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約會

  天色漸漸暗下來,夕陽被隱藏在重巒疊嶂之後。


  程陸離帶著蘇韻寒走在青石板鋪成的路面上。夏天的夜裡,蘇韻寒穿著白色碎花的波西米亞長裙,裙擺上點綴著蕾絲。她手上提著一個小小的錢包,細長的棕捲髮慵懶地搭在肩上。


  青石板一塊一塊,像格子一樣,蘇韻寒穿著坡跟的休閑鞋,像個孩子一樣在石板上蹦蹦跳跳。


  樂博傑作為前輩,特地給程陸離支了一條龍服務的路線:先去海鮮館吃晚飯,接著去星冰樂買奶茶,然後就去學校電影院看一場電影,晚上回來要是有戲,那就帶著蘇韻寒去吸血鬼之夜喝啤酒,喝完啤酒別說是一場比賽了,就是孩子都有了。


  但這條路線很明顯是樂博傑曾經追某個女生沒成功的路線,程陸離對此表示了懷疑。


  程陸離帶著蘇韻寒去吃了好吃的海鮮大餐,接著看了蘇韻寒最喜歡的《古墓筆記》,整場電影蘇韻寒都緊緊抓著程陸離的手,深怕電視機里的鹿清風出了什麼事情,接著兩人啃完了爆米花,程陸離計劃把蘇韻寒騙到吸血鬼之夜。蘇韻寒酒量不是很好,要是直接灌倒了,明天一時間她也醒酒不來,自然就不能參加比賽了。


  夜幕漸漸到來,商業街掛起來燈火,招牌一個個亮起。蘇韻寒站在旗牌大門下面,看著遠方漸漸亮起來的燈火。他們剛剛從電影院出來,天已經全黑了。一整條商業街上湧起人流,不同種族的物種都回蕩在商業街里。


  這種霓虹的燈光,加上商業街獨特的層層疊疊的構造,很容易讓讓人聯想到動漫中異世界的景色,一時間好像穿越了次元。


  「每次站在這個大門下面看商業街,我總覺得,像是看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蘇韻寒歪著腦袋,靠著棋牌大門的柱子,望著商業街那邊的方向說道。


  程陸離看著蘇韻寒的側臉,燈光將她的側顏照出溫馨的輪廓。他總覺得自己很了解蘇韻寒,了解她為了愛豆瘋狂地那些往事,可是到了學校,他又覺得他好像不認識這個女孩了,活潑潑的二次元美少女突然變成了冰冷又遙遠的女孩。


  「確實是通向另外一個世界啊!」程陸離說,「哪個正常世界會讓妖怪來當店老闆嘛,買東西時候抬頭看到只要一個眼睛的妖怪,不都要嚇死。」


  蘇韻寒笑了,程陸離說的是星冰樂的老闆。那老闆就是個獨眼的妖怪,身體巨大,眼睛長在腦袋頂部,程陸離剛剛去買星冰樂時,就看到櫃檯上這一隻眼,差點嚇得腳軟了。


  「我們不去酒吧了吧,」蘇韻寒說,「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程陸離心驚了一下,明明就要完成一條龍了,偏偏在這裡計劃出現了漏洞。他還在想著應該怎麼把蘇韻寒騙到酒吧去,蘇韻寒已經轉身走了,去了和商業街完全相反的一條路。


  夏日裡的山林裡帶著一點涼爽,山間清泉流淌在山路旁邊。程陸離陪伴著蘇韻寒走上了一段崎嶇的山路。


  半山之上的山坡較陡,多處地方坡度都超過了五十度,不能鑿路的地方,就變成了挑空的棧道。程陸離從靠山崖一邊望去,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叢林,福旗山植被茂盛,到處都是濃密的樹木,把外頭的景象都遮住了,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哪裡。


  兩個人花了將近半小時的時間,走到了山頂,走過了一片叢林,視野突然開闊起來。在山頂那段有一塊被開闢出來的大平台,從挑台上能看到整個校園。


  學校是建在半山腰上的,為了順應地形,被開闢出一層又一層的台地,從山頂往下看去,彷彿是一個山城國度。整個山城靜謐又美好,從商業街傳來了最喧囂的聲音,食堂前的情人坡坐滿了小情人和小單身。


  「真美啊!」程陸離忍不住感嘆。


  「是啊,真美。」蘇韻寒說。她伸出手,好像能抓住整個學校的燈火。


  蘇韻寒還記得她第一次來學校,就來到這地方,站在挑台上,俯瞰山城燈景。她很難想象這個美好的國度,居然都是妖怪和鬼怪組成的。在她以前的教育里,妖怪和鬼怪,向來都是害人的東西。


  她和爺爺走在商業街上,星冰樂的獨眼老闆會給她一大杯滿滿的刨冰,糖果店的小蟲妖給她糖果時,從來都不要錢的。所謂禍害百姓的怪物們,在這所校園裡,卻像是民風淳樸的村民。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蘇韻寒想要入學。她是學校最強的暗殺者,但暗殺這個能力,不僅僅能殺人,也能幫人。


