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火絨盒(十二)
清涼的夜風穿過庭院,本來是讓人身心舒暢的事情,卻讓在場的幾個人都默默的繃緊了神經。公主已經在海倫的陪伴下進入地下密道避難,這並不是禍患別嫁,而是擔心庭院淪為戰場之後,自己會成為拖累。
作為重要參與者的阿瑟並不需要勞心勞力,黑紗遮在頭頂,裙擺攏好在身側,他低著頭安靜的閱讀一本書,魔法燈的光暈晃動了一下,阿瑟似乎是毫無所覺,手中的書又翻過了一頁。
燈光之外的陰影中,有什麼在潛伏著,阿瑟聽到了侍女軟軟倒地的聲音,翻書的手頓了一下,意識中若有若無的想起了渺茫的聲音——
【兄長……你看看我……】
阿瑟的瞳孔驟然緊縮,儘管他想催眠自己這一切都是幻覺,但是展現在他眼前的場景,卻讓他不得不懷疑自己之前所信任的一切!那是鎖鏈加身的……自己?!!
身材頎長挺拔的青年握著欄杆,阿瑟看不見他的臉,只能聽到那彷彿得償所願的嘆息——【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等?什麼等?你在等的是什麼?這一切都是一場局嗎?!
如果薩里奧也不能相信,那他該相信誰?!!
……主神?
灰羽的貓頭鷹背過翅膀去,聲音冷酷,【我走了,你就繼續當你的膽小鬼吧。】
破碎的記憶成了致命的毒箭,施加幻覺最高明的手段,不是創造新的可信幻境,而是將現有的記憶進行打亂深化,從其中組合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東西。
魔法燈的光線暗了下去,雪白的大狗施施然從門外走進來,他身後是倒了一地的侍女和衛兵,今天晚上也非常順利,只是可惜了這位公主,竟然被那個人渣看上了。
大狗唏噓著,走到了椅子旁邊,剛要將昏迷過去的公主負在背上,突然覺得不對,還沒來得及後退,就被一雙手臂結結實實的抱住了,馥郁的香木氣息傳來,大狗抽了抽鼻子,頓時認命了。
【小、小鳳凰……你勒得好緊快要喘不過氣了汪嗚qvq】
「薩里奧,你還真是一朵奇葩,這個世界乾脆連自己的台都拆。」阿瑟微微冷笑,明亮的淺紫色眼眸掩在黑紗之下,仍難掩那種光輝奪目,「我不管你聽不聽得懂,你都給我聽好——」
「哪怕會碰得頭破血流,我決定信的東西,我也會信到底!」
「懼怕背叛而放棄相信,我不會活成那個人的樣子!」
「汪汪……汪嗚qvq」完全不知道自己戳了小鳳凰哪根肺管子的大狗,唯一的選擇只有低頭先認了,母語都蹦出來了想要阿瑟鬆鬆手。
真的……要死汪了喂!
沒撈到公主,反而撈到了小鳳凰,大狗說不清自己是什麼心情,他被挾持著爬上屋頂,風吹動寬大的裙擺,阿瑟眺望著皇宮圍牆的方向,那裡正騰起滾滾煙塵,建築物在倒塌,顯然正在發生惡戰。
「他已經能同時召喚你們兩個了嗎?」阿瑟皺眉問道,主角不愧是天之驕子,他的進步速度果然讓人側目。
大狗搖了搖尾巴,語帶不屑,【那也不是憑藉他自己的力量!不知怎麼的竟然被他找到了獻祭的方法,殺了幾個人把我們兩個都召喚出來了,對了……】
他轉過頭去好像想看看阿瑟,然而還沒擰過頭去就被按住了,頓時有點蔫蔫的,【你們那邊的消息走漏了,他這是在向你們示威呢。】
阿瑟想到了什麼,臉色變得不太好,主角那樣自負的人,坐擁兩隻神獸之後必定會空前的膨脹,哪裡還會將王國威嚴放在眼裡?唯一能讓他忌憚的古德又被精神控制所影響,這樣完全有利於他的情勢下他怎麼可能放棄這個風光於人前的機會?
