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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六章 似忠 炫武 有客北來

  第三百七十六章 似忠 炫武 有客北來

  「張溥橫死,平日里寫文章互相唱和把他誇上天的那伙東林黨眾沒有一個敢出頭,全都是在那裡跟周延儒搖尾巴,還是老夫出面,奔走千里,腳不點地的給他操辦的喪事,這幫人也就是太平時節嘴皮子痛快下,滿嘴的忠孝仁義,滿肚子的王八心腸!」


  鳳陽中都的漕運總督衙門,馬士英在堂上大聲的咆哮,身邊親信和鳳陽兵馬的幾名參將和游擊都是噤若寒蟬不敢出聲。


  當初馬士英脫了戍籍,是因為阮大鋮跟張溥合謀幫助周延儒復相,阮大鋮幫他討來的彩頭。誰知張溥轉手就被周延儒毒殺,那些得了張溥若干好處的士人大臣沒一個敢張嘴,也就是素不相識的馬士英敢冒著周延儒震怒的危險,奔走辦理喪事了。這一件事以後,江左士大夫人人側目,都覺得這馬士英是個二愣子,拎不清,大家避之則吉。


  坐在邊上的鳳陽知府看見馬士英這般失態,忍不住開口勸解道:

  「督堂,山東兵馬此來也是為了救援壽州危局,或許督堂想得多了……」


  漕運總督馬士英猛地回頭,惡狠狠的盯著他,冷聲的說道:

  「吳鳳鳴,這話你自己信嗎,那李孟這些年千方百計的在南直隸屯駐兵馬,到底是為何,這次壽州生亂,朝廷屢次的讓他出兵平亂,他不來,在革左五營快要去往湖廣和河南的時候橫插一腳,硬生生的把那些禍害堵了回來!」


  鳳陽知府也是有點灰頭土臉,坐在那裡索性是不出聲,馬士英已然是怒極,在哪裡繼續的大聲喊道:

  「鎮守盧公公領著大軍和革左五營僵持,正是聚集殲滅的好時機,他的兵馬在身後一動不動。可如今形勢敗壞,革左五營勢力大漲,這時候卻一反常態,傾全力南下,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在馬士英憤怒的質問下,屋中地諸人都是不出聲,默默低頭,其實李孟這番動作。精細人差不多都能看得清楚,不過是懶得點破罷了。


  眾人心中明白的很,若是那李闖、張逆過來,自己不會有什麼好處,但要是這李孟過來,保全身家富貴這可是起碼的,搞不好還要原職留任,畢竟這李孟也是朝廷的大將。也要按照這體制內規矩來的。


  馬士英卻還在那裡忿忿不平,口中念叨著:


  「奸臣,奸雄,他要名正言順啊,要朝廷需要他南下他才南下。他有大軍還要大名,他到底想幹什麼,這是國朝三百年第一大奸臣啊!」


  山東大軍要如此名正言順的南下,南直隸這最後的膏腴已經勢若累卵。不過。在馬士英眼中看來,這李孟向來還要給自己求個名分在,一切都是按照規矩調動,說明還是注意天下人的言論,如果東林黨人能像是歷次黨爭政爭一樣,群起而攻之,沒準對方還會收斂一二。


  畢竟這東林復社和江南士林,幾乎就是代表著天下地民間輿論。李孟還是會很顧忌的,因為名聲臭了很多事情都無法順利的實施。


  那李孟只要不明目張胆的去行謀逆之事,那各地還可以聚集力量緩緩圖之,誰想到李孟大軍始動,南北士林居然噤若寒蟬,無人出聲。


  誰都知道李孟這一南下到底意味著什麼,可每個人都不願意出聲做這個出頭鳥,大部分人都想著投機撈一票。能在新朝有個出身也不錯啊!