  「陸離。」蘇韻寒輕輕叫著程陸離的名字,「你離開吧。」


  「哎?」程陸離抓抓頭,這又是什麼神展開?不是說想要守護爺爺的學校么,怎麼叫他離開了。


  「你沒有任何特異的事情,並不是一個讓學生嘲笑的話題,」蘇韻寒說,「實際上,這件事情讓他們很驚恐。我們期待一個天神一樣的人,能夠像爺爺一樣守護學校。因為我們需要一個人,我們用風紀委員人選來測定你到底是不是那個人,到底我在祠堂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你。白彥的新聞寫的很假,但這是事實,圍著祠堂下禁咒的五十個除妖師都死了。一瞬間你將即將射入副校長腦袋的子彈拔出來……那個能力,太強悍了,這就是我們需要的能力,我需要有一個人,支撐這學校。」


  「如果這個人真的存在,那ki就不會攻擊學校,校董也不會解散學校。」蘇韻寒頓了一下,然後繼續道,「在樂博傑帶你去能力測定之前,我們都期待你的到來。可是結果出乎了我們的意料,我們還以為風紀委員測定會有翻轉,雖然你都贏了,但這不是我們要的結果。」


  「如果你不是那個人,如果祠堂那次真的只是上天庇佑的一個意外,那我不能讓你在這裡待下去了,你是程家唯一的繼承人。你就是程家的家主,而從今以後,學校和ki的戰爭就會打起,ki想要樹立威信,第一個殺的就是你!」


  「程陸離,你有和他們對抗的覺悟么?你有和他們對抗的能力么?」


  程陸離有點傻了,他只是想參加風紀委員會,得到那百萬年薪,卻沒想到未來學校居然會有腥風血雨的惡戰。


  「我可以慢慢成長嘛!」程陸離試探地說。


  「我們等不了了……」


  「可是……可是……」


  「我知道你有能力,十年前和半年前的那次覺醒,我都看到了。一次是你父親過世,一次是爺爺過世。」蘇韻寒指著程陸離的胸口,「你心中確實又一隻雄獅,甚至是一隻惡魔,但我不能確定他究竟會不會幫我們?」


  「蘇……蘇韻寒……你說的是什麼?」程陸離結巴了,感覺蘇韻寒的眼神變得非常犀利,既不像是他認識十八年的追星少女,也不是樂博傑口中不食煙火的小仙女……而像是,白彥曾經說過的,闖入吸血鬼家族彷如無人之地的白羅剎。


  蘇韻寒突然靠近他,什麼都沒說,只是將手覆蓋在他胸脯,然後將他用力往身後一推!

  程陸離感覺到身後瞬間懸空了,風呼嘯著吹過他的臉,衣袖灌風呼呼呼的響!

  不會吧?他程陸離花季十八歲居然要在這一瞬間掛掉了?他還是母胎單身他還沒有加入風紀委員會,沒有迎娶白富美呢!


  他慘叫了一聲,樹葉直接劃破他的臉,強烈的失重感讓程陸離腦袋空白,他拚命思考如何自救,但他的腦袋裡卻沒有任何自救的辦法。


  蘇韻寒卻在挑台上不為所動,她的身影變得越來越小。山頂挑台懸空二十多米,這個地方距離地面足足有七十多米高。七十多米的高度,要三秒多才能完全降落到地面,這個時間說起來短,但對程陸離而言卻也漫長,七十多米,二十層樓,足夠他思考人生的遺言了。


  可是,人生明明還有那麼長啊!程陸離還殺親大仇沒報呢!難道就要這樣掛掉了?程陸離感覺自己身體落地,器官彷彿被強大的壓力震碎了,全身痛得一塌糊塗。


  就在程陸離即將撞到地面的那一刻,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空間在那一瞬間,被壓榨扭曲,呈現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姿態。程陸離身上所有斷掉的骨頭,又在一瞬間被一股不可抗力完全接好!

  森林裡立刻狂風大作,鳥獸驚飛。一個身影在山崖下蓄力,接著緊緊是一瞬間,他攀爬在懸崖壁上,四肢如石錘一般砸入石頭崖壁中,山林微微震蕩,那個身影又是一晃,接著下一瞬間,身影已經在懸崖上消失,倏然出現在蘇韻寒面前!


