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烙印
白千官邸后苑懸崖
一百多米高的懸崖,彷彿是把一個完整的島嶼劈開,刀鋒凌厲,刀斬無情。留下的半個島嶼形成了這個楔形的懸崖。整個懸崖微微向內凹陷,崖壁陡峭,找不到任何著力點。
這地方是白千官邸天然的後背屏障,一百多米高的地方,無論是能力對么強悍的種族,都很難直接爬上來,在那峭壁之下全是尖銳的亂石,無數張著利齒的鮫人遊走在亂石之中。
曾經有無數人想要爬上這個巨大的屏障,但往往都會直接從半山崖掉下來,要麼是直接撞在亂石上,被尖銳的稜角刺破肚子。要麼就是掉到汪洋大海里,被滿嘴利齒的鮫人撕碎骨頭。
而此刻,居然有一個黑色的身影,帶著一個渾身雪白的小女孩,飛奔在懸崖上。
黑影的身上長出了無數粗壯的根,每一個根都有人的大腿那般粗細,捆綁在懸崖頂端的迎客松上。黑影就靠著那些根不斷在懸崖壁上遊走。
女孩的手輕輕一碰黑影變出的根,那些根就瞬間膨脹。從幼苗變成了參天大樹,紮根在懸崖上的一個縫隙中,那棵樹牢牢抓唯一的突然,不斷向著崖壁內端膨脹,不稍幾秒鐘,一棵百年大樹就在懸崖上長大了。
徐建業和十七落在崖壁的大樹上,參天的樹葉擋住了天上的星光。
這地方其實離白千官邸並不遠,垂直下來不過數百米。但這地方是個盲區,嵌入在蓬萊島地基的內丹阻擋了大量的能力傳遞。因為那個內丹的強大,所以在內丹之後無論是什麼人都變得無比渺小。
徐建業十分巧妙的利用了那個內丹,將十七帶到這裡。
在參天大樹後面,還有一個人工開鑿的洞穴。
辛良絕對想不到,他找了大半個月的盜賊,原來一直都藏在白千官邸下面。這裡因為有巨大的懸崖屏障和成千上百的鮫人,一直被白家認為是絕對的防禦,他們甚至不屑找人來這裡看護。
而白家頭號花花公子白彥,在得到這個官邸之後,居然在這個懸崖上面造了一個六角攢尖亭,把這當成是一個看日出的場所了。
洞穴里還是黑的,徐建業抬起頭,看到右手邊的東邊已經翻出了魚肚白,海天一線之中泛出點點白暈。
徐建業已經在這裡生活了很久了,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看天邊升起朝陽,那麼刺眼,讓他根本不敢正眼觀看。
在他身後,十七安靜地坐在洞穴里。她渾身雪白,白的像是發光的精靈,和這個陰暗潮濕的洞穴格格不入。
徐建業回頭,兩隻眼睛像是充了血一樣,他努力壓制住自己心中的憤怒,盡量用最平靜的聲音對十七說,「我認識你。你是陰陽師的人。」
十七警惕地退了兩步,沒有回答。而徐建業卻冷笑了聲,「你可能不認識我,但你一定認識這些東西。」
他輕輕揮了揮手,一瞬間,在這個狹隘逼仄的洞穴里,突然長出了幾百朵如妖姬一般美艷的血罌粟。那些血罌粟彷彿是吸食了足夠鮮血的妖孽,不斷地開放,越開越興奮,它們像是通靈了一樣,在洞穴里發出了妖異的聲音。
那些花越開越放肆,原本還是黑暗的洞穴,此刻卻一片通紅。那些花好像長了腳一樣,瘋狂的蔓延到洞穴的每一個角落,任何有空間的地方它們都不能放過!
