅、高貴、精緻的特色。在晚間時,店內柔和淡黃的風光,會讓人覺得浪漫繾綣。


  韓依依在這裡彈鋼琴,薪資還算過得去。


  馬上開學,她就不能全日,只能在周末兼職。她爭取在最後這幾日好好表現,能夠多拿幾筆小費。當然,也會有下流的客人,將稿費塞進她領口,沖她意味深長一笑。


  一開始也會覺得噁心,後來索性無視那些笑容,默默收下還算不錯的小費。


  舒緩的琴音如蜿蜒小溪,流淌在整個店內,伴隨著菜品的陣陣香味,只讓人覺得心情放鬆神思清明。


  倏爾,一疊百元大鈔落在琴鍵上。洋洋洒洒。


  韓依依的指尖一頓,有一張鈔票正好蓋在她的手背上,與肌膚的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呵。


  她抬眸,望向站在鋼琴邊的人。——肖蘭。


  上一次見肖蘭的時候,還是在三年前。當時肖蘭大著個肚子敲開了家裡的門,說是懷了父親的孩子,又哭又鬧地要個說法兒。自此,便不得安寧。


  十八歲的韓依依,也歇斯底里地反抗過,想要將這個可惡的陌生女人趕走。在她伸手推搡之間,卻被父親一個巴掌打倒在地,罵她胡鬧。


  於是,毫不意外地和所有惡俗橋段一樣。父親凈身出戶,去做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從此成為眾人口中攀上枝頭的鳳凰男。還記得,當時她盯著他離去的背影,說:「最好從此不相干,也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那一年,父親離開了,顧涼城出國了。


  她的世界,一度陷入灰暗。可那又怎麼樣,花開一春,葉落一秋,而她韓依依也總會在某個寒冷的冬夜,如刺草般,瘋狂地拔地而起。


  畢竟,人總要學會,揪著自己的頭髮,將自己從沼澤裡面拔起來。以免,讓自己愈陷愈深。


  還有啊,以前覺得討厭的人,眼前看來,是愈發覺得不順眼啊。


  韓依依手指輕微一顫,不動聲色地將那張鈔票拂到一邊。下一秒,輕緩的琴音再次流淌——


  「韓依依,不要小費么?」肖蘭端著杯咖啡,溫雅地笑著,頗有大家子的風範。「你是嫌少么?」她又道。


  韓依依深吸一口氣,緩緩吐納。她盡量讓自己心態平和,真不知道肖蘭在自己這裡找什麼存在感,她想要的,不是已經得到了么。


  女人真是奇怪的物種。


  又是一疊鈔票被扔到黑白的琴鍵上,與此同時,肖蘭手上的咖啡也倒翻在她的身上——


  咖啡杯砸落在琴鍵上,引出一陣亂響。褐色液體飛濺開來,在空中炸開,然後落在她米白的上衣上,以及黑白色的琴鍵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看見坐在鋼琴前的女子臉色微白,而旁邊衣著不菲的婦人故作訝異地用手捂嘴:「真是不好意思,我只是想給你點小費,卻不料失了手,不要緊吧?」


  原來是這樣,大家又自顧自地收回目光,開始用餐。就是這樣,沒人會關心你心底有著怎樣的風起雲湧,也不會在意你究竟忍著怎樣的委屈。


  「不要緊。」韓依依緩緩開口,眼底卻有著微芒。她直直盯著肖蘭保養得宜的臉,鎖住她的瞳:「那請問這位太太,你可以離開了么,不要妨礙我彈琴。」


  肖蘭臉上掛著得意的笑,望著她,不說話也不離開。


  「肖蘭。」有人走近,輕輕拽了拽肖蘭的胳膊,低聲問:「你這是做什麼,我們趕快進去,客人還等著。」


  來人刺痛了韓依依的眼,不是別人,正是三年前拋棄妻女不顧一切離開的韓友青。眼下看來,他的日子過得應是不錯,歲月都沒法兒在他臉上留太多痕迹。方臉,濃眉,眼角細紋,和下巴的青色鬍渣,都和當初離開時一模一樣。


  嗯,西裝革履的韓友青。再也不是當初那個穿著商場廉價打折外套的男人了,時間吞沒一切,他也一併爛在回憶里。


  「慌什麼。」肖蘭將自己的手抽出來,依然望著韓依依微笑:「聽說你的母親快死了?那可真是不幸,我給你錢,你應該會很感激吧?」


  說她可以,說她母親,不行!


