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夜鶯(十四)
歌聲。
說不清是來自天國還是人間,只有那清純夢幻的歌聲緩緩漂浮著,聞所未聞的語言從音符間緩緩流淌,每一個位元組都顯得華美閃耀。在這樣的歌聲里,原本痛苦蜷縮著的夜鶯慢慢放鬆了身體,慘烈的聲音中斷了,他臉上甚至顯露出了某種寧和。
這無疑是一隻正常而健康的夜鶯所發出的聲音,沒有利用和奴役,才能發出這樣流暢自然的聲音。甚至於,可以說這隻唱歌的夜鶯心中是懷有某種柔軟情感的,這樣的情感使他的歌聲格外動人。
評議長臉部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野生夜鶯?」
而且這樣華美的音色,在夜鶯數量眾多的上個紀元也能稱得上是頂尖水平,評議長自信對夜鶯的了解沒人能超得過他,有關夜鶯的資料早就被他壟斷,但是……這樣看來還是有漏網之魚!
輕盈的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還伴隨著某種淅淅瀝瀝的水聲,阿瑟毫不畏懼的暴露在大廳的燈光下,伊格爾頓時將腦海中些微的疑惑與現實聯繫起來,像是看到了一場荒誕的鬧劇一樣,微微睜大了眼眸。
「你……你竟然是……!」
阿瑟根本沒有理他,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因為之前的屠殺太過慘烈,他身上滿是噴濺的血點,右手衣袖更是像灌了水一樣,指尖血紅的液體滴滴答答不斷向下流淌,很快就聚起了一小攤,血腥的氣息讓經歷許多大風浪的評議長也不由得側目。
「弄髒了……」美妙的讓人戰慄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夜鶯眼眸中似乎帶著某種天真的神情,微微勾起的微笑卻是嘲諷的,「你的那些手下還不錯,最後的努力掙扎讓我感到愉快,只可惜數量太少。」
手下……數量太少?
評議長的喉嚨好像哽住了,想到這座研究所里的精心訓練的親衛,再聯想這隻夜鶯身上的血跡,他好像明白了什麼,卻絕望的拒絕相信!
夜鶯是怯懦的,除了唱歌根本沒有什麼用!隨隨便便就可以捕獲!怎麼……這隻夜鶯……
阿瑟沒有再理會他,在他展開禁咒的那一刻,一切就已經成為定局,雖然因為世界的局限,禁咒無法完全鋪展,不過他又不想毀滅整座城,這樣的強度剛剛好。身後的羽翼已經觸及到了蔓延的黑暗,永遠不會傷害他的元素從背後湧來,像是在給他依靠。
如果身份暴露會帶來危險,那麼只要在場除了薩里奧之外的人都死了就沒關係了吧?阿瑟很冷靜,一看就不祥的黑色氣流在他身後鼓動,羽翼上銀灰色的亮斑若隱若現。
評議長終於確認,這真的是一隻夜鶯,貨真價實,只是似乎發生了某些異變。如果放在往常,他肯定要不惜一切代價的抓住這孩子來研究,但是他現在恐怕連自身都難保了。
那隻夜鶯眼裡,有清晰的殺意,醇厚的暗紫色與身後的黑暗呼應,在某一刻,瞳孔微微一縮。
卻是薩里奧站了起來,強悍的恢復能力讓他幾乎無視了之前所受的創傷,身姿依然挺拔,隨意扯斷了連接在身上的儀器,一步一步向阿瑟走去。
夜鶯有瞬間的退意,他能感覺得到,薩里奧對他的舉動是不贊同的。
為什麼……不贊同?是因為他引動了可怕的黑暗元素嗎?還是因為殺了太多人?這些都會導致惡感,阿瑟知道,但是薩里奧犯下的事特么比他可怕多了好嗎?!
