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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青藏高原

  從這裡到遠方,從遠方到遠方,你驚艷了歲月,你安慰了時光。


  「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生命只有一次,一個人的一生應該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不會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不會因碌碌無為而羞恥。如此一來,在臨死時,他就能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二十二歲的蘇文坐在自己的軍綠包袱上,合上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轉手塞進斜挎的帆布包里,又取出軍綠水壺,喝了兩口。


  這裡是青藏高原一座異常簡陋的汽車站,其實更像一座稍大的磚房。數以百計的知青坐在車站前的廣場上,他們目光炯炯,時而望著天空變幻的浮雲,時而望著緩緩駛入車站的客車,甚至有人領頭唱起: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


  歌聲剛剛落下,車站喇叭里喊了起來:毛主席指示,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到那裡是可以大有做為的……嘶嘶……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很有必要……請以下青年到一號客車前集合:陳建國,李海軍,趙小花,鄒四化,蘇文,陳夢琪,蔣澤洋……


  二十來人前後走出廣場,來到貼著1字的大客車前,渾身黝黑的司機從車上跑下來,嘴裡磕著瓜子喊道:「車後邊有梯子,你們組織幾個人把大家的行李都放在車頂上,用繩子扎牢,再蓋上塑料布,一個小時后出發!」


  三天前,蘇文乘著西去的火車離開了家,火車汽車中轉三次來到這裡,現在,他要坐著這輛破舊的大客車一路抵達布達拉宮,去自己插隊的地方。


  「插隊你聽過么?」蘇文身子向前一傾,李默放下手中的茶壺連連點頭。


  「當然聽過,那場運動改變了幾代人的命運。」


  「是啊!」老者輕咦,「改變了無數人的命運。」


  半小時后,一切準備完畢,客車緩緩駛出車站。蘇文透過車窗,望著遠處星星點點的雪山,耳畔再度響起廣場上知青們大合唱的歌聲。


  客車裡,坐在蘇文身邊的人叫陳建國,南方人,眉眼清秀,面如皎月,瘦骨嶙峋的身形很容易被車輛的顛簸拋起來,他說他已經習慣了,剛開始吐得很厲害。


  「我們北方人還好說,你一南方人幹嘛要來青藏高原插隊?聽說沿海氣候很好,你幹嘛不去那兒啊?」蘇文望著他臉上的大黑眼鏡框問道。


  陳建國眼神堅定,像兩團炙熱的火苗:「毛主席說: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毛主席還說: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我服從毛主席指示,到邊疆去,讓那裡的貧苦生活改天換地!」


  這時卻聽司機喊道:「五道梁得病,沱沱河要命,唐古拉就是鬼門關,你們不舒服就說出來,我這裡有高原葯。」


  半天后,柏油馬路消失不見,汽車行駛在懸崖峭壁之間,路面顛簸到難以想象,陳建國吐得死去活來,連胃液都吐個乾淨,即便吃了好幾頓高原葯也無濟於事。顛簸最狠的地方,陳建國腦袋好幾次撞到客車頂棚上,眼冒金星,一副快死的樣子。蘇文抽出自己褲腰帶,把陳建國緊緊捆在座位上,他那顆赤誠之心才不至於被顛出窗外。


  黃昏,汽車駛進一處村落,這裡群山環抱,雪峰縹緲,山腰疊青瀉翠,低處芳草萋萋,儼然世外桃源。蘇文攙扶陳建國下車,站在田野間,頭頂長空萬里,雪頂天幕深藍,深深吸幾口微涼的秋風,屁股上的刺痛火辣才褪去幾分。


  這裡的村民大多是藏族,他們住著石頭堆砌的房子,室內簡陋,煙味刺鼻,土炕上碼著臭被子,油枕頭,二十來個知青被分在各處,好壞能休息一夜。


  當天夜裡,知青們受到熱情款待,蘇文吃多了風乾牛肉,胃酸至極,便來到村口散步消食。正是殘月斜掛,星光浩瀚,雪山盈盈參天,冷麵妖艷。蘇文徘徊間看到一人坐在幽光里,微微晃動,不知所以。


  再細看,這人扎著雙辮,白色碎花小襖,相當眼熟,應該是車上的知青。


  「你好!」蘇文虛晃一槍。


  女孩轉頭,瞥了蘇文一眼,又回過頭,留給蘇文一個冷冷的背影。


  「你好,我也是入藏知青,我叫蘇文。」


  「你好。」女孩冷冷地說。


  蘇文走近一看,發現她盤腿而坐,手握畫夾,正在一張白紙上用鉛筆作畫,畫中雪峰仰止,山林曼妙,甚是靈動。


  「你會畫畫呀!真厲害。」蘇文自來熟,用腳在女孩身邊的草地上撥了撥,旋即坐下,「我叫蘇文,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陳夢琪,請不要打擾我創作,謝謝。」


  「哦!」蘇文不好意思地挪挪身子,「我可以在這坐一坐嘛?保證不打擾你創作!」


  「隨便!」陳夢琪望著星光倒映的雪峰,完全無視身邊的男人。


  陳夢琪面頰柔潤,唇染桃色,膚如霜雪冷艷,稜角分明的五官精緻可人,墨色雙眉托著如水的眸子,兩把發刷黑亮如夜。月下朦朧,薄紗一般,陳夢琪像個夢,在蘇文眼前偷偷綻開。她和許多女知青土裡土氣的模樣天壤之別,這叫蘇文小心臟暗暗讚歎:媽呀!


  「不說話很彆扭吧?」李默問道。


  「不。」蘇文搖頭,「一點都不彆扭,反倒很自然。她當我不存在,或者當我是一陣風,我當她是一場夢罷了。」


  「也是,在夢裡很少說話。」


  陳夢琪專心致志地畫下了眼前的壯麗和妖嬈,心滿意足地把畫紙塞進畫夾,轉身離開時對蘇文說了一句:「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


  望著陳夢琪漸漸消失在月光淺淺的小路上,蘇文覺得,這個姑娘不同尋常。


  第二天一早,吃了糌粑,喝了清茶,一眾知青在客車前集合,等待出發。蘇文扶著骨頭散架的陳建國四處張望,很快發現了陳夢琪的身影,她俯身在路邊採下一朵格桑花,側頭插在鬢髮,雙手背在身後,故作嬌態,輕輕仰面對身邊的女知青趙小花說:「好看嗎?」


  「好看!好看極了。」老者笑得燦爛,像收了糖果的孩子,「你知道格桑花的花語么?」


  李默搖頭,蘇文說:「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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