  韓依依蹭地站起來,卻又聽肖蘭嘖嘖笑道:「喲,坐不住了?你這是不讓人說實話么,在這兒彈琴不就是為了錢么,給你還不要?」


  「肖蘭,你放心。」她不去看韓友青那張臉,也在自己臉上畫出笑容來:「我母親身體好著呢,置於能活多久……不敢多說,只是絕對能活到把你給送走!」


  話語一樣刺人,這讓肖蘭很窩火。


  「別招惹我。」韓依依上前一步,緊盯著肖蘭的雙眼:「我再也不是三年前那個羸弱的女孩了,兔子急了一樣咬人,別仗著自己有錢就亂來。記住了。」


  韓友青也有些不忍看下去,只好又伸手去拉:「我們快走吧。」


  怒火中燒的肖蘭哪裡聽得進去,轉眸怒目:「你勸什麼你勸,看不見她出言羞辱我,還咒我早死!」她說完又是一笑:「怎麼,你該不會是心疼你這個閨女了吧?」


  韓友青一時語塞,哽半天,硬是說不出一個字來。


  「嘖。」韓依依輕嘆一句,反唇相譏:「真想不當,變得如此窩囊啊——也是,畢竟是上門女婿,受點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對不對?」


  韓友青臉色突變,像是被人刺中軟肋,眼底千變萬化,卻依然選擇保持沉默。畢竟現在,他是兩面為難,進退維谷。


  起了糾紛,經理迅速收到通知趕了過來,厲聲質問:「韓依依,怎麼回事,怎麼得罪客人?!」


  韓依依眸底清朗,臉色依舊寫著不改的倔強。


  ……


  在二伯顧成華的勸說下,顧子初才同意過來談生意,只是一筆小單子。他知道是父親唆使得,為了免於聽嘮叨,也只得應下。


  還未等到合作方,就接到了阿箏的電話——去家教的路上,被一隻流浪狗咬了腳。


  匆匆拿了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也不聽二伯的勸留,拉開包廂的門便走了出去。


  剛踏入西餐廳的外間,便有紛亂入耳,望過去——看見阿箏好友韓依依有些狼狽地站在鋼琴面前,身前是褐色的咖啡漬,以及面對著一個劍拔弩張的婦人。外加,還有一個咄咄逼人讓她道歉的經理。


  腳尖一轉,朝人群走去。


  經理很是不耐煩,氣得跺腳:「你倒是快些道歉,惹客人不開心!」


  韓依依掩住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只是說重複著一句話:「不道歉,我沒錯。」


  在紛紛目光中,顧子初出現,他神情蕭冷地望著經理:「有什麼話是不能好好說的么,非要朝一個姑娘大吼大叫?」


  經理也是個四通八達的人,一眼便瞧出來人不簡單,舉止氣度皆非常人可比擬。他忙賠笑:「先生,您是韓依依的朋友?」


  「算是。」他道。阿箏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


  顧子初眼風一轉,涼涼掃到肖蘭的臉上,頓時有些好笑。於是,在涼薄的唇角挽出弧度,也在眼底覆蓋上一層意味深長的笑意。


  肖蘭不得不承認,眼前的男子卓絕不爾,淡淡的一個轉眸都足以令人沉淪。只是此刻的他分明在笑,卻格外叫人覺得心慌……那笑意堪堪只浮在表層,寒意陡生。


  「你在笑什麼?」


  「我啊——」顧子初刻意頓了頓,再道:「我只是在笑,堂堂一個肖副總,竟然為難一個在西餐廳兼職的年輕小姑娘。這樣的話傳出去,肖副總的臉上,約莫是該有些不好看的吧。」


  明顯看出,肖蘭嘴角一僵:「你認識我?」


  「也不難知道。」顧子初依舊笑得溫爾,眸底卻愈發顯露寒冰:「今天不是要談合作的時間么?」他低頭看腕錶,又抬頭說:「你看,約定好的時間是中午十二點,現在已經是十二點十分。時間觀念如此差勁,想必也沒有合作的必要。」


