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人的本質

  喝湯藥，一直以來，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兒。


  凰鍾常年病痛纏身，他原以為，自己早已習慣了嘴裡的這份苦味兒，可終究，還是習慣不了。


  人生已經夠苦了，還要整日喝那麼苦的葯，未免，有些叫人生氣……


  可在這一刻，他卻覺得那苦澀不堪的湯藥，突然變成了，兒時偷偷溜出宮去買的那一大團乳白色棉花糖。


  大大的，白白的，軟軟的，輕輕咬一口，嘴裡甜絲絲的，恍似連靈魂都要跟著融化掉一般！

  如果，這只是一場夢，可以的話，他寧願就此……


  一夢不醒！

  ……


  ……


  當然，蓮慶如果知曉他腦子裡的想法，約莫是沒有什麼風花雪月之類的多餘情緒。


  對她來說，情啊愛啊這種會降低她智力平均值的東西，向來就被她剔除於人生必須思考範圍之內。


  純粹的理性，實際上，跟機器沒有什麼不同！

  在資本的世界裡頭，所有的感情人倫道德與血緣，都是可以被毀滅地。


  當金錢可以解決人生百分之九十的問題時，餘下的那百分之十，就變得無足輕重了。


  前世的蓮慶，用一句形象點的話來形容，便是資本主義世界裡頭的高級動物！

  她的每一個毛孔，都溢滿了資本闖入人間，天生帶來的，骯髒而腥臭的黑血。


  為了金錢與財富，權勢跟地位，冷血理智如她，理所當然地拋棄了當時深愛的戀人。


  往上攀，不斷地往上攀！


  同時，嫁了人之後，還不忘獨立出去，去闖，去創業。


  去繼續拓展延伸自己的野心！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如果沒有前世積累鍛煉下來的頭腦，她，現在早就應該已經死了！


  所以，蓮慶完全無法理解月娘像個白痴樣對著床上這根病秧子哭哭啼啼。


  無法理解凰鍾睜眼看向自己的時候，眼睛深處，那滿滿藏不住的灼亮光芒。


  比煉獄裡邊最熾烈的獄火，還要來得瘋狂！


  根本，掩飾不住！

  哪怕，他曾極力試圖遮掩不讓她發現。


  人的本質，一世也好，兩世也罷。


  完全不會改變的。


  對於感情，蓮慶前世絲毫不在乎，完美控制著自己的情緒，為了想要的一切。


  這一世，依然如此——


  ……


  ……


  不曉得，是侯府老巫醫開的葯太神奇？

  還是，凰鍾本身性子太過堅韌，求生意念太強的緣故。


  隔天夜裡，他體內的高溫燒熱，總算是有了些消退的跡象。


  蓮慶收回手，按在胸前，稍稍鬆了口氣。


  從前天開始，她已經快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雖說熬也能熬得住，但到底，還是肉體凡胎一枚。


  身上的傷尚未好全，再這麼硬扛下去，只怕接下來，那個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人就應該是她自己了。


  「阿慶……」


  凰鍾艱難地睜了半眼，聲線沙啞得厲害。


  見少女嘴唇乾裂，眼底明顯兩道烏黑的青影。還有，那雙原本鹿兒般靈動的大眼睛裡頭血絲密布。


  胸口不由得一窒！

  眼框，微微泛起一抹硃砂色。


  「感覺如何，還很難受嗎？」蓮慶渾身一振，條件反射般，抬手再度覆上他的腦門。


  不同於以往一貫嘲諷的語氣，相反，透著些許極為罕見的溫柔。


  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發現。


  少女的掌心，溫度，一點都不高。


  卻讓他覺得仿如一塊燒紅的烙鐵，額頭的肌膚，快要被熔化了！

  凰鍾輕輕搖搖頭，嘴角微微上揚，輕聲回答道。


  「……不會。」


  「喔，那你先喝口水，等會兒我去廚房給你弄點吃的。」


  說罷，蓮慶先伸手將他慢慢扶起來，同時，把他身下的枕頭墊高，好讓他躺得更舒服些。


  接著，轉身，拿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遞到他手裡。


  茶水，溫度不燙不涼，剛剛好。


  顯然，是一直在備著的。


  「……阿慶……我……」凰鍾低頭，淺淺抿了一口茶水。


  明明沒什麼滋味，他卻覺得嘴裡分外甘甜。


  他的唇角微張，又迅速閉上，雙手捧著茶杯，一臉苦惱的樣子。


  似乎，在努力斟酌著措辭。


  「道謝的話，就免了吧！」蓮慶擺擺手，打斷了他。


  「可是。」


  「沒什麼可是，本就是我不講理先動手，才害得你舊疾複發。不過嘛，照顧了你這麼久，眼下，咱倆應該算是扯平了。」


  「……」


  凰鍾凝望著杯中的清水，表情複雜，沉默不語。


  他知道她是在給自己台階下。


  但對於自己的病，累旁人受得苦，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從小到大，身邊服侍的婢女宦官，幾乎每隔半個月便換一批人。


  他現在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該高興還是難過？

  所有悲喜，皆由不得他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