  朝中唯一敢直言的右都御使劉宗周。已經是因為和崇禎皇帝爭論東廠和抗擊女真的政策,辭官回鄉。此時不在其位,自然也不會謀其事了。


  馬士英更不知道的是,自從李孟大軍從濟南出發南下的時候,朝中正四品以上地官員差不多有九成都是派人給李孟送去了信箋,儘管信上說的模糊,可都是露出了交結聯姻的意思,眼下願意給李孟做妾的名門千金就不下幾十位,願意給小李宏做妾的也有差不多地數目的小孩子。


  山東境內各個府縣的文官,這是山東境內最無趣的官職,或者說是全天下最無趣地官職,俸祿就朝廷定製那點餓死人的份,什麼事情也做不了,更重要的是什麼錢都撈不到,什麼威風也沒法使。可他們是科舉進仕途,十年寒窗好不容易有這麼個機會,抓到了實缺,總不願意丟掉。飽讀聖賢書,又是登了天子堂的天子門生,被朝廷派來當文官,天生就和武將出身的李孟不對盤,彼此不尷不尬的相處著,任憑衙門內外的小吏和武裝鹽丁管事。


  他們知道自己任期一滿就會被調離,就算和這李孟交好,也沒有什麼好處,搞不好還要落下罵名,所以都是冷冷淡淡的。


  可大軍一南下,沿途各州府官吏殷勤到了極點,就算是挨不著地也都是到當地膠州營勢力所在,表達自己的投靠忠誠之心,在所有人看來,這天下馬上就要變了,最起碼山東和南直隸今後就要變化了。


  至於那些東林黨人,江南士子眼下已經有人琢磨著寫點讚譽的文章,那漕運厘金也是為國為民,在南直隸兩淮駐兵也是勤勞國事,大明有李孟,那跟太祖皇帝有徐達一般,大明的定海神針啊。


  馬士英唯一寄希望的就是這天下人之口可以讓李孟行事收斂些,給他們這些人留下經營的時間和空間,可平日里正義凜然的這些人,到了這個時候,卻都是搖尾討好,謙卑到了極處。


  天下末世,固然有許多有氣節的忠烈之人,可這道德敗壞之輩也是必正常年景多了許多,道德淪喪,氣節盡失,這正是末世地徵兆。


  「派人去南京城,帶我地親筆書信給阮大鬍子……」


  咆哮到最後,馬士英也只能是無奈的坐在椅子上,頹然地做出了這個微小的行動。


  所謂兵貴神速。膠州營也歷來以勢若驚雷為傲,每每出戰,都是在敵軍根本意料不到的時候就殺到了戰場。不過這次李孟大軍南下地速度,卻是儘可能的緩慢,每過一州縣,凡是適合大軍停駐的,必然是停下駐紮。


  反正在濟南和濟寧州之間膠州營的屯田田莊,各個大戶豪紳的產業密布其中。而且在大軍南下之前,轉運倉庫和兵站早就是設置完成,停駐倒也是正常。


  大軍緩緩而行,原本十天就可以走完的路程,目前看這個過程,目前最起碼需要十五天,這路上的目的就是耀武揚威。


  沿途地官宦豪紳,在大軍到達的時候紛紛前來求見。極盡奴顏婢膝之事,比如這次出征之前,濟南知府某求見,進入堂中,見李孟面先跪下磕頭。以見親王禮儀問安行禮,到了泰安州之後,青州知府緊趕慢趕也是來到這裡,禮節也是隆重之極。雖沒有黃土墊道,可這百官跪接,傘蓋大張,鼓樂齊鳴的排場,也是煊赫之極,最小也是大學士督師的排場,最大直追親王。以前文官見武將,就算是個小同知。都是鼻孔朝天,哪兒來這麼大的排場,這種種種種,倒是讓李孟對所謂的文人風骨有了新的認識。


  當日間看不清楚形勢,不願意下注投機的人們,現下看起來形勢已經分明,再不行動,恐怕就要成遺老遺少了。


  李孟不擔心在南直隸那邊會有什麼不對。現在「民心所向」。地方上簞食壺漿,得到了兩淮地方上豪族支持地青州軍和淮楊軍足夠輕鬆夷平南直隸所有的兵馬。不管是官軍還是流民大軍,何況革左五營的部隊目前還受到膠州營的遙控。