  聞言,肖蘭和韓友青俱是一怔。


  韓友青忙上前,道:「不知這位先生是顧氏的……」他不敢問下去,只是盯著顧子初不放。


  「也不在顧氏謀職。」他道得雲淡風輕,說:「只是不巧,還是有能力決定一單小合作的。」


  委實令人捉摸不透。


  顧子初眸光落在黑白琴鍵上的鈔票上,忍不住低笑:「這麼點兒錢,侮辱誰呢?」


  強大的氣場硬是讓人生生覺得腳底發寒,在眾人看來,外表那樣溫涼的男子,怎麼能有一股從骨子裡面透出來的張狂。


  顧成華在包間等得有些不耐,出來透透氣,也看見這一幕。乾脆也走了過來:「子初,怎麼回事?」


  「沒事。」顧子初伸手,一張一張拾起琴鍵上的鈔票,遞到肖蘭的面前:「收好你的錢。記住,用錢來侮辱一個人,還真算不得什麼本事。」


  肖蘭在原地發怔,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倒是韓友青識時務,伸手接了那錢。只是在觸到顧子初微涼指尖時,覺得腳底有些發涼。


  「二伯。」顧子初又低頭看了下腕錶,對顧成華說道:「這樣的合作方,顧氏要不起,我趕時間,先走了。」


  顧成華應一聲,之後便見男人匆匆離去。


  在場皆驚。


  韓依依拿起旁邊餐桌上的餐巾,擦拭自己面前的咖啡。半晌后,發現肖蘭和韓友青還在原地,她皺眉:「怎麼,還不想走,還是說準備再賞我小費?」


  韓友青理了理思路,剛才的男人喚顧成華一句二伯……那豈不是就是顧岳的兒子,未來顧氏接班人。


  想到此處,禁不住抬手摁住眉心:「肖蘭,這次真得罪錯人了。」


  肖蘭也沒有想到,一個平凡家庭甚至為愁手術費而四處奔波的姑娘,竟然能和顧氏接班人有交集?

  韓依依有些想笑,厲害吧,怕了吧。誰讓我和阿箏的關係鐵呢。


  「對了,韓友青。」韓依依扔掉手中的餐巾,璀然一笑:「這些年,你沒給過撫養費,對吧?」


  「你叫我什麼?」韓友青氣得有些鬱結。


  「韓友青啊——」她喊得十分自然,不帶一絲拖泥帶水的乾脆:「有什麼問題嗎?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讓肖蘭這個女人招惹我。你受她的氣,是活該,畢竟你還是肖氏的傀儡總裁不是么。但是我和她沒什麼關係,也沒有義務受她的氣。不然小心我隨時起訴你!」


  「韓依依!」肖蘭生氣的嘴臉真難看,精緻的妝容也蓋不住那股惡氣,她說:「你不要以為有人給你撐腰,就覺得自己可厲害了。要知道,你只不過是一個沒人要的孩子!」


  心臟微微刺痛,像是同時有一千根針,從四面八方投過來……刺到心臟表面,然後從每個細枝末節沒入進去,足夠讓人疼得無以復加。


  惡毒的人永遠知道什麼話最傷人。


  縱使心底有著怎樣的驚濤駭浪,韓依依臉上仍舊端得四平八穩,看起來無比的風平浪靜。她對著肖蘭露出微笑:「知道顧涼城么,你可以在任意一個搜索引擎上查找他的名字。」


  「然後呢?」肖蘭問,她自然知道顧涼城美國赫赫有名的華人律師。


  「韓友青他也知道呢。」韓依依重新坐下,目光落在琴鍵上:「應該不想吃官司吧?這些年的撫養費倒是小事情,吃了官司,對你們公司的影響可不大好。」


  完敗。


  韓友青拉著臉色鐵青的肖蘭走了,走之前,韓依依再次說:「做好你的傀儡總裁,不要再出現,噁心。」


  只見韓友青的腳步一頓,然後迅速消失在視線中,一如當年。


  明明是勝利啊,可是為什麼渾身上下像是被人抽走所有力氣一般,只覺得無力。她將雙手重新放在琴鍵上,旋律再次響起,只是沒人會注意,那雙彈琴的手……在微微顫抖。


  涼城,如果你在,會不會見不得我受委屈?