但那些血罌粟剛剛爬到十七腳邊,突然僵住了,好像失去水分的花朵一般一朵朵開始潰敗,成片的血罌粟得到了絕對的威脅,齊刷刷往後退,積聚在徐建業的旁邊。
「你看,它們還是會聽你的話。」徐建業說,「它們跟隨著我三年了,可它們最終還都是你養出來的。」
天邊的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餘光照進了這個狹小的洞穴。
「三年了。」徐建業說,「距離我逃離陰陽師的實驗室,已經三年了。我每天都躲在這個洞穴里,如果不是當初你在我身上種下血罌粟,我怎麼會落到這樣的下場。」
徐建業抬頭,猛然對上十七那雙玻璃珠子一樣的眼睛,那雙眼睛流溢著藍色的光,像是深海中的明珠。那麼美麗的一雙眼睛,其中包含的偏偏是絕對的殺戮。
其實徐建業早就記不得當年在實驗室的那個女孩了,那女孩永遠是高高在上的,管理最高層每天都圍在她身邊,她是整個實驗室最有價值的存在,徐建業這般的鬼怪,不過是試驗品而已。只是十七身上那如新雪一般的白色,還有淡漠到令人絕望的雙眼,確實很難讓人忘懷。
揉進徐建業身體內的內丹散發著金黃的光芒,像是懷柔的夜明珠。但此刻這顆溫軟的珠子卻裂開了一顆口子,黃金一般的光芒從內丹中流溢出來。
「看來,就算是懸鈴的內丹也救不了我啊!」徐建業嘆了口氣。
十七伸出手,領域在她腳下擴展開,那些爬在內丹上的裂縫突然停止了動作,好像是時間停止了。甚至在更短的時間之後,那些裂痕突然開始後退了,就像是錄像倒帶。
「你要救我?」徐建業一愣。
無數的裂痕收縮,領域的能力不斷擴大,最後內丹上只留下了一個小小的裂口。可十七無論怎麼努力,那個裂口都不會消失。
「明明是你養出來的怪物,你自己也控制不了。」徐建業冷哼一聲。
十七擦掉了額頭上薄薄的一層汗。她沒法反駁徐建業,因為時間只是控制血罌粟病化的進程,而不能完全治癒血罌粟引起的病變。她只能咬著牙,繼續加強領域,企圖能把那個裂縫弄小,哪怕一點點。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十七的背後全濕了,但那個裂縫也沒見小。
「放棄吧。」徐建業說。
「對不起。」十七輕聲說。
「哈!」徐建業一愣,十七一直沒說話,結果一開口,說的卻是這三個字,「我以為像你這樣的人形兵器,不會這樣說的。」
「其實懸鈴不是我殺的。」徐建業突然說,「但你們應該不會相信這件事吧?一個千年老樹妖,居然在講自己往事的時候,把內丹捅出來給了我。」
空氣里靜靜的,只能聽到洞**部天穹頂上水流下來的聲音。
「我信。」十七說。
「其實有一件事情,連懸鈴都不知道。我也是在自己靈魂被打碎的時候,才知道那件事。徐府當年會被滅門,因為除妖師說徐府養了妖怪,而那個妖怪就是躲在後院的懸鈴。」
徐建業仰望著漆黑的洞穴,黑色的眼珠子漸漸下陷,變成兩個深紅的血洞,「在此之前,我是真的想把懸鈴當成我的父親,畢竟我人生的十幾年裡,他待我如子。我並不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一個妖怪對我如此好,我又怎麼會拒絕他的好意。我想要飛黃騰達,我想要出人頭地,這樣我才能報答懸鈴對我的養育之恩。他是一個管家,我能夠給他最好的回報,就是將他從白家手中救出來,讓他不再只是一個卑微的僕人。要做到這些,我必須有實力,我必須成為駙馬。」
「那一次……我不是真的想要殺了懸鈴。而是因為我知道懸鈴是多害我徐府全滅的罪歸禍首。你知道我心中是有多糟糕么,原來我心中復仇的執念,原來讓我恨之入骨,每日夢裡都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的人,居然是懸鈴。」
「我回到皇家,是想去問問清楚,到底一個養氣的妖怪,算不算得是我們徐府的私藏。懸鈴不過是藏在後院修養,我們凡人怎麼可能知道?所以我去找了皇長女,我以為她可以幫我……但我卻發現,她即將嫁的男人,不過是一個佞臣罷了,她畢竟是我愛過的女人,我怎麼可能就這樣放她去受傷害?」
「所以我才會附身到駙馬身上,我想取代他……可我又被殺了……真有意思,一個人居然能被殺兩次。」徐建業自嘲地笑了,「我看起來就不是個好人吧?」
十七身上都是汗,她其實沒有在認真聽徐建業的話,她只是努力釋放自己的特異,在她精神力高度集中的時候,她確實能控制血罌粟,將它回歸到原始狀態,但徐建業突然這一問,讓十七心中恍惚了一下,手上的勁一松,緊接著,那顆帶著裂痕的內丹又開始碎裂了。
十七心中一驚,趕忙上前想要修補,徐建業卻攔住她,「我說了,就算是你,也救不了我。在實驗室死掉了那麼多鬼怪,難道還不夠讓你明白這個道理么?」
「也是……」徐建業又笑了,「我自己也沒明白這個道理呢,不然我也不會把你綁來了,我明明不甘心,但我確實不想死。懸鈴說得對,人只有到了生死關頭,才會明白自己也是怕死的。」
「會有辦法的。」十七小聲說,或許程陸離、或許邢陸、或許奇聯……或許他們會有辦法的。
「你難道還是不明白嗎?經歷過那個地獄的人,身上都帶著血罌粟的烙印,這種烙印是會帶著一輩子的。除非你死了,否則你永遠不要想逃脫。我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
徐建業的眼睛直視著十七的眸子,在那一瞬間,兩行血淚從他通紅的眼睛里,緩緩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