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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 69 章

  這一次微信那邊安靜時間更久了。


  每次陶其然不知道該怎麼回復的時候, 就這樣。


  很多人在不知道該怎麼回複信息的時候,都會選擇岔開話題、故作調侃或者乾脆繞圈子,這樣既不讓對方難堪, 也不讓自己尷尬。


  但陶其然不會。


  以至於趙里完全可以從回信速度的快慢, 精準掌握對方的心情波動。比如現在, 他已經可以想象出陶其然對著聊天界面一臉苦惱的模樣了。


  距離開業慶典還有十分鐘,店員都有些著急地上來喊他這個老闆下樓就位了,陶其然的信息才終於回來——


  陶其然:你不必做到這樣。為我,更不值得。你應該有你自己的生活, 就像我, 畫畫,考美院, 留校, 我都是為我自己。


  放下手機, 趙里轉頭和仍在等待的店員道:「你照應一下吧,我不下去了。」


  「老闆,今天是開業。」店員小張錯愕。開業第一天老闆就消極怠工, 他對自己這份工作的前途十分擔憂。


  趙里朝他點一下頭:「你可以做好的。」


  小張從老闆的眼神中,讀出了信任,以及令人安心的定力和從容。


  但他實在好奇, 到底什麼重要人物能讓老闆放著開張大吉不露面,就為聊個微信:「老闆,你這是……跟誰聊天呢?」


  趙里眉頭淡淡皺了下。


  小張瞬間後悔, 完了, 太八卦果然惹老闆不高興了。


  趙里的手機忽然在這時震動。


  陶其然:怎麼沒聲音了?


  陶其然:生氣了?

  陶其然:算了,我收回上面的話。


  陶其然:[超時再後悔來不及撤回怎麼辦?急,在線等.jpg]

  陶其然:[刷屏大法.jpg]

  陶其然:[長長長長圖.jpg]

  陶其然:[長長長長長長……


  小張只看見老闆又拿起手機, 然後看著看著,眉間平展開來,再看著看著,乾脆笑了。


  老闆居然會笑。


  萬年平湖終遇風,吹起漣漪浪蕩——小張默默在心裡給自家老闆此刻的狀態進行了形神兼備的總結。


  「你剛才問什麼?」趙里毫無預警抬頭。


  小張被cue得措手不及,一緊張不假思索就道:「我問老闆你跟誰聊天呢……」


  「一個任性的畫家。」趙里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小張愣愣地看著,第一次發現原來面無表情真的能封印顏值,笑起來的老闆也太他媽迷人了吧!


  至於「畫家」這種聽起來完全不接地氣的答案,細一品,好像也很合理。


  開咖啡館的和搞藝術的,絕配啊。


  小張消失在樓梯口,二樓重新安靜。


  趙里才拿起手機:剛剛在和店員說話。


  陶其然:……


  陶其然:那你不早說,浪費我那麼多表情包[心疼.jpg]

  趙里看著那些放飛的表情,就像看見陶其然以前惡作劇時的各種鬼臉,心裡像被風吹過,清涼又舒服。


  可發過去的信息,一點不拖泥帶水地回了正題。


  趙里:我不是為你。就像你選擇了畫畫,考美院,留校,我也選擇了開店,留間畫室給你。你負責你的選擇,我負責我的,很簡單。


  陶其然:哪裡簡單……


  趙里:不是我給你留了畫室,你就一定要用的,你完全可以一直不回來。


  陶其然:你在那兒,我怎麼可能不回來!

  趙里的心被風填滿了:我知道。


  陶其然:……信不信我回去揍你?

  趙里:你先打得過我再說。


  那一天,咖啡店就在沒有老闆現身的奇怪局面里,完成了開張大吉。


  好在也並沒有邀請什麼親朋友商來助陣,顧客奔著開業優惠或者新店嘗鮮而來,只關心咖啡和甜點,不關心老闆。


  而趙里,一直到日暮時分,都待在二樓畫室。


  趙里:想好這個假期去哪裡了?

  陶其然:[照片][照片]

  陶其然:長白山,美吧。


  趙里:嗯。


  陶其然:這裡離天池很遠,連村莊都很少,特安靜,特漂亮,照片是我老師冬天去的時候拍的,我想這個暑假去完,下個寒假再去一趟,最好能把山裡的四季都體驗,都看見,都畫下來,一定特別棒。


  一說到畫畫,說到大自然,陶其然就高興。從初中就這樣,沒有人比趙里更清楚了。


  所以北京還是瀋陽並不重要,任何城市對於陶其然,都只是臨時落腳點,一有機會,他就會扎進深山,扎進林野。


  趙里從沒想要困住陶其然,他只是和陶其然一樣,都在追尋著自己的心。


  ……


  七個月前。


  陶其然:我們學校要開始進行覺醒科屬普查了,你那邊有動靜嗎?

  趙里:社區過來統計了,下星期應該就能排上。


  陶其然:你怎麼一點不興奮?


  趙里:看和誰比。


  陶其然:……


  陶其然:我表現得那麼明顯嗎?