  ——*——


  這日,原是晴空萬里,天光明朗的。


  走在路上,覺得樹葉會吐芬芳,也覺得路邊水管在開花。如果,阿箏是說如果,不在路邊突然竄出一條流浪狗咬她一口的話,那麼一切都是很美好的。


  只是,哪兒有那麼多如果。


  被狗咬這件事,是命。


  她蹲在路邊嘆氣,是認命。


  流浪狗來去匆匆,狂得相風,咬了她之後,甚至不給她一個看清它的機會……就那麼竄進草叢裡,再無蹤影。


  眼巴巴地望著自己腳踝的猩紅,阿箏默默掏出手機撥了電話:「子初,我……被狗咬了。」


  ……真是造孽。


  電話那端傳來熟悉的嗓音:「待著別動,馬上就來。」


  阿箏在路邊蹲著,又打了通電話,說自己去不了家教了。原因還是在路上被狗咬了……


  流年不利,阿箏嘆一句,然後望著塵土飛揚的馬路發獃。


  在遇見事情的時候,第一個會想到的人,就是他。或許,這就是滿滿的依賴感和信任感吧。


  馬路對面一家文印店,從阿箏的視角,可以看見店長抱著厚厚一摞紙。放到切紙機旁,然後放上去,壓下去,碎兩半,疊好。再放上去,壓下去,碎兩半,疊好。然後重複。


  在看店長重複第二十六遍切紙動作時,顧子初出現了。


  他將車穩穩噹噹地停在路邊,視線始終鎖著蹲在路邊的人。他有些想笑,不知道找個地方坐會兒嗎,非要蹲在路邊,像什麼樣子。


  下車,關門。


  顧子初長腿邁得很開,又分外沉穩,只是急於走向她。


  他停在她的面前,背光而立,說:「還要蹲到什麼時候?」


  聽見熟悉的嗓音,阿箏眯眯眼,抬起頭來看他——可以看見男子分明的下頜,以及眼底深沉的黑。


  他擋住了陽光,以至於看不見其他,只看得見他。


  阿箏還是蹲著沒動,覺得有些委屈,吶吶道:「子初,我也沒招惹那狗……莫名其妙,就咬我一口。」


  聞言,男人失笑不已,雙眸中卻隱含寵溺。他屈著單膝,蹲在她的身邊,歪著頭伸手查看她腳踝的傷勢,「我看看,別動。」


  右腳腳踝處被咬破了皮,有殷紅的血液滲出來,只是過了些時間,已經結痂成了暗紅色。


  他湊近了些,看得很仔細。


  順著阿箏的視線看過去,角度甚好——他根根分明纖長的睫毛,以微妙的弧度輕顫著;睫毛下蓋著一雙滿帶風華的雙眸,只消一眼,便足以萬年。恩,你若在我跟前,整個世界都只是陪襯。


