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怪異的天氣
白彥從遊艇上下來,下人們已經準備好了上好的波爾多陳釀。白彥一邊品酒一邊朝著他的府邸走去,管家緊緊跟在他身後。
一邊喝著西方的波爾多,一邊住在古色古香的唐風建築中……這明明是很奇怪的搭配,但白彥這麼做,程陸離恍惚覺得,挺好?
會計管家跟著白彥去了辦公室,總管家落在後頭,給眾人領路。白彥走了一半,才想起來自己這回不是一個人來,於是轉過身朝程陸離他們打著招呼,「隨便玩兒!」他說得很大氣,舉手一揮,轉身便又走了。
程陸離啞然,白彥這個主人也太不像主人了。
總管家走上前,笑容可掬道,「少爺一向就是這樣。」
管家是個年逾近百歲的老頭子,滿臉上都是溝壑,看樣子比邢陸還要老了。他顫巍巍的往前走,程陸離還擔心一不小心,那老頭子就會腳拐跌倒下去。
但老管家看起來還是很精神的,他說他叫懸鈴,三球懸鈴木,也就是他的本體了,是一種生活在東方的植物。懸鈴的身體顫顫巍巍的,看上去也該有上千歲了,他說白家來開發五境島時,他就已經是個白家的官家了,所以說一千多年前,懸鈴就是個修鍊成人形的妖了。
白家一個管家的妖都有幾千年的道行,這白家在妖族中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啊。
程陸離縮了縮脖子,有點吃驚。懸鈴沒有注意到他的反應,而是恭恭敬敬地帶著眾人參觀了白家府邸。
坐落在白千島的官邸是一座巨大的宮殿,佔地有幾百公頃,整個官邸是南宮北苑的格局,這也是唐代宮苑典型的格局。前邊的宮殿用於居住,或是處理政事,而後邊的苑林則多是具備遊玩的效果。
苑林中心有一個自然湖泊,中間有三座小島,呈現一池三山的盛景。這是古代宮苑的典範,一池代表著太液池,三山是蓬萊、方丈、瀛洲,代表著三座東海的仙山。
白家都是妖,理論上不應該搞這套苑林模式,但那個一池三山不是造園師建造出來的,而是白千島本來就有的。
這本應該是古代帝皇建築行宮御園或者皇家墓葬的聖地,此刻在白家手中不過只是個小少爺的府邸。
程陸離跟著懸鈴參觀了白千官邸,懸鈴拎著他們去了落櫻居,這院落周圍都種著櫻花,後院是白色的小石頭鋪路,櫻花下面有一個冒著熱氣的溫泉。
現在還是十月天,雖然已經是月末了,但南城地處亞熱帶地區,十月末照樣炎熱。
懸鈴抬頭看了看天,湛藍的天空中,有朵朵白雲飄過,白雲飛得很低,好像壓著島嶼要飄過來了。
「快要下雪了。」懸鈴說。
程陸離覺得懸鈴大概是口誤了,他現在還穿著黑色的短袖T恤呢。
「房間里已經準備了厚的棉絮,厚的衣服也準備好了。只是宅院里沒有現代裝了,所有準備的都是古代唐裝,希望客人們不要介意。」
「今天真的會下雪?」程陸離吃驚,覺得這個老傢伙在唬他們,他剛剛一路走來,背後還出了一身汗。
「五境島的天氣,從來不會跟著現世界的氣候走呢!」懸鈴笑了笑。
這話說得委實有點奇怪,但程陸離也不知道到底奇怪在哪裡。
晚上,懸鈴給眾人準備了燒烤,他一個老頭子,和幾個幫廚在旁邊烤肉,程陸離和十七等人就在櫻花下大快朵頤。
十七坐在席居上,她穿著寬大的唐裝,白色的袍子上點綴著鮮艷的紅色晚櫻,晚櫻本來是粉色的,但唐裝上的晚櫻卻像水墨朱丹,在潔白的宣紙上被暈染開來。這樣的裝扮讓十七看上去很像古代的巫女。巫女一般都很安靜,像個雕塑似的,只有十七會毫不顧忌形象,直接用手抓著烤雞腿啃。
安歌穿著黑色的唐裝,袍子上綉著的是一隻鶴的圖案。她坐在十七旁邊,身旁還放著一大壇上好的竹葉青,此刻她沒有在飲酒,而是抓著十七金白色的頭髮,在給她梳小辮子。
程陸離揉了揉眼睛,覺得安歌身上的那隻鶴好像動了一樣。
安歌花了好大的力氣把十七的頭髮綁好,她給十七綁了個半丸子頭,剩下的頭髮被編成小辮子。然後,安歌又用襻膊將十七長袍上的袖子交叉綁起來。十七看一切都完成了,脫掉了襪子,光著腳丫子蹦到櫻花下的溫泉里。
懸鈴又叫了一個管家,將烤好的魚肉蔬菜端一部分到溫泉旁。
這時候,程陸離感覺到周圍的溫度下降了許多,懸鈴烤火的爐子升起了大火,天空中紛紛揚揚有東西落下來。程陸離抬起頭,看到半空中晶瑩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櫻花枝頭。
他回頭,前邊落櫻居的房子,紅色的裝瓦屋檐已經消失了,皚皚白雪覆蓋在屋檐上,層層疊疊。水珠從瓦當之中流下來,落在掛落上,從掛落垂下了好幾條晶瑩的冰柱。
十月末的天,亞熱帶的一個孤島上,下雪了。
程陸離看著雪啞然。南城本身地勢就很奇怪,郊區的群山擋住南邊來的海風,所以南城每年年末的時候,高原山上能看到一點雪,這可是亞熱帶地區的福利了,以前過年的時候,爺爺常常帶著程陸離去後山看雪來著。