  趙里:就差腦門上貼個紙條寫「我終於可以混入飛禽走獸」了。


  陶其然:[傻笑.jpg]

  陶其然:就是很奇妙,上周末去霧靈山,和以前每次去的感受都不同,明明對那裡我已經很熟悉了,閉著眼睛都能畫出來,可這一次我就像到了一個新的地方,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山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嶄新的。


  趙里知道。


  雖然他沒有藝術家的敏感細胞,雖然他也沒上過什麼霧靈山,但他看過陶其然最近的畫。


  一花一草一樹一木,全都帶著和往日不同的勃勃生機,鮮明又熱烈。


  風景沒變,變的是畫家的感受和心境。


  陶其然:你覺得自己會是什麼科屬?

  趙里:無所謂。


  陶其然:怎麼無所謂,萬一我們是天敵怎麼辦?

  陶其然:我看見有研究說,野性覺醒先是改變身體,慢慢就會改變性格甚至生物本能,如果我們是天敵,說不定有一天我就會欺負你,甚至是傷害你!


  趙里:首先,目前還沒有任何官方研究證明野性覺醒會改變性格和生物本能,不信謠不傳謠,少看營銷號的假新聞。


  趙里:其次,就算我們是天敵,在食物鏈上層的,會欺負人的,也不一定是你。


  陶其然:我不是跟你說過了,豺狼虎豹,我一定是其中一種。


  趙里:你說的不算。


  陶其然:我有依據的!

  趙里:就因為你現在運動神經發達、體能改善、晚上不睡白天不醒,並且愛上了在有月亮的夜晚唱歌?


  陶其然:你要不總結,我都不知道我的證據鏈這麼完整。


  趙里:是就是吧,不管什麼科屬,我知道你是你,就行了。


  陶其然:……


  趙里:你要真是特別希望我和你一樣興奮,我也可以配合的。


  陶其然:[你走開.jpg]

  天氣漸寒的夜,氣呼呼的陶其然再也沒搭理他。


  但趙里知道,這人氣不了多久,又會開心起來。因為從那場大霧以來,從所有人開始發現自己身上產生了動物性的變化以來,甚至野性覺醒還沒有被官方確認,陶其然就已經憑藉敏銳的感知,有了某種隱隱的直覺,並為此提前開始快樂,一直到現在。


  然而趙里高興不起來。


  陶其然離自己想要追尋的世界越近,趙里就會離陶其然越遠。


  ……


  五個月前。


  那是一個寒風凜冽的周末午後,咖啡的香氣和暖意讓進店的客人不斷,店員忙不過來,趙里親自上陣給一杯杯咖啡做拉花。


  他的手機放在二樓,結果小張上樓取東西路過畫室,聽見他的手機在響,等小張把手機拿過來,還沒下樓,電話就斷了。


  小張仍是第一時間把手機交給了趙里,作為老店員,他太清楚這位一到寒暑假就在店內閃現的來電者的重要性:「老闆,剛才陶老師給你打電話。」


  趙裏手上一頓,馬上就要收尾的拉花,壞了。


  「你再重做一杯。」交代完小張,他才接過手機,走向樓梯口。


  可還沒等上二樓,陶其然的信息就過來了:你在店裡嗎?


  趙里眼中閃過疑惑,邁步上樓梯,同時回撥了電話。


  那邊秒接,背景雜音很大,像在外面,但仍蓋不住陶其然聲音里異樣的急切:「趙里。」


  趙里神情一凝,腳下停住:「怎麼了?」


  陶其然:「你在店裡嗎?」


  趙里:「在。」


  陶其然:「我現在過去找你。」


  趙里詫異:「現在?你在瀋陽?」


  陶其然:「剛下高鐵。」


  一小時不到,迎客風鈴便隨著推開的店門清脆響起。


  陶其然裹著嚴嚴實實的長羽絨服,帶著旅途的風塵僕僕,也帶來了外面的寒氣。


  店內顧客聞聲很自然看過來。


  然後發現對方好像並不是來喝咖啡的,直接往裡走就上了二樓。


  趙里一直等在畫室。


  陶其然不會無緣無故回來,一定有事。


  「趙里。」陶其然聲音先到,人才進來,一進來就又轉身把畫室的門關嚴了。


  開店的幾年下來,陶其然已經把這間畫室當成了自己地盤。


  趙里喜歡這樣,但眼下他更在意:「到底怎麼了?」


  陶其然把帽子放下來,飛快脫掉羽絨服,一路趕過來讓他鼻尖凍得通紅:「你接下來可能會看到很……特別的事,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特別?


  趙里以為陶其然這樣著急回來,一定是遇上了什麼「嚴重」的事,可對方卻用了一個算是中性的形容詞。


  並且,他從陶其然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嚴峻的失態,只捕捉到壓抑不住的驚喜和期待。


  對於即將讓他看到的事,陶其然自己也在……期待?

  趙里被徹底攪亂了,可面色不動,等著陶其然的下一步。


  不成想陶其然又把裡面的衣服脫了,一件一件,到最後就像初生的嬰兒一樣,躺到畫室的床上,一點點蜷起自己的身體。


  窗外寒風呼嘯。


  畫室里卻靜得聽得見彼此呼吸。


  漸漸地,又多了第二種聲音,是骨骼在變化,是皮毛、利爪在生長。


  趙里看呆了。


  只覺得周遭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唯有視野里的這抹銀灰色,清晰,真切,重重撞擊著他的胸口。


  陶其然變成了一頭真正的苔原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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