  「好看么?」


  「好看啊。」


  不假思索的回答,令阿箏有些局促:「你還逗我。」她別開目光,不再看他,卻又聽他含笑說:「分明是你太專註。」


  顧子初起身,再次擋住烈陽。


  他說:「起來吧,」說話的同時也伸出一隻手給她,「我帶你去打針。」


  「打針?」


  「狂犬疫苗。」


  聞言,阿箏本能覺得排斥,她最是討厭打針。於是,她企圖說服他:「俗話說得好,能打針就不弔水,能吃藥就不打針。所以,我能吃藥么?」


  「你覺得可能么,嗯?」


  很明顯,阿箏在顧子初的眼中讀到了答案,沒商量。


  其實,自己一開始也不怕打針。只是有一次韓依依高燒住院,必須打針退燒不可。誰知道,一路被顧涼城背著去醫院要死不活的依依,一聽說要打針,硬是跑得連涼城都沒追上她。


  在打針的時候,韓依依的哭喊聲,整棟樓都能聽見。最後,針是打了,顧涼城的手臂上倒也多了個牙印兒。


  自那之後,也給阿箏留了陰影。一說打針,就覺得極其排斥反感。


  阿箏垂死掙扎:「子初,其實吃藥——」


  「停。」他打斷她,然後雙手撐在膝蓋上,俯著身子湊近看她:「你將來也是要當醫生的人,你見過被狗咬后只吃藥不打針的嗎?沒有吧。」


  「沒有……」


  「再說了。」他凝視她,眉眼專註:「狂犬病的潛伏期可高達二十年之久,阿箏,你也不想在二十年後突然出現幻覺發高燒然後癲狂不已。」


  果然是做老師的人,道理講起來一套一套的,讓人不服不行。阿箏深思熟慮,這個針,看來是非打不可了。


  「那打針的時候,你得陪我。」阿箏也不知,自己在對他說話的時候,竟挾裹著几絲撒嬌的味道。


  「好好好,依你。」顧子初很享受這個時刻,他喜歡她的每一個樣子。「一定寸步不移地陪你。那你先起來。」


  阿箏試著起來,卻發現蹲太久,雙腿已經麻了。加上腳踝上傳來陣陣鈍痛,完全起不來。


  作死,對啊,一開始為什麼要在這兒蹲著。


  望著面前伸過來的手,指骨分明,修長乾淨。阿箏握了上去,且眼巴巴地抬頭看他:「子初,我腳……麻了。」


  聞言,他先是一怔,旋即失笑不已。不多言,只是俯身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阿箏覺得一下失去重心,為保持平衡,雙手勾住他的脖頸。——雙腳在一瞬間得到釋放,麻痹感迅速擴張到每一個細枝末節,讓她有些受不住:「真麻。」


  「下次,不許蹲著等我了。」


  「好。」


  ……


  去醫院的路上,阿箏才想起他今天應該是要上班的。自從他去了南雅,手術日程可都是滿滿當當的,已經排到三個月以後了。


  「今天不是要上班嗎?」


  「調休了。」顧子初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隨意搭在上面嗎,腕骨分明。「我爸非要我跟著二伯去談生意,不想多說,就去了。」


  「這樣啊,等等……」阿箏若有所思,望了望窗外:「這不是去南雅的方向,不去南雅嗎?」


  「南雅的醫生護士都認識我。」他說著,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了兩下:「低調點。」


  她知道,他一向是不喜歡輿論纏身的人。能避開的風浪,能避開是最好,不能避開,他也不願波及到她半分半點。


  就近去了某大學的附屬醫院,這個點兒的人,還真是不少。看那挂號處的人,排的隊伍已經銜接成了長龍。


  顧子初抱她下車,進了醫院之後,將她放在旁邊的等候椅上。摸了摸她的頭:「等我,去挂號。」


  阿箏抿唇一笑,點頭。


  在顧子初之前,還排著十五人之多。沒辦法,誰讓現在是個看病難的時代呢。百姓吃不起葯,看不起病,民生怏怏,早已經是社會的一大病態。


  在等待期間,阿箏的目光一直追尋著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眼底有著淡淡的依戀。在所有的目光中,只有在看向他時,才會有特殊的情愫,無人可比。


  時不時偶有年輕女孩,狀似不經意地繞到他的前方,想目睹這卓絕身姿的真容。於是,一瞥驚鴻。


  驚的是一顆又一顆少女心。


  更甚者,意猶未盡地拿出手機來偷拍。而當事人顧子初,總是不自知自己有著怎樣的吸引力,完全當做視而不見。


  排隊,交錢挂號。


  顧子初拿票過來,朝她清和一笑:「打針去。」


  縱使他的笑容千般芳華,一說到打針,阿箏還是覺得瘮人……她被他抱著,一步一步走進防疫科。


  打針的時候,護士讓阿箏伸手臂。


  阿箏吸吸鼻子,別開自己的頭,盡量讓自己不去看那針管。索性眼巴巴地盯著面前的顧子初,他有些失笑:「你這樣子,以後莫說是要做醫生的人。」


  科室內的兩個小護士,視線幾乎快要黏在顧子初的臉上,只是一個勁兒好脾氣說:「哎呀,女孩子嘛,怕打針也很正常……不過還真是好福氣呢。」


  怕打針,是好福氣么?阿箏一怔。


  在磨磨蹭蹭十五分鐘之後,針硬是沒戳下去。每當針頭快要沒入皮肉時,阿箏就忍不住抖啊抖的,連帶著護士拿針的手,也跟著抖啊抖的。


  兩人一起抖,針是沒法兒打了。


  無奈之下,顧子初貼近,伸出雙手捧著她的腦袋,一股腦直接摁在自己的腹間:「不許看。」然後他示意有些目瞪口呆的護士,說:「你打,別停。」


  「子初,我——」


  「乖,阿箏。」


  他輕輕擁著她,聲音透著繾綣蠱惑般,有著一股奇異的讓人覺得心安的力量。


  自古以來,美男計都甚是好用……打完針的阿箏走出科室時,隱約覺得兩個護士的目光已經變得森綠。


  呃,子初,恭喜你又吸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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