  這樣的巡遊,代表著低調地膠州營開始向世人炫耀他們強大的武力,讓看見這支軍隊的人都知道自己加入這一方是沒有錯誤的,讓他們對山東和膠州營這個團體有絕對地信心。


  沿路的山東士民,不光是沿途本地的人,相鄰各府縣的人也是紛紛趕來,夠資格的就去拜見膠州營將帥,不夠資格的,就去觀看行軍嘖嘖驚嘆,看見這樣的部隊,所有人都是安心了,所有人的心也就定了。


  這次來地人中,頗有幾位敢於直言不顧生死的地方名宿,因為山東這些年太平日子過著習慣了安穩,而且這兩年的年景明顯是變好緩和,眼見著富貴太平的就在眼前,他們就準備過來相勸李孟大帥,說是山東平安計,還是不要妄興刀兵,把山東此時的太平日子毀於一旦,不過看到這般的軍威之後,各個都是打消了念頭。


  有這樣的部隊,就應該打下更多的地盤,那時候咱們山東地子弟才能跟著富貴賢達,攔著幹什麼呢?


  不過也有兗黨和萊黨地骨幹文人覺得事情不太對,通過各種的渠道把消息傳遞到李孟那邊,說是兵者大事也,不可不察,大軍行動,不應該這般輕浮炫耀,有些人還隱隱約約地點出了個不恰當的比喻,當年前秦的苻堅南征的時候不也是如此,最後結果如何,人盡皆知。


  一干人等勸大帥還是等萬事平定的時候,再搞這些排場不遲,他們一定沒有想到,如此行進的主意,正是孫傳庭想出來的。


  按照孫傳庭的話講,山東隱忍低調了這麼多年,除卻朝中諸公和一些大敵知道山東的厲害,其餘人都是懵懂,就連山東也有頗多地方不知道這李大帥到底是什麼樣的軍將,到底有怎樣的實力。


  如果要行大事,外人看著你沒有相應的實力,難免會心思不穩,或者是心中不服,這就導致本該投降的不投降,本該臣服的不臣服,那就還要打許多不應該打的仗,耗費多餘的精力。


  不若在這次行軍之中,儘可能的炫耀武力,把濟南大營的實力彰顯給山東人看,給南直隸的人看,讓他們知道山東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的團體,讓他們心裡明白,臣服於這個團體才是應該做的,和膠州營對抗會有什麼樣的壞處,在這個團體之中會有什麼好處。


  除卻行軍之外,周揚、寧乾貴和靈山商行一起發動。在各處搞的沸反盈天,比如說屯田田莊之中,對屯田戶的用度開始放寬,屯田軍屬們地安置和改籍工作正在進行,就有屯田田莊的庄頭和一干人等,每日里就組織者人各處憶苦思甜,想想大災之年的時候,全家人瀕臨餓死。無處可去,到底是誰給他們溫飽,讓他們有這樣的好日子過。


  百姓們在亂世的時候會成為最可怕的暴民,但在大部分時候還是純樸的,本來就是身在屯田田莊之中,真切的感受到李孟給他們地好處,現在又被這些人不斷的宣講,人人心中都是感激非常。


  再加上屯田軍屬的改籍和遷居。讓那些沒有子弟在當兵的屯田戶人家都是羨慕非常,當日間還想著好好的孩子不要去舞刀弄槍拚命,老老實實的種地一輩子不是更好嗎,可現如今這差距就分出來了。


  這更顯出來一件事,如果對大帥忠心耿耿的話。肯定是會獲得足夠和豐厚的回報,現如今只能是把孩子朝著護庄隊裡面送了,寄希望於有福氣能參軍。


  至於地方上,以圍繞在周揚身邊。在各級官署衙門充任小吏和幕僚地文人為主的萊黨,還有隱約以袁文宏為代表,主要是在兗州府經營各種店鋪商行為主的富家士人為代表的兗黨,紛紛寫文鼓動稱頌。


  說是如今亂世天下,人人都是在保存實力首鼠兩端,上不知忠勤王事,下不知安撫黎庶,唯知殘民以逞。如今只有鎮東將軍李孟是真正的忠義剛烈之人,南方有大亂,也只有李大帥才慨然出戰,率領我山東子弟出兵平亂,山東如此強軍,我齊魯子弟人人聽命,那壽州地賊兵平定也是指日可待。


  南方的大亂平定之後,那山東大軍該去向何方。不是還有在河南肆虐的李闖和曹操流賊。正在湖廣橫行的八大王張逆流賊嗎,既然其他地方上地官兵沒有辦法。就都讓我們山東兵馬一力平定吧!


