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鬼怪
沒錯，所謂奇妙物種聯合大學，收的學生當然是世界上各種奇妙物種：自盛唐以來便活了數千年的妖怪，隱藏在古堡中嗜血的吸血族，穿越在叢林中矯健的半獸人，甚至還有手中能放出火球的特異者……
奇妙物種聯合大學，簡稱奇聯大學。在業內還有一個俗名，叫怪物大學。
而程陸離作為一個純人類，是有多吃飽了撐著才會去那樣一個全是怪物的大學啊！
程陸離的夢想，就是上一所普通的大學，比如南城大學就很好，土木工程那個專業更是吃得開。至於爺爺的奇妙物種聯合大學，該是哪個怪物上就哪個怪物上吧，他程陸離不稀罕。
天之驕子程陸離拒絕了校長爺爺的邀請，這很霸氣。但這導致爺爺一氣之下就斷了他的生活來源，說「這麼有骨氣你就自己去賺錢罷」，程陸離想想也成，也就自己跑去打了工，假期和周末上班，這麼下來半工半讀，也養活了自己。
程陸離最近換了一個工作，在時代廣場的電影院賣零食。這工作工資不錯，周末工月薪也能到兩千。前銷售員和他交接了工作，便像一個解脫的精神病人一般歡脫地離開了。
前售貨員的行為讓程陸離不能理解，他覺得這個工作挺好的。
這時候售票的一個漂亮姐姐跑來，一臉神秘兮兮的，湊在他耳朵旁小聲道，「你不知道，賣零食的這個攤位，鬧鬼！」
程陸離感覺身後有一陣冷風吹過，他打了個激靈，懷疑道，「這世界上哪裡有鬼啊！」
「有啊，那種披頭散髮，然後從電視機里爬出來……」售票姐姐將頭髮散開，張牙舞爪的真人演示。
程陸離嘴角抽了抽，售票姐姐的頭髮又黑又直，看上去真有幾分樣子。
「姐姐，那個是貞子。」程陸離無語。
售票姐姐皺眉，抓了抓額頭，「那還有躲在桌子下面，抱膝坐在地上幽幽地看著你的男孩……」
「那是咒怨謝謝。」程陸離覺得售票姐姐很脫線。
「還有還有！那種一下子從玻璃鏡子里破出來，然後張牙舞爪……」
「那是猛鬼街啦！」程陸離哭笑不得，電影院的人就是電影看多了，自己嚇自己。
售票姐姐見程陸離不相信自己的話，心中很喪氣，只能跺了跺腳，悻悻的離開了。
程陸離目送售票姐姐離開，兀自收拾好收銀機。瞧見沒有人，便趴在桌上，偷偷撈了一把爆米花。現在雖然是周末，但電影院的人少得可憐。
這時候，程陸離忽然聽到了身後有機器運作的聲音，聲音一陣一陣的。
這聲音很奇怪，像是爆米花機運作的聲音，又好像是咀嚼食物的聲音。兩種聲音混合在一起，在狹小的空間里顯得特別空靈。
程陸離吃爆米花的時候就有聲音，等到他停下來靜靜地聽的時候，聲音突然又沒了。
幻聽了？程陸離有點摸不著頭腦，但他沒多想，這時候有個客人來買爆米花，程陸離便放下聲音的事情，撈了一桶滿滿的爆米花。
客人在掏錢，程陸離恍惚間又聽到「嗷——」的一聲。
「您在說話？」程陸離突然抬頭問客人。
「沒有啊。」客人一臉莫名其妙，付了錢，抱著爆米花很無辜地走了。
程陸離揉了揉耳朵，實在沒搞懂那些聲音到底是什麼回事。他覺得可能是最近睡眠不好，就回身去休息房裡找瓶水喝。走了兩步，腳下卻傳來「咔嚓」一聲。
他踩到了幾顆爆米花。
程陸離撓了撓後腦勺，他剛剛舀爆米花的時候有撒出來么？沒有吧？
不會是——真的有鬼吧？這個念頭讓程陸離心裡一驚，他覺得自己背後脖頸一涼，趕緊抖了抖肩，跑到後台去拿水。
但伴隨著腳步聲，那種空靈又奇怪的聲音就愈發的明顯，簡直像是什麼髒東西一直追著他。
