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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小酒館

  你默默流淚,卻說著與悲傷無關的事情。你說的每個句子都那麼美好,雖然你用了那麼多假如、我想、曾經。


  李默讚歎道:「你記憶力真不錯,居然把整封信都記下來啦。」


  「大概是這麼寫的。」


  「一個女孩這麼表白,後來應該有故事吧?」


  翔十八拿起空蕩蕩的酒杯說道:「能不能再來一瓶啤酒?」


  「當然可以。」李默朝正在櫃檯上忙碌的何冰喊道,「何冰,再來一瓶啤酒。」


  「好嘞。」何冰應聲,握著啤酒一閃而來,「年輕人少喝酒,注意身體。」何冰用起子頂開啤酒蓋說道。


  「謝謝。」翔十八微微點頭。


  「不客氣。」何冰對李默說,「剛才陸續來了好多人,給我忙壞啦。」


  「辛苦。」李默說道。


  「那你們接著聊。」何冰在圍裙上蹭了蹭手,轉身離去。


  「你是這家店的老闆嗎?」翔十八問李默。


  「沒什麼老闆不老闆的。」李默帶羞一笑。


  後來,翔十八參加高考,如今回憶起來,幾乎沒什麼印象,唯一能想起的,就是那兩天熱得人無精打采頭暈腦脹,路上的槐樹被烤的滴油,學校門外擠滿了魂不守舍的家長。


  「考得怎麼樣?」李默問。


  「不是特別理想。」


  翔十八最後去了一所外省的二本院校,專業是土木工程。翔十八的父母要求他復讀一年,來年考重點院校大有希望。翔十八寧死不從。


  那年夏末,幾場大雨昭示著秋天即將來臨。翔十八背著吉他和行李,踏上南下的火車,五百多公里之外,一切未知。


  大學生活顯得異常乏味和懶散,翔十八經常曠課,每天夜裡,他都在學校門外的地下道賣唱,因為翔十八嗓音沙啞渾厚,獨具風格,不時也會收到路人小小的打賞。


  有天路過一個中年女人,她站在翔十八旁邊聽了幾首老歌,旋即在琴包上丟了五塊錢說道:「小兄弟,我能點首歌嗎?」


  「當然可以。」


  「《愛的代價》,會彈嗎?」


  「恩。」


  夜已深,地下道里人跡寥寥,顯得非常寧靜。翔十八撥動琴弦,音符如小雨一般連綿不絕,只聽翔十八唱道:


