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死亡與蘇醒
次日清晨,柳若澤如約參加了棋局提出的對弈大賽。
彼時陸生已經把柳若澤這個名號推到了巔峰,神都裡面已經沒有能贏過他的人了。柳若澤若是想要證明自己的清白,必須要同時和十個棋手對弈。
一日,十局賽事。
國手大師並沒有出場,同時和十個人對弈雖然很難,但柳若澤還受得起。他原先還以為他多日沒練棋,手指生疏了,可對方的棋路太簡單了,根本就不值一提,就算是和十個人同時對弈,也沒有難倒他。
賽事接近了尾聲,只要贏了最後一人,就能說明過去那些對弈都是柳若澤本人下的,他的水平還在,他是神都第一棋手,實至名歸。
這時候,突然有人大喊起來,「誰知道那個下棋的人到底是柳若澤還是陸生啊!沒準就是用了易容術呢!」
柳若澤站在台前,「我可以用任何方式,來證明我的清白。」
觀眾很不屑,柳太師拍了拍手,幾個侍衛抬著一個刑具出來。
看到被綁在刑具上的人,柳若澤愣住了,那個人是陸生。
「我不是叫你走了嗎!」柳若澤低聲罵道。
「若是我走了,就算你贏了,誰能知道台上的到底是我還是你呢?」陸生慘淡地笑了笑。
觀眾又叫嚷起來,「可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互相戴了面具呢?如今的易容術都能以假亂真了!」
一把刀子被塞到柳若澤的手裡,「殺了他。」柳太師冷冷地說。
「爹……」柳若澤結巴了,震驚地看著父親。
「只有這樣,才能完全洗脫你的嫌疑!」
柳若澤瞬間明白了,泄露代下的人不是陸生,就是柳太師。從頭到尾,陸生不過是為了讓他柳若澤上位的一個棋子。
陸生能夠打贏國手大師,能夠打贏整個神都的所有高手。他以柳若澤的名義贏得了所有的賽事,這自然為太師府爭光。若是事情沒有被懷疑,就讓他活下去,若是有人懷疑了,便把他推出來。
怎麼會有大師願意去檢測一個棋手到底是不是有真本事呢?對弈的人自然可以讓柳太師來選,只要到時候他柳若澤贏了,再當眾殺了陸生,所有的名譽就還是他柳若澤的。
陸生慘兮兮地笑了,「若澤,殺了我,你就可以洗脫所有嫌疑了。」
他還是那張素凈的臉,如同柳若澤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一臉慘兮兮的。可在他那雙黑色的眸子里,有一種不服輸的霸氣。
柳若澤閉上眼睛,記憶里,少年坐在他的卧榻旁邊,手執黑子,「若澤,你為什麼不和那些大師下棋了呢?」
柳若澤兩手抄在腦後,閉目養神著,「我下圍棋,就是喜歡酣暢淋漓,痛快直爽,我並不排斥陰謀,但我討厭陰謀里的陰招。和那些大師下棋,無趣得很。」
你不喜歡那些大師,你也不喜歡那些沽名釣譽,既然你不想要,那我就替你擋掉好了。
柳若澤不喜歡陰招,所有陸生和他對弈時棋路總是很乾凈。
柳若澤不喜歡名譽,所以陸生可以替他全部擋掉。
柳若澤不喜歡他了,那……他去死也無所謂。
柳若澤沒有下手,柳太師在他身後推了一把,那把刀還是經過他的手刺入了陸生的懷裡。柳若澤絕望地看著那把刀,他感覺整個人的呼吸都被遏制住了,他想要說話,卻完全發不出聲音。他只能抓著陸生的肩膀,咿呀的叫著。
陸生臉上還掛著微笑,嘴角漸漸滲出了血。那雙黑色的瞳孔里沒有了霸氣,只剩下一股如水一般的溫柔。
柳若澤絕望的閉上眼,他怎麼忘了,陸生從來都是那麼單純簡單的人,就算他的棋路兇險,並不代表他真的有一顆殘暴的心。
柳若澤把短刀拔出來,然後插進了自己的懷裡!
「師兄!」蘇韻寒失聲叫出來,被程陸離一把抓住。
喧鬧的神都街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昔日的陰陽師地宮。兩邊石柱上的長明燈依次亮起。巨大的監獄又出現在石柱兩側。
柳若澤從黑暗裡出來,兩隻眼睛像是黑色的寶石一樣,死死地盯著他們。
「那是柳若澤的心魔。」蘇韻寒說,「他心中被分成的兩半,一半是他的本性,一半是他對陸生的執念。」蘇韻寒抹了一把淚,然後扶著石柱站起來。
棋盤又一次出現在他們之間,黑白子相交,白子落於下風。
周圍的場景變成了當日的刑場,柳若澤拿著刀,一步步走向他們。
柳若澤永遠走不出的,就是當日的刑場,他無法忍受自己居然會懷疑陸生,無法忍受自己明明答應會和陸生一起下一輩子棋,最後卻還是拋棄了他。
柳若澤面前的,是十局賽事最後一盤棋,這對他而言是個無比簡單的棋局,可是下了幾百年,這局棋都沒能結束。
電光火石之間,柳若澤突然從原地消失,下一秒,他倏然出現在程陸離面前,程陸離還沒反應過來,只是本能抽出刀來擋,刀劍上傳來金屬撞擊的聲音,同時一聲悶響,程陸離覺得自己腹部絞痛。
柳若澤抽刀攻擊了程陸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排山倒海的氣勢,僅僅c是一刀對抗,就帶著千鈞的力氣,彷彿把程陸離的五臟六腑都震碎了。
程陸離覺得口中一瑟,吐了口鮮血。
柳若澤的整個攻擊過程還不到一秒,但已經把程陸離重創了。程陸離握刀勉勵支撐,速度卻完全不及柳若澤的十分之一。
兩人的刀劍形成亂陣的領域,空氣里傳來金屬摩擦聲和激烈的火花。血液如漫天的雨雪,紛紛揚落下來。
圍棋向來是一對一的攻擊,柳若澤的鬼怪之力形成領域,他把程陸離困在自己的領域中,彷彿是雄獅關著小白兔,不斷進行虐殺。
而在這絕對的領域面前,蘇蘊寒卻無能為力。
程陸離第一次知道,在這樣絕對的力量壓制面前,自己是多麼弱小。當他能夠對抗綠巨人時,他以為他已經有所成就了,但柳若澤一出來,沒用幾分力氣,程陸離已經無力反擊了。
蘇韻寒突然抓住白棋,在一個絕殺之地,突然落下了一子。
就是那一子,讓整個棋局瞬間又活過來。
柳若澤一挑十,失敗了。
可那真的是蘇韻寒懂棋么?她不懂,她對棋一竅不通,但在很短的時間裡,她將整個棋局更改了,擺成了另一個棋局,而這個局,是柳若澤曾經和陸生下過的棋,那一局是他們最後下的一盤棋,柳若澤輸了,這是柳若澤第一次輸給陸生。
那一顆棋子,就是扳倒全局的關鍵!