程陸離心中惶恐，他大著膽子回頭一看，眼前的情景讓他當場腿軟。媽呀！櫃檯的那個無人操作的爆米花機，此刻居然砰砰的爆出新的爆米花來！
爆米花撒了一地，程陸離聽到了柜子里「咔嚓咔嚓」的聲音……他咽了口唾沫，悄悄爬下來，匍匐著身子探到櫃檯旁邊。他把耳朵貼在櫃檯上，努力去分辨那個聲音奇怪的聲音。
「咔咔咔」聲音越來越明顯。
一聲驚呼中，電影院的燈突然暗了！
程陸離的心臟都跳到嗓子眼，周圍黑漆漆的，看不清什麼東西。程陸離大氣都不敢喘，憋著一口氣，腦子裡回想起售票姐姐告訴他的鬼故事。
肩膀突然傳來冰涼的感覺。程陸離的餘光瞥到自己的右側，一個蒼白的小手正搭在自己的肩上。
他感覺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機械地轉過頭。與此同時，一個同樣機械獃滯的腦袋也轉過來看著他。
面前是個臉色蒼白的小孩，他的臉非常白，沒有一點血色。程陸離扭過頭的時候，正好對上他的眼，他心中驀然升起一股寒意。
「鬼啊！」
「鬼啊！」
程陸離整個人往後仰，身上的小鬼被他掀翻了，而他的腦袋也直接撞在櫃檯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第一聲「鬼啊」是程陸離喊出來的，第二聲是那個小鬼。程陸離揉著腦袋，直起身一把抓住了那個蒼白小鬼的腦袋，然後將他整個人從背上拎下來，「我叫你，你鬼叫什麼？」
小鬼渾身都在顫抖，雖然他嚇了人，但看上去他更害怕一點。他瞪大了眼睛，戰戰兢兢地說，「我跟著你叫的——」
接著他突然反應過來，激動地抓住程陸離的手，「呀！你知道我，你不怕我？」
程陸離瞪了一眼小鬼，然後將他甩在櫃檯上，揉著自己依舊吃痛的腦袋，正色道，「我家祖上是陰陽師。」
「陰陽師。哦！怪不得不怕鬼呢！」小鬼晃了晃腦袋，一頭爆炸卷特別惹眼。「但陰陽師是幹什麼的呢——」
「抓鬼的。」程陸離淡淡道。
這三個字一出，小鬼立刻慫了，正襟危坐，惶恐地看著程陸離，不敢動彈。
程陸離伸出手，小鬼下意識身體后傾，像一隻炸毛的貓。
程陸離忍俊不禁，「你放心，我們這一族，從我爺爺那裡就辭職了，到了我這裡已經完全和陰陽師沒關係了。不過我爺爺開了個學校，收了很多你這樣的學生。」
「我這樣的學生？」小鬼小心翼翼地問。
「鬼怪。」程陸離說，「人死之後，靈魂留在人間不願意離開，附在生前最喜歡的東西上，就會變成鬼怪。」
非人、亦非鬼。徘徊在往生界和現世界之間，因為自己的執念，而永生無法離開。
小鬼歪著腦袋想了想，他是個新生，壓根就不懂程陸離說的那些名詞。但程陸離說「人死之後」，他才恍惚想起來，他已經死了。
他已經死了，他現在不過是附身在爆米花機上，一隻無處可去的鬼怪。
想到這裡，小鬼突然覺得很哀傷，然後失落地低下頭。
「媽媽說，讓我在這裡吃爆米花，吃完了，她就回來接我。所以我一直在這裡等她，我等了很久了。」
而等到我死了，她都沒有出現。
小鬼兀自哀傷，程陸離也不好打斷他，前面一個穿著黑色休閑西裝的男人走過來，程陸離趕緊把小鬼抱下來，把他塞到爆米花機旁邊的柜子里。
接著他扯出了一個標準的服務式微笑，柔聲細語地問來人，「請問需要點什麼？」
男人沒有注意到剛剛被塞到柜子里的小鬼，他一路走得很急，隨時隨刻注意著周圍的視線，為了不打草驚蛇，他的動作很低調。