高大的羽族選擇了俯身,這樣阿瑟就不用仰頭看他了,薩里奧沒有說話,撕下一片內襯,又牽起阿瑟的手,認認真真的把他每一根手指都擦凈,連指縫也擦拭得乾乾淨淨的,視線又落到阿瑟臉上,臉頰上濺了幾滴血。內襯雖然柔軟,也不適合觸碰小夜鶯的臉頰,所以他身體前傾,細細的把那些血漬舔舐乾淨。
夜鶯不堪受擾的向後仰了仰頭,又被按住了,乖乖地任由薩里奧把他打理好,終於呈現表面上的整潔之後,薩里奧才很勉強的收手,把他抱進懷裡用翅膀圈著。
「阿瑟,你在害怕嗎?」
阿瑟僵硬了一瞬間,沒有作聲。只有他一個人的時候,他可以說什麼都不怕,隨時都可以豁出命去發動燃燒生命的禁術,反正回到主神空間稍加治療就又能好起來,害怕那種情緒根本無所謂……可他在聽到終端那頭熟悉的聲音消失時,有那麼一瞬間,感到一種寒冷的恐懼。
如果他趕不上的話……
「阿瑟!」薩里奧加重語氣喚回他的神志,然後在與他對上眼睛的時候,又柔和了眉眼,金色的光圈一點點顯露,最終佔據了整個瞳仁。親吻落在前額,然後是嘴唇,沒有欲-望,只是一種溫柔的安慰。
「我希望你能把『讓我去做』放在『自己去做』的前面,你永遠沒必要弄髒自己的手……我說了會陪著你的吧?」
「但是……」我是保護者……
在一眾虎視眈眈的輪迴者中間保護著主神,在更久遠的過去把那隻撿到的幼龍攏在翼下,他必須變得很強大,不強大什麼都抓不住!也必須要殺戮,不把敵人全部殺死的話,他們就會傷害他所珍視的一切!
「阿瑟,」羽族把頭埋在他脖頸處,柔軟的微長的黑髮蹭得他痒痒的,擺明了是在撒嬌,「可是我已經長大了啊。」
一瞬間,阿瑟分辨不清在說這句話的,是世界之外的薩里奧還是這個世界的薩里奧。
【兄長,我已經長大了啊!你看,爪和翼已經非常有力了!所以……以後可以帶上我嗎?我想參與更多更多有關兄長的事情,有更長更長的時間跟兄長在一起……對不起,被說是私心我也要說出來。】
夜鶯慢慢地低下頭,他身後可怕的黑暗失去操控,漸漸散開,明明是滅世級的暗系禁咒,消散的時候卻異常繾綣溫柔。
壓在所有人心頭莫名的恐懼散去了,光明重新降臨在研究所里,評議長眼神微動,卻被薩里奧一個眼神牢牢的盯死在了原地。
「我之前善意的告誡過你吧?關於不要讓我逃出生天這件事……」
評議長僵硬了,死亡的恐懼沉沉壓在心頭,他試圖向伊格爾尋求幫助,然而對方自身也難保。
對了!那隻夜鶯!如果再次發出那種聲音的話……!
阿瑟已經蹲在了可憐被迫害的同族面前,看到對方糟糕的身體狀況,皺了皺眉,輕聲唱起歌來。為了速度,他毫不猶豫地使用了高階的光明魔法,釋放完魔法之後整個人都累得不想說話,嗓音也略有些沙啞。
「這樣就好了,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夜鶯茫然的看著他,半晌,小心翼翼的抓住他的衣角,「我、我能跟你在一起嗎?其他人,我都、都害怕……」
聲帶明顯已經受到了極為嚴重的傷害,阿瑟有一點於心不忍,想要想一個折中點的方法,就發現薩里奧無聲的站在了他身後,幾乎是逼視著那隻夜鶯。
夜鶯:嚶!qaq
薩里奧絕對不會容忍有人打擾他跟阿瑟的生活,哪怕是阿瑟的同族也一樣!用高等羽族的威壓把可憐的夜鶯嚇得瑟瑟發抖之後,一把把阿瑟撈了起來。
他已經處理完了評議長,卻沒有殺死他,留著還有些作用,至於伊格爾……這個兄長已經耗盡了他內心最後的憐憫,他不會讓伊格爾死,甚至還會把他捧上王座,直接拋頭露面是愚蠢的做法,他更喜歡做隱藏在幕後的提線人。
「不要再說話了,我聽到你的聲音有些啞,回去我給你喂點糖漿。」在這一點上完全容不得阿瑟拒絕,見阿瑟還有些在意那隻夜鶯,忍不住出了個好主意。