可如今他們是在一座島上啊!海島因為本身地勢原因,溫差小,白天太陽輻射帶來的熱量會被海水吸收,夜晚沒有太陽,海水吸收的輻射又能放射出來,理論上亞熱帶的海島不可能有雪,在新加坡馬拉西亞一帶,甚至連冬天都沒有。
可是如今,五境島下雪了。
白彥等人此刻卻依舊把酒言歡,好像此刻的雪景不是天象異常,不過是篝火晚會的助興。
「今晚,又有人,要行動了吧。」懸鈴站在程陸離旁邊,他將兩手藏在寬大的袖子里。他臉上帶著擔憂的神情,他倒不是擔心下雪,而死擔心下雪背後會帶來的那些東西。
白彥抓著長長的煙斗,一個巨大的煙圈消失在空氣里。
程陸離抓抓頭,也不知怎麼的,白彥開始吸煙的時候,整個落櫻居好像都安靜下來。
一個穿著黑色夜行衣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瓦當之上,他踩著新雪,薄薄的雪抵消掉他奔跑時傳出的細微的聲音。他的身影像是鬼魅一樣穿梭在白千官邸,但凡他踩過的地方,卻只留下極小的一個痕迹。
程陸離沒有聽到他飛奔的聲音,但他感覺到空間里的變化。原本他感知的空間里,只有他們幾個人和幾個管家,巨大的白千官邸安靜的可怕。可是此刻整個官邸里都是人,飛檐走壁的黑影像貓一樣穿梭在不同的院落之中,院落里的櫻花被驚動,落了一地的雪。
有人要來襲擊白千官邸?程陸離有些吃驚,沒想到他們剛剛落腳第一天,就有不知名的敵軍要找上門了。
但那些黑影卻像是從白千官邸出來的,在屋檐上行走,走後卻都奔向了南方。
那裡是除了白千島以外其他島嶼的地方。
人都走了?程陸離搞不明白。
這時候,一個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現在落櫻居的屋檐上,程陸離甚至沒有感覺到他行動的軌跡,而那個人卻已經出現在屋檐上了,彷彿是憑空冒出來一樣。
程陸離下意識念咒要拔出鳴鴻刀,白彥卻突然出現在他身邊,只是笑笑,「自己人。」
那個黑影倏然出現在院落中,他的動作如行雲流水,像是夜幕中的忍者,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他跪倒在白彥旁邊,「少主。」
他速度太快了,程陸離甚至不知道他到底是怎麼從屋檐上下來的。
「什麼情況啊?」程陸離湊到樂博傑旁邊,小聲問。
樂博傑也是心大,這種時候,大家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他居然和十七兩個人,還有心情大塊朵穎,十七面前全是骨頭渣滓,他面前也全是骨頭渣滓。剛剛程陸離注意著黑影的時候,他已經吃掉了一整隻雞了。
「好像是忘居島出現了盜賊。」樂博傑啃著雞脖子說,「忘居島上住著妖怪和鬼怪,他們都是活了好幾百年的物種了,家裡難免有點值錢的東西,每到下雪的時候,就會有人家裡丟東西,可是島上的守衛怎麼找,都找不到盜賊。」
「前兩天也下雪了?」程陸離問。
「每天幾乎都下雪呢!」樂博傑搖晃著腦袋說,「五境島的四季和普通島嶼一樣,但是五境島不會下雨,只會下雪,而且都是晚上下雪。下雪的天溫度一下子就反常了,好多動物系的妖怪都要冬眠,這時候犯案的盜賊最多了。幾天以來,城管的守衛都沒有抓住盜賊,所以今晚就讓白千官邸的護衛出動了。白千官邸的護衛,一個個賊精著呢,我看那個盜賊今晚是跑不掉了。」
說完這話,樂博傑又開始啃他的雞脖子。夜晚的雪漸漸變大了,內湖的水已經逐漸結冰。程陸離感覺到那些出動的護衛們都回來了,身體輕快地行走在瓦當之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那個跪在白彥面前的護衛突然低著頭,一副認罪的樣子。
盜賊,沒抓到。
白彥靠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他穿著玄青色的唐裝,袍子邊角都是銀線滾邊,降龍騰飛的袖口顯得低調奢華。面對著盜賊追捕的失敗,他好像一點都不關心似的。跑到安歌旁邊,親切的揉著她的腰。
那個低頭的護衛突然退後了兩步,袖口掏出一把銀白的匕首,一聲不吭,突然就把那把匕首插進自己的懷裡。
程陸離一驚,「要不要這樣啊,不過是沒抓到盜賊而已,這樣就要玩切腹?」
可周圍的人彷彿沒看懂似的,各自做各自的事。愜意的落櫻居里,傳來了淡淡的血腥味。潔白的雪地上,浮現一灘鮮紅的血。
懸鈴立刻走到護衛面前,手上打了個響指,面前的護衛瞬間變成了一縷黑煙,在他手上盤旋了一陣,然後飛進了他的袖口。
管家在旁邊鎮定的烤著全羊,騷味和鮮味同時迸發出來,瀰漫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不稍一會兒的功夫,空氣里那些稀薄的血腥味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