「陸生……」柳若澤喃喃叨念著那個人的名字。
他的領域一瞬間奔潰了,程陸離跌坐在地上,全身都是斑駁的血跡。
「對,就是陸生,」蘇韻寒衝到程陸離面前,把他擋在身後,「師兄,陸生沒有死,你沒有害他!」
柳若澤很茫然,雙手顫抖地摸著棋盤。
蘇蘊寒知道自己也打不過柳若澤,只能用精神擊潰。
「陸生不會怪你的,因為你是陸生最在乎的人啊!」蘇韻寒說,「他怎麼捨得怪你呢?」
柳若澤抬起頭,漆黑的眸子里忽然有了一點點的表情,「陸生?你是陸生?」
蘇韻寒和程陸離皆是一愣,沒想到柳若澤心魔這麼嚴重,血罌粟已經折磨的他都認不清人形了。
「是!」蘇韻寒重重地點頭,「我就是陸生,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我怎麼會怪你呢?」
「陸生……陸生……」柳若澤彷彿失神了一樣,囔囔地說,他好像變成了一個孩子,一個人縮在角落裡。
蘇韻寒一步步走向他,小心翼翼地靠近他,然後輕輕拍著他的背,「我還好,什麼事兒都沒有,不過是一場噩夢罷了……」
「不……陸生……陸生……」柳若澤的身體都在顫抖,這是一種近乎於恐懼的反應。就在一瞬間,他突然抬起頭,「陸生,你是陸生,我明明殺了你,你為什麼還活著!」
凶光閃現在柳若澤的眼睛里,程陸離大呼一句「不好!」旋即立刻衝到他兩之間。他立刻抱住蘇韻寒,將她拉離柳若澤!
蘇韻寒兩肩顫抖著,一把鋒利的短刀正插在她的胸前!
「陸生,你為什麼還活著!」柳若澤咆哮道,「你為什麼不去死!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可以這麼坦然的活著!」
然後他跪倒在地上,整個人都縮成一團,「你把我害成這個樣子,你怎麼還好意思活著?」
蘇韻寒臉色蒼白,汩汩的鮮血從她胸前流出,柳若澤刺入的地方是心臟,這個位置絕無生還的可能,她目光還留在柳若澤身上,眼神獃滯。
程陸離死死按住那個流血的傷口,可蘇韻寒的生命體征還是不斷下降。
她還睜著眼睛,可程陸離已經摸不到他的脈搏了。
探測器里,紅色的點突然少了一個。
蘇韻寒死了。
程陸離無法接受他感知到的事情,蘇韻寒死了。在這個空間里他已經感覺不到蘇韻寒的生命,她就像是一個斷線的風箏,斷了線,去了更遠的天空,就再也不回來了。
程陸離感覺到蘇韻寒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變得沒有溫度。
她的臉還是那麼好看,濃密的睫毛像是兩把小扇子,覆蓋在她的眼睛上。她哪裡像是死了啊,她就像是睡著了,就像是一個調皮的孩子,不願意去午睡,於是閉上眼裝成睡著了。
蘇韻寒,你是在和我開玩笑的吧?你閉上眼睛,你是裝的吧?
別……死……啊!
先是爸爸、然後是爺爺、然後是你……為什麼你們來到我身邊,卻都要離開我?
程陸離抱著蘇韻寒,彷彿在抱著一個冷冰冰的娃娃。
那不是程陸離第一次這麼無助,可是他一瞬間覺得,世界上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要是他能強一點,快一點,在看到凶光之前就抓住蘇韻寒……或許……或許蘇韻寒就不會死了。
血花在蘇韻寒胸口綻放開,像是一朵吸食鮮血綻放的血罌粟,在她胸前越來越妖異。
這個世界,在程陸離眼裡,彷彿都黑暗了。
一個無聲的領域突然之間在程陸離腳下爆炸開,整個空間都開始顫抖!
柳若澤震驚地看著前面的程陸離,程陸離緩緩放下蘇韻寒,他將她的衣服整理好,然後脫掉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與此同時,程陸離頭上突然長出了銀白的頭髮,所有黑髮瞬間褪去了色素,變成了極致潔白的樣子。他抬起頭看著柳若澤,那雙眸子如妖精的眼睛一般通紅。
「離……陸?」柳若澤瞬間明白了,在蘇韻寒死去的那一刻,程陸離身體里的那第二人格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