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販子
之後的日子又變得稀鬆平常。程陸離開頭幾天還在擔心蘇韻寒會不會來電影院收了穆子皓，但實際上若不是鹿清風出現，她也就不會出現在電影院了。之前一直緊繃的心也終於放下了。
而穆子皓這個明明深陷泥沼，隨時隨刻都有可能被陰陽師收了的鬼怪，心卻比程陸離大多了。程陸離還在擔心他的鬼生安全的時候，他已經開始對別的小姑娘春心萌動了。
程陸離發現令穆子皓春心萌動的，自然是一個同樣七八歲的小女孩。
一位約莫四十歲的男人帶著女兒來電影院看電影，順道來零食部買了一些小零食。穆子皓本來還蹲在柜子里吃爆米花，看到小女孩來了，嘴裡的爆米花都掉出來了。
男人很溫柔，問女孩想吃什麼，女孩怯怯生生的指著冰激凌和薯片。這季節一點也不適合吃冰激凌，但男人很寵女孩，她想要什麼就給她買了什麼。女孩抱著薯片和冰激凌離開時，還看了程陸離一眼。
穆子皓很是觸動，程陸離覺得大概是扎心了。他想如果穆子皓有機會長大的話，也會很寵女兒的。
小女孩對穆子皓的影響當真大，之後這小色狼居然不吃爆米花了，默默地跟著女孩進了電影院。程陸離覺得他當初要是有穆子皓這麼早開竅，孩子都有了。
後來幾天，那個男人都會帶著小女孩來電影院看電影，時間一般是選擇在下午三四點時候，那時間幼稚園正好下課。
女孩原本是怯生生的，但來的次數多了，似乎也不害怕了。之前她只抱著自己懷中的小熊，現在她都會牽著男人的手了。
於是每次小女孩來，穆子皓都會默默跟進去。
在一次穆子皓跟隨小女孩離開時，程陸離還友情奉獻了一桶爆米花，並且用他那蹩腳的言辭鼓勵穆子皓，「早戀算什麼，愛情最偉大！加油！」
人鬼戀嘛……聊齋里不都是這麼演的嘛。程陸離覺得穆子皓和小女孩之間雖然有物種隔離，但穆子皓能在去往生界之前談一次戀愛，那也算是好事。
不過奇怪的是，小女孩只和男人一起看電影，到了五六點又會坐校車離開。
看電影，坐校車，兩點一線。
那天程陸離看到小女孩坐著校車而不是男人的車離開時，覺得有點奇怪，後來發現一連幾天都是如此。
過了幾天，蘇城來找程陸離，穆子皓綁架案件有了新的進展，他帶了一張照片。
「上次那個案件你還記得么，穆子皓就是給人販子拐去的，在你們電影院。照片你看一下，以後看到這個男人注意一點……」
那張照片是交通監控的截圖，畫面有點模糊，照片里的男人穿著黑色夾克，頭上還戴著低調的鴨舌帽。程陸離仔細看著那張照片，覺得有些眼熟。
這時候男人帶著小女孩準備從電影院離開，他們看的是一場動畫片，小女孩看得很開心，還在和男人談論劇情。
程陸離看著男人的側臉，心中一驚，照片里的人販子不就是那個男人么？
難道穆子皓每次看著他們，他看的不是小女孩，而是那個男人？
他立刻從櫃檯里跳出來，沖向女孩和男人。蘇城不明白程陸離的行為，但還是跟著上去。
程陸離走得很快，疾步跑到電梯前。但今天是周末，來看電影的人特別多。程陸離趕到電梯前時，電梯已經滿載下樓了。
沒辦法，他只能跑到旁邊的樓梯里。電影院在商場的五樓，算起來不算高，但跑樓梯和做電梯比起來根本不是一個級別。
蘇城看到了觀光電梯里的男人，瞬間明白了程陸離的行為，兩人都在樓梯里飛奔。蘇城的速度更快一點，他立刻超過了程陸離，然後衝到了商場的大門口。
男人還是更快了一步。此時幼稚園的校車就停在商場外的停車廣場上，可小女孩今天卻沒有上校車，而是開開心心地上了男人的車。
程陸離眼尖，一眼就看到了男人和小女孩的suv。「城叔！那個人販子就在前面的車上！」
蘇城趕緊開來自己的小現代，兩人迅速竄進車裡，引擎咆哮，捲起了一地的塵埃。
才跑了兩步，電影院經理就衝到門口大吼，「程陸離你給我回來！」
但程陸離顧不上這些了，不過是一天的工資而已，比起人口拐賣事件根本不算什麼。
程陸離死死盯著前面的suv，心跳彷彿漏了一拍。
因為他看到了前面那輛車的後座，穆子皓正悄悄站起來。
穆子皓已經上了那輛車！
蘇城也看到了對面車廂里的穆子皓，他冷呵一聲，「這就是韻寒他們研究的物種吧？」
「嗯。」程陸離應和著，「他是鬼怪。」
鬼怪是生前有著極大執念而不願意離去的魂魄。他們一生都在為一件事努力，如果做不到，他們會瘋狂，甚至會變成另一種厲鬼。
如果穆子皓變成了厲鬼……這種結局程陸離根本想都不敢想，但如果那個人販子真的是殺手穆子皓的綁匪，鬼怪面對仇人變成了厲鬼，這種事情一點也不奇怪。
引擎咆哮，兩輛車疾馳在城市道路上，在限速的城市道路中，所有的行駛車輛都變成他們的障礙。
「那個小孩子殺死人販的可能性有多少？」蘇城突然問。
「我不能確定。一般鬼怪，沒有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是不能完全融入一個物體中的。但一旦鬼怪完全形成，就不能用小孩子和大人來衡量他們之間的能力了。」
「我是不是可以這樣推斷，他有這個能力，殺了人販，然後附身在小女孩身上？」蘇城又提出他的假設。