  還有人總結膠州營從膠州一千餘人的營頭到如今的十餘萬大軍,這山東到底有了什麼變化,隨著膠州營的規模逐漸擴大,山東地方上也是愈發的跟著繁榮富裕,士民百姓,跟著得了多少好處。


  這就得出一個道理,那就是膠州營越壯大,咱們山東百姓跟著得到的好處就越多,所以擁護膠州營,擁護李大帥,那就是為咱們平民百姓自己的日子做打算。


  還有幾個莽撞的,居然開始鼓吹鎮東將軍、山東總兵李孟乃是天命所鍾,潛龍在淵,更有人「嚴謹」地從易經和推背圖中推測,山東李大帥就是這一代的改朝換代,所為五百年必有聖人出的聖人。


  不過這些莽撞的人文章一寫出來,才在文社中談論,沒有來得及結集發表,晚上就有人登門拜訪,第二天這幾個莽撞人對自己寫過的文章就一字不提了。


  對於地方上親李孟親膠州營的文會詩社,定期是有費用劃撥下來的,而且周揚和寧乾貴對屬下人手的挑選,也是優先在這裡面選擇,當然選擇地時候,所看地就不是這作詩寫賦的本事,而是實務優先。


  這次他們地群起鼓吹,最開始幾個影響大的文人會社是得到了授意,有人起頭之後,其餘的人自然就是一哄而上。


  有專人對寫的出色,鼓動性強的文章進行整理,改成平民百姓能懂的白話文,在各處的私塾公塾中大力的宣講。


  平民百姓們面朝黃土背朝天,能懂得些什麼,對那些文人士子都是尊重異常,這些人說的話都是言聽計從,深信不疑,這效果又是加深了許多。


  當然,不是人人都是這麼趨炎附勢,這麼軟骨頭,整個山東幾百萬的人口,總有幾個讀書讀的腦袋昏掉,死抱著君臣大義的文人,他們想寫大罵李孟心存悖逆的文章,甚至還有極端的準備撞死了李孟的馬前,好博個忠義之名。


  但他們這樣的人早就是在武裝鹽丁的黑名單上了,寫那文章連自己看都不能,武裝鹽丁早晚定時搜查,何況地方上的人都覺得這些人根本不是鄉親,背後長了反骨,倒是要跟李大帥做對。那不是給家鄉父老抹黑添麻煩嗎,人人在身後戳著脊梁骨,家人老小上街都是被人孤立,這樣的日子過著,難受之極。


  山東鹽幫和靈山商行也沒有閑著,這兩個機構對平民階層還有那些草莽綠林的影響更勝於文士,何況山東如今行商做工鹽場鐵場地人也是不少,山東鹽幫還有靈山商行一暗一明。煽動傳播,效果更佳。


  何況平民百姓,對更貼近他們的草根傳聞,更是篤信無疑,並且自發的跟著傳播談論。


  比如說在膠州城一帶,不知道什麼時候有這樣的傳聞,說是當年李大帥降生的時候,天都是火燒雲。自家的草房上茅草有洞,結果許多喜鵲紛飛而來,在房頂上為屋中的產婦擋雨。


  還有什麼次日某參將和某兵備道結伴而行,恰逢大雨,然後守在這草屋的門口避雨。聽到裡面有人生孩子,忍不住驚訝地說道「這孩子今後肯定大富大貴,要不然怎麼能讓我們兩文武守門」等等。


