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自由與秩序

  「夫君，你不用去忙籌集糧草的事情嗎？」


  「不用，交給手下人去辦就行了。」


  袁熙盤腿坐在榻上，捧著一本莊子，若有所思地看著，嘴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而思想則飛到了九霄雲外。


  甄姬那天晚上雖然聽到了一大堆新鮮辭彙，什麼中央部委，紀委書記，雙開等等，但終究是沒有概念，就當是聽到了又一則莊子夢蝶的故事。對眼前這個袁熙，就愈加珍視了。一個腦洞大開，既有才華，又有些妄想，天馬行空不受拘束的美妙伴侶。可惜還有些古板，說了要看莊子，結果真的碰也沒碰自己一下。


  她拿起一串葡萄，給自己的男人餵了一口，說道：「呂方陸大幾個人這幾天倒是勤勉，做事也積極了，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袁福那邊問你要不要再收幾個讀書人？」


  葡萄有點酸，但算是這個時節可口的水果了。袁熙舔舔嘴唇，擺手道：「不收了，人一多，心就雜了。現在的狀態挺好。人一旦有了奔頭，就會奮力，只要發揮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勁頭，做什麼事都能做好。不過，還是需要恰當的點撥，這就講究火候了。」


  「現在我是越來越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了。」甄姬又道：「前些天我母親來看我了，問我在這裡好不好？」


  「你怎麼說？」


  「我說挺好的……不過，她還問起其他事情……」


  袁熙看了看她嬌嫩的臉上泛起了紅暈，問道：「是不是問起什麼時候抱小寶寶的事情了？」


  「咦，」甄姬道：「你怎麼知道？」


  「這不過是人之常情而已。我還見了岳父大人，還見了你大哥。他們看到我都高興地不得了。」


  甄姬道：「怎麼回事？怎麼他們都沒來看我……」


  袁熙道：「傻丫頭，他們忙都忙不過來了。現在我以市場價五倍的價錢收購他們的餘糧，他們收糧都來不及。」


  甄姬一聽聞，只是蹙眉道：「雖然妾身嫁到了袁家，但也不能這麼徇私吧，傳了出去，恐怕要惹人非議。」


  袁熙輕輕哼了一聲道：「我就是要惹人非議。」


  這時候外面有人敲敲門，一臉風塵僕僕的呂方進了門。


  呂方看樣子瘦了半圈，顯然為了採購糧食這件事情費盡了心力，看到袁熙忙道：「大人，已經按照吩咐去散播消息。本來崔家范家都在觀望，聽說甄家已經在鄉間競購糧食，他們也都來找小人了。」


  袁熙「嗯」了一聲，道：「這件事你去跟吧。記住，現在開始，將價錢往下調，高於市場價三倍就可以了。」


  呂方一怔，抬起頭問道：「大人，這樣做會不會……」


  袁熙道：「你怕他們不幹了？放心，你告訴他們，現在存糧已經差不多了，後面價格還會降，讓他們要賣就趁早。有多少額度的糧，就有多少額度的利息。賣一分糧，就借他一分錢。要說清楚，我就不信他們不動心。」


  這簡直就是一個空手套白狼的方法。就這個時代的人看來，不勞而獲是一種罪惡。無論是崔家還是范家，這些大戶平時也就是把錢和糧食存起來，等於是死物。現在平白無故就能讓倉庫里的錢周轉獲益，就等於買了個理財產品，誰能不上鉤啊。


  呂方想了想，腦子裡一片混沌，不過他有一個好處，想不明白先去做就對了，於是就應了一聲，出了門。


  甄姬道：「夫君，呂方這個人，你相信嗎？萬一……」


  袁熙道：「你怕他被人買通了？放心，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能給他的，要比錢財好得多。」


  甄姬歪著頭看他，想知道什麼東西比錢財還要好。在她看來，只有書中才有黃金屋了。


  呂方等三人出去辦事了，只剩下袁熙一個人捧著書看，倒有些無聊了，他叫來袁福，幫他整理書稿。


  袁福每日被他拉住，脫不了身，只得眯著老花眼，勤勤懇懇幫他整理書稿。莊子也沒多少字，只要解釋通暢了，一些細節也不用細扣，漸漸也能梳理出一個框架來。


  莊子出身於一個百家爭鳴的時代，那時候沒有那麼多成規，思想上也自由得多，大家敢想敢說，哪怕是離經叛道，也有人去琢磨。莊子崇尚自由，不願意投身官僚仕途，倒是和袁熙的性子很相投。


  自由和秩序，是兩個永恆的主題。秩序確實能夠帶來效率，能夠將組織凝聚起來，讓每個人都能為之貢獻自己的力量。軍隊便是一頭典型的秩序怪物。但秩序又遏制了個性，導致越來越官僚，失去了創新力，也無法在社會巨變時應對急劇的變化。


  亨利福特的流水裝配線是秩序化的一個極端例子，每個工人都是其中一個螺絲，他們不能說話，不能離開崗位，只能按照職能兢兢業業做完屬於自己的活。世界上一度有一半的汽車都是從福特的工廠里出來的，亨利福特的聲望也在那時到達了頂峰。可惜，世界不是一成不變的，在人們滿足了基本需求，追求汽車的多樣化時，他那一套就無法跟上時代的腳步，這才讓通用汽車異軍突起了。


  作為個體，袁熙極度厭惡這種層級森嚴的組織架構，它會扼殺了個人的自由和創新精神。但站在高處，又不得不承認，在食物匱乏、而戰爭頻發的三國時代，這是最能迅速整合資源的辦法。


  袁熙對在袁紹底下做事已經有點反感了，動不動要和逢紀郭圖這些小人鬥智斗勇，提防著自己兄弟突然兩肋插刀，關鍵是看不到希望。到時候官渡之戰一到，兵敗如山倒，自己作為袁紹的一個兒子，恐怕得滿天下被追著跑，說不定哪天就被人砍下腦袋呈送到曹操案上了。又或許，自己還沒活到那時候，就已經被自己父親兄弟害死了。這麼一個人吃人的社會，前景不明確的未來，讓他每日睡得不安穩。


  「看來時間緊迫了。得趕緊找點人才，先打造一個領導班子，什麼都自己抓實在太累了……」


  袁福擦了把汗，抬起頭，看著躺在一邊悠閑地翹著腳的袁熙，問道：「二公子，你說啥太累了？」


  袁熙回過頭沖他露出一口白牙，道：「我說你太累了，辛苦了。回頭得給你抓只老鱉補補身體。」


  袁福「哦」了一聲，道：「今日伙房裡倒是有好東西。」他神神秘秘地壓低聲音道：「是剛鋸下來的鹿茸。二公子要不要嘗嘗，老僕可以讓人燉成湯……」


  袁熙道：「鹿茸？算了吧，等我的莊子看完再說。上次的虎鞭還沒消化掉呢。這東西就像一團火，成天燎燒著我，我怕這具身體經受不住。」


  說著，袁熙手上的竹簡「啪」地收了起來。


  袁福抬起頭來。


  袁熙道：「大功告成。鹿茸你明天先送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