程陸離沒有回答，這也是他最害怕的。鬼怪在還是鬼怪的時候，陰陽師才有權利殺了他，但一旦他進入了人的身體並佔據人體，那他和人就不能分開了，換句話說，鬼怪得到了重生，又一次成為了人。
只有再等到人死後，他才會再次成為鬼怪……可是在他還是人類的時候，那無論陰陽師還是警方，都沒有一點辦法。
可是程陸離不明白的是，為什麼那個男人要一直帶著小女孩來電影院呢？明明可以直接把她帶走啊！
程陸離忽然想到了商場樓下的遊戲場，那邊有一個兒童遊樂場，很多家長都會把孩子寄放在那裡，並且告訴他們只能坐著校車回去。
可有些有錢的小孩子會出來買東西吃，或者去看電影……只要他們保證不離開商場，最後坐校車回去，那其實問題不大……
人販子就是利用了這個漏洞！只要偽裝成遊樂場的工作人員，然後不斷和小孩接觸來博取好感。
小孩子的分辨能力本來就不強，幾次下來發現對方沒有惡意，自然會覺得他不是壞人。
從怯生生不敢看人，到漸漸抓住男人的手。
該死！程陸離忍不住罵自己，怎麼不早點發現！
suv最後在一間破敗的工廠停了，這裡原本是一個石灰石加工廠，但依照牆體的破壞程度，這地方顯然已經荒廢很久了，到處都是荒生的雜草。
程陸離和蘇城從車上下來，踩著硌腳的石頭，突然聽到前面工廠里傳來男人呻吟的聲音。
完蛋了！程陸離心下一沉，一種不好的預感瞬間湧上心頭，他們猜測的最壞的結果，可能要發生了。
可是穆子皓，穆子皓明明是一個很乖巧的孩子啊！就算他殺人奪取新的肉體，可誰能評價一個八歲的孩子的是非觀？
兩人沒有多想，趕忙衝進工廠。
破舊的工廠還是一個毛坯房，樓層之間都是坑坑窪窪的水泥，牆角掛著數不清的蜘蛛網。
樓梯上連扶手都沒有，斑駁之間還能看見已經發黑了的血跡。
程陸離和蘇城立刻衝上樓梯，還沒有跑幾步，突然看到那個男人，搖搖晃晃的從樓梯上走出來。他瞪大了眼睛，一臉驚恐又迷惘。
程陸離發現他全身都是血，那些血分明是從他自己身上流出來了。
男人看到了程陸離，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是他瞬間渾身抽搐，還來不及說話，突然從樓梯上滾下來。
男人的傷勢並不算重，他滾下來的時候腦袋著地，額頭被磕了一大塊傷口。
蘇城趕緊上前將男人背手捆綁住。他是警察，學過一些體術。他抓著那人的手，背過手一繞，便立刻壓制住男人。
男人一點防備也沒有，疼得嗷嗷直叫。
小女孩從上面跑下來，身上也掛著血跡，但看上去至少還算是安全的。
程陸離愣愣地看著小女孩，他分不清面前的到底是那個女孩，還是穆子皓。
程陸離覺得自己身體都僵了，突然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時候男人又傳來嗷嗷的聲音，那一雙凶厲的眼睛看著讓人害怕。
蘇城踹了他兩下，他疼得直叫，那雙凶厲的目光裡面居然噙著淚。在下一瞬間，他的叫喊又變成了孩童一樣的呻吟，他的兩隻凶厲的眼睛突然變得清澈無比，彷彿是受傷之後孤獨的小鹿。
小女孩突然衝到蘇城傍邊，緊緊抓住蘇城的手，「哥哥你不要傷害他，他是子皓哥哥！」
穆子皓？程陸離一愣，難以置信地回頭，看著那個一臉頹然的男人。男人臉上留著胡茬，一身腱子肉，分明是個壯漢的樣子。
但那雙澄澈的眼睛，裡面婉轉流溢著哀傷的光，確實有幾分像穆子皓。
穆子皓居然沒有附身小女孩，而是附身到一個人販子身上？程陸離被這個想法嚇到了。鬼怪附身就是個頭痛的事情，一旦附身後根本就不能分辨到底是鬼怪還是人了。
人販子的眼睛里閃著淚花，他一張四十歲的老臉卻展現出八歲孩童無助的眼神，「哥哥，是我……我是子皓。」
程陸離和蘇城都很糾結，兩人看著穆子皓，卻不知道應該怎麼辦。
蘇城下意識鬆開了按住穆子皓的手，穆子皓卻立刻扭過頭，對蘇城慎重道，「哥哥還是把我綁起來吧，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衝出來，我控制不住他……」
他的表情又一次變得抽搐，彷彿那個積蓄在他身體里的靈魂即刻就要衝出來了。
穆子皓還小，他才剛剛死了不過一個月，即便他能夠進入別人的身體，他也不可能控制住那個人的靈魂。
程陸離的語氣有點哽咽，這種結果讓他更不好受。男人是人販子，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穆子皓附身道他身上，就意味著要替他坐牢了。
「你在電影院，就是在等他嗎？」蘇城突然問道。
「我不是等他的，我是在等我媽媽。」穆子皓抽著鼻子小聲說，他身體里的那個靈魂彷彿安靜了一點，這讓他有時間扭過頭，然後使勁兒擦了擦臉上的泥垢和鼻涕。
可是你媽媽沒有來。程陸離嘆了一口氣，沒想到最不應該來的人卻來了。
「哥哥，你願不願意聽一聽我的故事？」穆子皓突然問，他的眼睛里閃著晶瑩的光。「或許你會覺得很無聊……但我想告訴你。因為這是一個……我不能理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