  這消息若是傳到趙能老娘那邊准得笑掉大牙,生孩子的時候。明明是幾個鄰居家的婆娘聚在一起幫忙,門口是他李家的父母等著,而且那天是大晴天,哪有這麼多胡亂的傳說傳聞。


  李大帥當了十幾年的弱智,這件事情眾人倒也是知道一二,還有人傳言,那鹽政巡檢去往薛家島千戶所查緝私鹽的時候,不是打了李大帥一棒子。結果漲潮后,李大帥被淹沒在海中。


  據說有人當年在附近打漁,看見驚濤駭浪,海中隱隱有黑影,好像是一條巨龍一般,朝著海岸煮鹽的地方風馳電掣而去,說明咱們大帥那是真龍附體。


  如此種種,看歷朝歷代地史書記載。還有些鄉野傳說。肯定能看到無數類似的傳說典故,那劉邦不就是在酒鋪子裡面睡覺。趴在桌子上,結果酒鋪老闆娘就看見一龍趴在劉邦的背上,以為是異象。


  天知道這是不是當時劉邦欠酒錢不給,那老闆娘要帳不成還被打了一頓,等到劉邦當了皇帝編出這個典故來唬人。


  當然,李孟的種種段子和這個不同,但本質上是沒有任何區別的。


  當然,李孟李二郎行俠仗義,一棍走齊魯,除暴安良這種東西,也是編得到處都是,就跟後人附會趙匡胤地千里送英娘之類也差不多。


  這等民間流傳的東西和文人寫什麼天命文章完全不同,對李孟的聲望和統治的穩定都是大有好處地,也就任由黃平和侯山他們搞了,反正這些東西都是傳言,這傳言嗎,要他真就是真的,要他假就是假的。


  儘管李孟是鎮東將軍了,可他做事還是按照規矩來,比如說山東巡撫顏繼祖還有監軍太監陳敏都是一起帶著,臨陣指揮決斷。


  實際情況是監軍太監陳敏被幾十名兵士牢牢看守,根本沒有人身自由,山東巡撫顏繼祖李孟一直沒有答應放他致仕回家,不過這次卻鬆了口,說是南徵結束之後就任他回鄉,再也不加阻攔。


  顏繼祖五十多歲的年紀,看著比實際年紀大了十歲還不止,聽說允許走人,心情卻是輕鬆了不少,他的住處和那陳敏相鄰,只不過一人有自由,一人無自由罷了,晚上用過晚飯,李孟那邊在接待各處的來拜的賓客。


  這兩位閑人則是意氣相投,索性是無事,坐在那裡閑聊,外面這沸沸揚揚的宣傳造勢,這兩個人多少都是知道點,什麼出生兩貴人守門,昏倒在海水中真龍附體地這些段子,兩人都是見多識廣的,也就是嗤之以鼻。


  可談將來,兩人都是不願意多說一句,這李孟吃掉南直隸之後,大明已經是無人能制,將來能做到什麼地步,那就要看他和李自成這些流賊大夥能打到什麼地步了,大明朝廷已經沒有資格下棋。


  反正也是閑聊,兩個人先是把什麼「貴人守門」「真龍附體」之類的傳聞嗤笑了一番,不過這陳敏卻想起來一件事,儘管沒有什麼人能聽到,可也還是壓低了聲音,小聲說道:


  「顏先生,方才咱家卻想起來一個典故。還記得那李闖逆賊,術士宋獻策曾經給他做讖緯之辭,說是『十八孩兒當主神器』,眾人都說這『十八孩兒』是『十八子』,合起來是個『李』字,正是說那李闖,可您細想想,這總兵李孟。好像是也在這讖緯詞的之中啊!」


  這太監陳敏說話絮絮叨叨,顏繼祖都有些不耐煩,可話說到最後,卻讓他直接打了個寒戰,不用想,這明明白白的就是說個李字,誰知道是李自成的李還是李孟的李,而且這還是流賊內部的讖緯。想必他李闖不會傻乎乎地為個官兵地軍將造勢,何況這讖緯之言說出來的時候,山東兵馬根本沒有被離間地價值。