「蘇德爾沒有來,是不是在召喚他所謂的『第三隻神獸』?」
大狗的瞳孔縮緊了,他的智慧極高,自然也想到了阿瑟所說的這一點,更進一步的聯繫起蘇德爾在他出門前的異狀。以往蘇德爾是信任他的,甚至於過分信任,什麼都會讓他知曉,可是現在這個人類漸漸擺脫了自己的掌控,是不是因為兩個月之前那次試探性的暗-殺……
那天他見了小鳳凰,察覺出他對蘇德爾這個人的忌憚,內心暗暗的取笑過,就自己動手試著殺死或者重傷這個人類,結果他操控的殺手自殺式的襲擊竟然被險之又險地躲過了,蘇德爾也只是手臂上添了道傷而已,難道從那個時候……
大狗覺得自己的毛都快炸起來了。
「我早就表達過對他的忌憚,現在你應該可以相信,有的人天生就被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所庇護著,普通的手段根本無法把他殺死,這也是我把魅魔放在他身邊的原因。」阿瑟拽了拽大狗的毛,「現在帶我過去,如果想要召喚你們的本體,他很可能喪心病狂的拿半座城來陪葬!」
拿人命獻祭是召喚師忌諱的邪道,何況是半座城的居民?大狗先是把阿瑟帶到了交戰的中心,銀狼正戲弄一般一爪子一爪子的拍打蒙蒂斯召喚的魔龍,看得蒙蒂斯直咬牙。然而每次刻耳柏洛斯一出手,總是會讓銀狼忌憚不已。
深淵的紅龍和墮天使,擁有強大元素魔法的惡魔領主……簡直像是在竭盡所能的展示深淵物種一般,近乎永不枯竭的魔力支持下,銀狼感受到了壓力。更多的恐懼來源於靈魂深處,銀狼能模模糊糊的感到一種想要服從的意志,他的思考能力不如代表「智」的大狗,幾乎全憑本能行事,這種不利的壓制之下,他選擇了臣服。
小山一樣的軀體趴伏在地上,銀狼喉嚨里溢出沉悶的聲響,蒙蒂斯很想上去痛打落水狗,卻被刻耳柏洛斯單手制止了。
蒙蒂斯從來沒見過刻耳柏洛斯這種神情,他不再陰沉且沒有存在感,一側的額發撩上去之後,露出明亮鋒利的黃金瞳,他整個人的氣勢也發生了變化,銀狼在他面前趴伏著,很恭敬的低著頭。
「一千年了……」刻耳柏洛斯輕聲喟嘆,抬手摸了摸發間那片小小的羽毛,眼中多了些許溫度,「我終將再次完整,無論是【力】還是【智】,都將重歸我的身體,共鑄君主之名。」
蒙蒂斯後退了一小步,眼中有著詫異的神色,隨即他就意識到了什麼,表情定格在難以置信上,「這不可能!你明明可以召喚其他生物,並且締結契約的,這是上天給人類的恩賜!」
「如果那不是契約呢?」
「什……什麼?!!」
「……那不是契約,而是同盟。」開口的是坐在大狗背上的阿瑟,他看看刻耳柏洛斯的樣子,就知道他已經想起了一切,至於隱瞞他來騙同情佔便宜的帳后算,「深淵生物狡詐且難以信任,需要特殊的束縛手段,【同盟】是很好的選擇,只是不像契約那樣可以知曉召喚生物的情緒……這麼多年,你一直在隱瞞著這一點吧?」
「嗯,」刻耳柏洛斯含笑承認了,「古德老師一直在隱蔽的為我打掩護,所以他也是當年那件事的知情者。」
好像全世界就他一個人不知情一樣!蒙蒂斯頗覺憋屈,臉色都不好看了。
「這是種保護,古德想要培養的弟子,自始至終,可能只有你一個吧。」刻耳柏洛斯看在這些日子的情分上,隨口解釋了一句,隨即笑道,「這就是人類的思維啊,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一千年前就是這樣,與我們深淵生物是不一樣的。」
他不再等候,黃金瞳在月光之下更加熾亮,金液在其中閃閃的流淌。阿瑟從大狗背上下來,雪白的大狗直接從屋頂上一躍而下,晚風拂動他雪白的長毛,像是一團光在下落。銀狼也站起身,從頭頂開始,銀亮的光線分解錯落,化為最純粹的力量向本體流動。
天空中聚起了烏雲,沉沉的壓在整個王城之頂,國王在書房看到這一切,不明所以,卻感到有什麼將要發生了。
最該為此恐懼的古德,現在卻根本無暇向窗外望去,他拚命想要找回自己的意識,進而操控自己的身體,因為無論如何他都要阻止眼前這個瘋子!
蘇德爾不急不慌,火絨盒在手,他不相信古德能夠掙脫他的束縛,大半個城都已經被他提前繪製好了特殊的符文,很難想象這還是召喚師海倫提供給他的,這樣的女人才是他需要的,腦海中雖然某一個瞬間劃過了那隻炎魔的形象,又被他丟到腦後。
該有的總會有的,等他召喚出最強大的神獸,想要什麼都會招手即來!
然而變故就是這時候發生了,古德感到精神上的束縛某一個瞬間消失無蹤,他難以置信的活動了一下手指,然後展現了一個召喚師高超的素養,極短的時間內,通體皎潔的白龍出現,巨大的覆蓋著鱗片的翼遮蔽了蘇德爾的視線。
怎麼回事?蘇德爾不知道,他獃滯了那麼一兩秒,拿出火絨盒裡的打火石狠狠的敲打了一下什麼都沒有發生,他又拚命勉強著自己敲下了第二下,令他絕望的是,這件神器就像完全失效了一樣,根本沒能給他帶來神獸!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勉強自己敲打第二下的結果就是脫力,古德謹慎的觀察了他一會兒,確認他不具備威脅,立刻命令白龍把他殺死,這種敗類不應該留在世界上!他存活的每一天都是別人的災難!
白龍不喜殺戮,卻也分得清輕重緩急,他吐出白金色的龍息,滾燙的火焰將四周的傢具金屬融化,然而蘇德爾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竟然一個用力踩斷了腳下的地板,猛的掉了下去。古德命白龍破開樓板,灼熱的龍息翻騰燃燒,燒塌了屋頂,烏雲密布的天空映入古德眼中,他劇烈的戰慄了起來。
白龍嘆息一聲垂下雙翼,眼看著蘇德爾狼狽的跑到了街上,可他已經無心去管了。崩塌的天界的影像在他腦海中閃現,族長猙獰的臉,懵懵懂懂的自己,那隻再沒辦法開口唱歌的不死鳥……許許多多的畫面依次閃過,最終定格在那位深淵君主冰冷的黃金瞳上。
「報應……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