他走近了櫃檯，從懷裡掏出一個黑色的小本子，神神秘秘道，「警察，來查案，你們電影院最近有沒有遇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程陸離突然打斷了他，「城叔？」
程陸離尚不確認，而是歪著腦袋仔細打量面前留著青色鬍渣的男人，這男人長得有幾分像是蘇韻寒的叔叔。蘇韻寒是程陸離的鄰居家的女兒，程陸離小時候常常和蘇韻寒一起玩，蘇韻寒的叔叔當然也是他的叔叔。
程陸離多看了兩眼，愈發覺得像了，驚喜道，「城叔，是我，我是陸離呀！」
蘇城抬頭仔細看了看面前穿著工作服的年輕男孩，臉上也是一驚，「程陸離？是你？」
接著他驚訝道，「你不在麥當勞幹了，又跑到這裡來了？」
程陸離撓了撓後腦勺，「快要高考了，麥當勞有點忙，這裡輕鬆一些，可以一邊看書一邊工作。」
「你沒有保送到你爺爺的大學么？韻寒都保送過去了。」蘇城笑著說。查案的事情顯然被他扔到九霄雲外了，他臉上的表情從工作的嚴肅瞬間轉變為熟人之間的嘮嗑。
「沒有，」程陸離撇撇嘴，「別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們學校都是些什麼人。」
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裡游的，幾乎世界上所有奇妙的物種，都集中在爺爺的奇聯大學。程陸離現在一想到那奇奇怪怪的生物，就忍不住發抖打顫。
小時候爺爺沒空管程陸離，就把他扔到奇聯大學，那一學校的奇怪物種，都跟看馬戲團猴子一樣把他圍起來，其中不乏有各種長得奇形怪狀的生物，嚇得程陸離噩夢了好幾晚。
蘇城揉了揉程陸離的腦袋，「行了，都過了這麼多年了，早該釋懷了。你現在看到那些奇怪的東西，不也不怕了么？」
還是很害怕的！程陸離很想大聲說出心底的聲音。
剛剛看到個小鬼他就嚇傻了，兩腳忍不住直打哆嗦，他那句「鬼啊！」的驚恐是發自肺腑的，蒼白又可怖的小鬼嚇得他差點沒當場腳軟。
若不是那個小鬼比自己還膽小，程陸離肯定怕得尿褲子了。
蘇城從懷裡掏出一張兩寸彩照，「我今天來找你是有正經事。這個孩子你見過么？他叫穆子皓。」
程陸離的思緒從驚恐中回來，他搓了搓手，仔細端詳起那張照片。
照片里是一個陽光可愛的男孩子，頂著一頭烏黑的爆炸卷，眼睛眯眯微笑，嘴角還露出了可愛的虎牙。
實在是一個十分可愛的男孩子，若不是那一頭惹眼的爆炸卷，很難讓程陸離聯想到躲在柜子里的那個小鬼。
而穆子皓，長得和那個小鬼一模一樣。
程陸離猶豫了一下，心中有點忐忑。小鬼就躲在柜子里呢，他不知該如何說。只好打著馬虎眼，睜眼說瞎話。
「沒見過，怎麼回事？」
「他失蹤了。」蘇城說。
「是他父母報的案么？」程陸離追問。
「不是，是他奶奶。」蘇城嘆了口氣，眼睛里都是悲憫和無奈，「他奶奶來省城找娃娃，結果卻沒找到孩子。孩子丟了這麼久，一家人居然都不知道。」
是不知道，還是裝作不知道呢？程陸離沒敢再接話了。他能聽到柜子里出來輕微的顫動聲，好像有什麼人在那裡輕聲地哭了。
「如果看到這個孩子，就跟我說一聲吧。」蘇城把警察證和穆子皓的照片都收到口袋裡，「還有，要是有什麼奇怪的現象，你也留意一下。這個孩子和最近一起人口綁架有關，我們警方懷疑，他已經被綁匪撕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