  程陸離墜下山崖,用了三秒多,而他從山崖上飛奔回來,用時不到一秒。


  程陸離抬起頭,露出了一雙極致幽黑的眼。


  「第三次見面了。」蘇韻寒說,「你好,程陸離的,第二人格。」


  蕭條的樹葉紛紛落下,狂風大作的山林又一次恢復了寧靜。這份寧靜不是夜間應該有的,而是山林里的生物都忍不住屏住呼吸,膽戰心驚地看著山崖上突然出現的人。


  「離陸。」他說,「我叫離陸。」


  「你居然還給自己起了個名字?」蘇韻寒吃了一驚。


  「爺爺以前是這麼叫我的。」離陸說,「我出生后,雖然不常佔用程陸離的身體,但爺爺看得到我,也會和我聊天,他說我是陸離的反面,程陸離又是我的反面,所以叫我離陸。」


  「你什麼時候出生的?」


  「玉釵附身到程陸離身上那次。他一個人被扔到黑暗裡,太孤獨了,所以我出現了。他還不知道我,但我知道他,我知道他乾的所有事情。」離陸的聲音冷冷的,但似乎並不難說話。


  「這就好辦了。」蘇韻寒蹦蹦跳跳到離陸面前,「剛剛我說的話你也知道了,我現在好奇,你會不會幫我們?你的能力對我們很重要。畢竟……」


  「我不會幫你們的。」離陸的聲音很冰冷,「我的出生只是為了陸離。」


  這一聲拒絕倒是出人意料。蘇韻寒長得漂亮,人也優秀。從小就被他人眾星捧月一般養著,可謂是有求必應。從來沒想象今天這樣吃癟。


  蘇韻寒握緊拳頭,心想要冷靜要冷靜,離陸這傢伙不僅僅冷,看上去還挺賤的。和程陸離那好脾氣的性格一點也不搭,真不知道同是一張臉和一個身體,差別怎麼這麼大。程陸離看上去就像是人畜無害的小白兔,而程離陸看上去就是沒張開嘴的大灰狼。


  「幫個忙又不會死!陸離不就答應來學校了!他肯定也是想守護學校的!替爺爺報仇的……」


  「你搞錯了。」離陸打斷蘇韻寒,「程陸離並不是想要守護學校,一個破學校有什麼好守護的?壞了修補,毀了重建,這種東西有必要奉獻自己的一輩子么?」


  「你什麼意思啊!」蘇韻寒憤怒地衝到離陸面前,「你是覺得我們現在的行為很搞笑?」


  「你……離我遠一點。」離陸一隻手點著蘇韻寒的腦袋,把她推開到離自己一臂長的位置,「你撒嬌撒潑對我都沒用的,對程陸離才有用。但現在當差的是我。而且你讓程陸離上場有什麼用?反正是一個廢柴。」


  「可是廢柴要是快死了,你就會出來。」蘇韻寒睥睨的眼看離陸,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剛才不就試驗過了,你一下子就出來了。」


  「你說得對,你抓到了我的軟肋。」離陸的聲音很平靜,好像不是再說自己的事情,「所以為了程陸離,我會殺了你。」


  他的聲音輕輕地,聽著沒什麼感情,好像在說一句無關痛癢的話,但語言的能力卻又像一把刀子,讓蘇韻寒身不寒而慄,彷彿是被什麼東西禁錮了,完全不能動蕩。


  一句威脅,帶著足夠的威力。蘇韻寒很少懼怕什麼人,但離陸和他之間有著很強的實力壓制。她雖然不甘心,卻也不得不服。


  「我這次不會殺你,」離陸的殺氣突然緩了,「因為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想讓程陸離死。如果是真心的,柳若澤就不會藏在不遠處了。所以這次我可以放了你,我出來是和你談判的。我實話告訴你,不要花費太多時間在我們身上了,沒有用。」


  「我知道。」蘇韻寒低著頭,聲音有點哽咽。風呼呼的吹著,吹著這個柔軟的女孩。外表剛毅的女孩此刻好像失去了自己的鎧甲,變成了需要保護的小女孩。


  離陸突然有一種感覺,很想摸一摸蘇韻寒柔軟的長發,去安慰一下這個他認識了十幾年卻第一次講話的女孩。他的手剛剛舉到空中,蘇韻寒突然說話了,「你走吧。」


  他愣住了。手只能尷尬地卡在半空中。


  「趁我還沒改變主意!趕緊走!」


  離陸收回了手,無可奈何地嘆了一聲,眼珠子里那幽黑的顏色漸漸褪去,呼嘯的風漸漸停止了。森林裡傳來了夏蟬的鳴叫。


  程陸離的眼球又變得清亮起來。他看著眼睛里彷彿又淚光的蘇韻寒,結結巴巴道,「我剛剛乾了什麼下作的事情嗎?你幹嘛要哭得這麼慘啊!」


  「我哪有哭啦!」蘇韻寒衝程陸離吼了一句,「反正你想好我說的話,明天去退學!這時候找副校長要一張推薦信,你還有機會去南城大學讀書!別回來了!」


  「啊?」程陸離實在蒙圈了,之前一個個都千方百計想要他入學,現在怎麼搞得一個個都想要他退學?

  剛剛他好像又睡著了,迷迷糊糊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難道在他睡著的那段時間,他做了什麼對不起蘇韻寒的事情?


  蒼天啊!這到底是什麼和什麼啊!


  程陸離還在兀自抓狂,而蘇韻寒根本沒管他,轉身離開山頂了,程陸離順著小路追下去,卻只看到漆黑的山路,林間亮起星星點點的燈籠,而蘇韻寒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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