  說到這讖緯的應驗之人,一向都是頗為的離奇的,最早得到讖緯的。一般都是死得渣都沒有,當年王莽之時,有讖緯「劉秀王」,結果背負天下之望地國師公劉歆。改名叫劉秀,天下人也以為他就是應讖之人,當時被人認為懦夫的南陽農夫,斗膽跟國師公同名的那個劉秀,居然順口說了一句自己未必不可能就是應讖之人,還被周圍的人取笑,結果人人都記得光武大帝劉秀,沒幾個記得國師公了。


  到了隋朝。隋煬帝夢見了「桃李子,得天下」,他覺得大臣李渾就是這個人,殺了李渾全家,誰想到自己看著長大的親戚,李淵小李子卻代了大隋的江山;到了李世民,他又看到了「女主武王」,他根據親信的禁軍大將李君羨的封邑是武連郡公。官職是左武衛將軍。把守地是玄武門,再加上又叫五娘子。顯然「女主武王」就是他了,捏著罪名就殺了全家,當然,李世民可能是有個玄武門強迫症,他在宣武門殺弟弒兄囚父,自己也覺得有點良心不安,總怕別人在玄武門捅自己一刀子。


  五代末年,後周世宗柴榮,也是個英明神武之君,不過也迷信讖緯,他聽人說方面大耳之人會取代後周,於是看到禁軍里有這樣相貌的軍官就找罪名殺掉,就漏掉了一個最勇敢,在他面前晃得最多,最拉風的方面大耳之人,後來又撿到「檢點做天子」的木牌,他嚇得把自己的親戚,威望卓著地張永德從檢點的位置掉開,提拔那個英勇善戰,樸實聽話的方面大耳之人做檢點,最後倒還真應驗了那句「檢點做天子」,而張永德,則一直任勞任怨,安分守己得很……


  莫非真是天命在李孟,顏繼祖和陳敏一時間都是無言,天氣寒冷,太監陳敏卻覺得冷汗流下,心中慌張無比,連忙告了聲罪,自去回房休息。


  而顏繼祖開始琢磨明白這個讖緯之辭后,渾身變得冰涼,但轉瞬間,一下子又是變得火熱,吏部都給事中本來是要入閣拜相的人物,但外放山東巡撫后,一件件事情出來,再也沒有什麼寸進地希望。


  身在山東覺得人生處處兇險無比,滿心想著致仕回家養老,到今日間,聽到這個讖緯,他顏繼祖只覺得豁然開朗,要再想前進,何必在朝堂尋覓鑽營,這身邊的天地就是無限廣大,山東一地,多的都是那種不第的秋風鈍秀才,哪有自己這般聲譽卓著的高士文人,如果……


  關外的草原到了十月,完全沒有那綠浪翻滾的生機勃勃,入目間都是蕭瑟的枯黃,走在其中,人根本不會感覺到什麼愉悅,這裡就好像是沙漠,人走在其中,會感覺到渺小恐懼和苦悶。


  但居住在這草原上地蒙古部落,已經是在這無趣的景色上生活了上千年,現在正是打牧草準備過冬的尾聲。


  前些年,每到秋末冬初,王爺和那顏們就要著急各個部落能騎馬的男丁,準備去南面的漢人地方劫掠,雖說上面那些人能拿大頭,可每家每戶也能落點好處,最起碼過冬是不難了。


  可漢人那邊越來越難打,自己這邊整天又都是被東邊過來的女真人劫掠,日子是過得越來越艱難。


  每年到這個時候,都是儘可能的把牧草什麼收集齊,然後儘可能的有多遠躲多遠,東邊地那些所謂地清國人,實在是太野蠻也強橫了,搶糧食牲畜還不算。還要把各家各戶的青壯男女搶回去,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現如今朵顏部所佔據地哈剌慎周圍,許多蒙古部落都是逃散一空,卻也有許多部落從四面八方趕到這邊來,台吉們每人帶著幾十人,百把人,甚至有的只有十幾人,騎著馬。帶著全副的器械,聚集到了這裡。