  還記得年少時,的夢嗎

  像朵永遠不凋零的花


  陪我經過那風吹雨打


  看世事無常,看滄桑變化


  ……


  走吧,走吧,人總要學著自己長大


  走吧,走吧,人生難免經歷苦痛掙扎

  走吧,走吧,為自己的心找一個家

  也曾傷心落淚,也曾黯然心碎


  這是,愛的代價


  女人聽著聽著,不覺落下淚來,翔十八的歌聲彷彿勾起了女人許多的過往。


  翔十八見狀說道:「姐,是不是唱得太難聽,給你嚇哭了?」


  女人從挎包里取出紙巾,擦淚的時候莞爾一笑:「沒有,唱得很好聽。」女人鎮定自若:「小兄弟,你是旁邊這所大學的學生嗎?」


  「是。」


  「我有一家小酒館,就在學校附近,你願意的話,去我那唱歌怎麼樣?唱一晚,我給你60。」


  翔十八猶豫片刻:「只要唱歌,在哪都成。」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翔十八。」


  「好奇怪的名字。」


  「藝名。」


  「我叫吳微。」


  此時,一首鋼琴曲落下帷幕,80后的店裡寂靜無比,有人頭戴耳機,擺弄著銀色的磁帶式隨身聽,除此之外,只有翻書聲此起彼伏。


  李默問道:「2010年的時候,一晚上能掙60,對於一個學生不算少啦。你去了嗎?」


  翔十八點頭。


  翔十八跟著吳微從地下道走出來,一路向西步行了二十分鐘左右,就到了這家叫「無微不至」的小酒館。


  說是小酒館,地方卻不小,裝修風格以木製品居多,微黃的地板磚讓主色調更顯溫暖,三百平米左右的空間幾乎被花花草草佔滿,一進門就能聞到撲鼻而來的花香。


  「真漂亮啊!今天沒營業嗎?」


  「今天休息,進來吧。」


  吳微打開酒館所有的燈,自己走進吧台,吧台頭頂懸著三壺小燈籠,散出蠟黃的光線。一隻金色招財貓站在吧台左側,不停搖著短小的手臂。


  「隨便坐吧,我給你倒茶。」


  「不用啦。」


  「要的,要的。」


  從酒館一進來,就能看到斜對面牆壁下矗著一方小小的表演台,台上擺著吉他、鍵盤、手鼓等樂器,檯子後方的牆上貼著一張巨大的中國地圖,許多著名旅遊城市都用顯眼的紅色五角星標註起來。


  翔十八指著表演台問道:「微姐,這是唱歌的地方吧?」


  「對。」吳微端著兩杯熱氣騰騰的茶水走來,「綠茶,下了些茉莉,可以嗎?」


  「可以,什麼都成。」


  「你稍等一下。」吳微放下茶杯,轉身走進吧台後邊的一扇門,旋即抱了一把小麥色的吉他走來,「把你的吉他放在這兒吧,以後你用這把彈。」


  翔十八起身接過吉他,滿臉的難為情。


  「你要在這兒唱歌,必須用電箱琴,連接音箱琴聲才能出來,否則許多人是聽不到的。我一直想學琴,所以買了這把吉他,但一直沒時間,這把琴就像廢物一樣扔在倉庫里。正好你用的到,拿去用吧。」


  「我不能要。」


  吳微在翔十八對面坐下,舉起彩色的玻璃茶杯說道:「沒說送給你,借給你用可以嗎?」望著翔十八不知所措的樣子,吳微撲哧一笑,「好啦,快坐下吧,茶涼了就不好喝啦。」


  翔十八抱著吉他坐下來,用手指小心翼翼地觸摸琴面:「這把琴很貴吧?」


  「彈一首,試試怎麼樣?」


  翔十八揉了揉眼睛,對李默說:「那把琴的確很貴,是吉普森限量版的民謠吉他,當時賣兩萬多一把。」


  李默指著翔十八身邊的琴包:「就是你身後這把?」


  翔十八默默點頭。


  從那天開始,每天夜裡,翔十八都會在「無微不至」里彈琴唱歌,雖然沒幾個人聽,但翔十八還是用心努力地唱著每一首歌,因為他知道,至少吳微在聽。


  去的次數多了,慢慢也知道了一些事情。


  通過一起表演的歌手,翔十八了解到,吳微是個早就結婚的女人,偶爾出現在酒館里調酒的阿晨是她老公,阿晨大多時候不在,因為去別的夜店調酒掙得更多。


  半年後的一天,翔十八一直唱到酒館打烊。


  吳微說:「陪姐姐喝兩杯吧。」


  「可以。」翔十八在吳微面前坐下,望著她毫無表情的臉說道:「微姐,你怎麼了?」


  「沒怎麼呀?」吳微笑得很勉強,「來,喝。」


  那天夜裡,翔十八陪這位三十八歲的女人喝了三紮啤酒,吐了四回。


  她對翔十八說:「假如有天能放下一切,我真想去一個陌生的小鎮,重新開始生活。」


  她對翔十八說:「假如回到十年前,我會去當個演員。」


  她對翔十八說:「我曾經可是芭蕾舞團的,我有一雙彩色的舞鞋。」


  她對翔十八說:「我喜歡過一個像你一樣頹廢的男孩,他也唱歌,也彈琴,也像你一樣努力。」


  她對翔十八說:「我真想忘了一切,然後騎著自行車,一直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她流淚的時候,翔十八什麼都沒問。


  結束的時候,吳微緊緊抱住翔十八,醉醺醺地碎念:「你幹嘛要離開我?你幹嘛要離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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