「阿瑟,可以把曲譜給他。」
阿瑟瞬間就聽懂了他的意思,夜鶯對帝國的意義非凡,總要有一隻站在檯面上,如果只有他一隻,那麼於情於理也不能推脫,但是現在多了一隻,雖然聲帶受到了損傷,阿瑟可不相信帝國會吝嗇這點治療的代價。
而且這隻夜鶯……註定不會太親近帝國,若即若離往往是最好的,阿瑟並不擔心會出現之前的種族悲劇。
阿瑟突然笑了起來,他迫不及待的想看看,擁有一隻受過傷害的夜鶯會讓帝國產生什麼變數,鳴禽們再嫉妒又怎樣?夜鶯對帝國沒有太深厚的感情,隨時可以抽身離去。
不顧薩里奧的阻止,阿瑟再次開口,他很疲倦了,嗓音也透出些許沙啞。
「我想跟你談談。」
帝國曆1046年夏,老皇帝駕崩,親王伊格爾繼承王位,評議長薩里奧宣布裁撤上級議院,將更多的權力下放給忠於自己的下議院。雖然頭上只有一個親王頭銜,但是作為在這一系列權力變動中最大的受益者,皇帝已經被他完全架空,帝國皇室的榮耀盡數籠罩在他身上,所以很多人更喜歡稱他為攝政王。
今天的攝政王殿下依然翹掉了繁瑣的內務,統統丟給伊格爾處理,腳步匆匆的走出議會大樓,連一身正式的軍禮服都沒有換下,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家,忠心的副官正在向他彙報今日的特殊情報。
「中心醫院已經明確表示,阿瑟大人的聲帶經過半年的調養,已經完全沒有問題,只是每天的特製糖漿仍然不能中斷。」
薩里奧將視線投向窗外,軍帽托在手中,眸光有些意味不明,「長時間的發聲也可以了嗎?」
副官點點頭,「是的,沒有問題。如果要連續相當長的時間進行歌唱,之後的幾天要戒甜食。」
「強度確實相當於唱歌……」薩里奧低喃了一句,像是想到什麼一樣微笑起來,「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不,哪裡的話,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車程並不算遠,薩里奧翹班又比較早,所以到家的時候天還大亮著。薩里奧給他攤開說之後,阿瑟就徹底暴露了死宅本性,沒有必要根本不會出門,潛心於曲譜的書寫和教程的編纂,這反倒讓唯二的這隻夜鶯有了難言的神秘感,在帝國人氣非凡。
對此,薩里奧有點自己的小脾氣_(:3ゝ∠)_
阿瑟常見的刷新地點是書房,薩里奧熟門熟路的上樓,一推開門,就看到小夜鶯坐在柔軟的長毛地毯上,專註的盯著屏幕,半長的褐發似乎睡醒起來沒有梳,顯得蓬鬆松的。阿瑟從來不習慣露出翅膀,所以在這樣的大房間里會顯得格外嬌小,輕輕用力就能揉進懷裡的樣子。
他正在看剛剛送到他手上的即位儀式,因為是豪華拍攝版,所以製作周期長了點,儀式半個月後才送到他手裡。
屏幕里黑髮的青年像是被神明所眷顧著,俊美的五官,挺拔的身姿,左眼下一點淚痣尤其勾魂,純黑的軍禮服綴著金色長穗,帽徽上夜鶯在金穗簇擁下自由的歌唱。他的光輝完全壓住了皇帝伊格爾,但是沒有人敢說半句不是。
泛著流光的金色羽翼從身後籠罩過來,阿瑟早就察覺到他回來了,懶洋洋的向後一靠,「你又提前下班了,帝國的前景真是堪憂。」
「因為我接下來要執行的任務更重要,尊敬的夜鶯閣下,能否給我一個您拒絕糖漿的理由?」薩里奧笑著問道,下巴擱在小夜鶯頭頂蹭蹭。
阿瑟一臉正義的抬頭,特別特別義正言辭,「因為完全破壞了甜食應該有的口感!簡直糟蹋了所使用的糖!」
「那麼……給你做成苦的?」
阿瑟久違的板子再次登場,不加表情完全不能表現他現在的義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