  大清國的貝勒爺,阿巴泰大老爺帶著兩萬多的大清兵過來了,要去開了漢人的邊牆,到那傳說中富庶無比的內地,大大的撈一筆去了。前些日子,大清地崇德皇帝陛下,已經給各札薩克的王爺們頒下了旨意。要他們出兵跟著一起南下。


  出兵南下,那是毫無風險的,那些漢狗,跟我們蒙古人打還行,但是哪兒是八旗精兵的對手。八旗精銳一出現,那些漢狗都嚇得直接跑掉,哪裡敢打。這就是包賺不賠的買賣,出一趟馬。一年的嚼裹就齊全了,還是向大清崇德皇帝陛下表忠心的大好機會,傻子才會錯過。所以大家都拚命的置辦器械,準備糧草馬匹,選調了最精銳地士卒,要在貝勒爺面前好好表現一下。


  在哈剌慎大凌河邊上最好的一塊地段,立著一個巨大的帳幕,直徑大概有五丈之大。高度也有兩丈,這都是牧民們平時根本見不到的。


  這個帳幕全用上等的牛皮和上好地毛氈縫製而成,很多地方還襯著上等的明國綢緞,上面還有各種刺繡,有的是最上等的蘇綉,有地卻又是蒙古娘么自己繡的歪歪曲曲的圖案,裡面繡的圖樣也是千奇百怪,有的是大紅的婚慶綉品。有的是像水鴨的鴛鴦。還有更多是明黃色地三爪蛟龍,這些東西的來源。天南海北,誰也說不清楚,不過,任何人都能看出這些錦緞的質地,非常之上等,就算是最富庶最豪奢最敗家的王爺,那也是萬萬捨不得用這麼好的帳幕的。


  大帳里,一干錦衣華服的蒙古漢子,互相紮成若干個小堆,在那裡竊竊私語,每個人的聲音都不大,但是幾百人這麼嘈嘈地,卻搞得這華美地大帳里像是一個擾攘的大市場。


  有人地地方,就有派別,草原上也不例外,喀爾喀人,科爾沁人,喀喇沁人,兀良哈人,他們之間有著各自不同的身份認知,也有著各自不同的利益糾葛,更重要的,他們跟大清朝的關係各不相同,他們跟隨大清皇帝皇太極的時間不同、親疏不同,相互跟隨溝通的大清王爺不同,那自然而然的就分出了派系,自然而然要各自扎堆。


  不過,大家的心情都很不錯,這幾年大家都經常南下,去那頭毫無反抗之力的肥豬身上宰割,大把大把的金銀,大群大群的奴隸,大堆大堆得綢緞,還有那堆得像山一樣的糧食,大家的日子都是越過越舒暢,有大把白皙的漢族女人,綢緞衣服也比皮子舒服多了,大家是越過越有盼頭,時不時還有人情不自禁大聲的哈哈笑了起來。


  正當這時,突然聽到有人用滿語和蒙語大吼「奉命大將軍多羅饒余貝勒到!圖裡琛貝勒到!」


  正在那裡扎堆的的蒙古貴人們,以最快的速度,列隊站開,按照地位高低自動排好,同時立場接近的還互相扎堆,這真是一種天才的技能,非後天訓練所能達成。正當大傢伙正在整理儀容的時候,兩個高大的擺牙喇親兵一挑門帘子,在門口兩側站好,卻看見阿巴泰穿著團龍褂,戴著暖帽走了今年,他旁邊則是一位二十幾歲的青年人,穿著蒙古袍子,卻套了大清的團龍褂,戴著大清官樣的紅頂子暖帽,顯得不倫不類的,這位確實科爾沁的圖裡琛貝勒。


  一眾蒙古貴人們一摔袖子,雖說蒙古長袍沒有馬蹄袖可摔,卻還是像模像樣的打了個千,齊齊的一聲喊:「標下參見奉命大將軍!」有的用蒙語,還有的用滿語,亂七八糟的。阿巴泰也不矜持,邊往主座上走,邊兩邊擺手,請大家起來,當然大家也是理所當然的不起來了。阿巴泰和圖裡琛,緩步走到主座上,盤腿坐下,兩側的貴人們才站起來依次就坐。


  這時候。坐在帳幕中間的,是大清國的多羅饒余貝勒和科爾沁一位貝勒爺,坐在下面的,則是大清國的一乾親王郡王,看上去是頗為地滑稽。蒙古的各札薩克,可都是被大清國封給了親王郡王的封號,地位尊崇無比。


  但是他們可萬萬是不敢跟大清方面大帥,有專閫之權的奉命大將軍相拮抗。至於科爾沁的貝勒爺,那可是皇后陛下的侄子,永福宮庄妃和故去的寵冠六宮的宸妃地幼弟,圖裡琛貝勒爺。


  誰不知道科爾沁跟大清朝什麼關係,雖然他現在只是個閑散貝勒,並不是吳克善王爺親來,但是誰敢讓他坐在自己下面。


  阿巴泰高踞正中,倒也不顯得倨傲。所謂的滿蒙一家,不是說著玩的,滿洲人兵少,蒙古人兵弱,兩相調劑。那才是最好的,特別是蒙古兵只要有滿洲兵帶著,那也是如狼似虎,絲毫不比正牌滿兵差。


  這一次阿巴泰統帥大軍總領方面。有三萬七千大軍,也算是難得的大征伐了。


  按照皇太極的旨意,每個滿洲牛錄抽調了二十人,鑲藍旗每個牛錄再額外抽調了十五個護軍,也就是擺牙喇親兵,從征的各將自己又抽調了自己的擺牙喇兵,湊出了七千人;蒙古八旗每個牛錄又抽了三十五人,合計五千兵;漢軍八旗每牛錄又抽四十丁。合計約六千人,湊出了一萬八千人,又從三順王那裡抽出了精銳地烏真超哈三千丁,這就是滿洲自己的兵數,合計也就二萬一千人,還有從朝鮮抽調的兩千兵,剩下的一萬四千人,都是蒙古人了。要是不好生籠絡著。就算是武裝遊行,也會出亂子的。


  說話前。阿巴泰先是抱拳朝著眾人做了個禮,又是沖身邊地圖裡琛點點頭,才開口說道:

  「這次去南邊,是皇帝的大恩典,這才讓兄弟接了這麼個差事。「


  說道皇帝兩個字,阿巴泰沖著盛京的方向抱拳為禮,神色肅穆,他這一動作,整個大帳篷內的蒙古親貴,滿清地大將包括那位貝勒圖裡琛都是起身抱拳為禮,以示尊重,這動作有先有后,帳中頓時是亂鬨哄一團。


  等這裡面安靜下來,阿巴泰清清嗓子開口說道:

  「這次去那邊,陛下那邊定下了章程,一路向南,明國皇帝老兒的京師地方不用理會。」


  看著屋中那些蒙古親貴懵懂的模樣,阿巴泰笑著解釋說道:

  「大清的兵馬幾次入明國,都是在他們京師邊上打轉,那塊地方洗了幾次,早就榨不出什麼油水了,這次咱們去更肥的南邊。」


  這話說的可是十足馬匪的腔調,可帳篷裡面的蒙古親貴和滿清地軍將就是願意聽這個,話音未落,帳篷裡面的眾人都是哄堂大笑,有幾個不講究的還在那裡怪叫兩聲。


  皇太極的一貫政策,就是讓大家有飯吃,有好處拿,這樣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人加入,才能保證蒙古人和漢人的忠心,很簡單的邏輯,也是最完美的邏輯。


  從頭至尾,他們都沒有考慮大明那邊或許會有什麼抵抗,滿蒙大軍過去那不是去打仗地,那就是去搶劫撈錢地,剛才進來的時候,都看見了擺在外面地那些大炮,很多人還在琢磨,這不是殺雞用牛刀嗎!

  十月二十五那天,順著大汶水南下的李孟本營大軍就要進入兗州境內,兗州知府和一乾的地方官早早在邊境迎接。


  「這都是什麼時候了,怎麼還有這樣的大陰天。」


  騎在馬上的王海有些納悶的向天看去,天色陰暗,黑雲壓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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