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好歸宿
舒母的手術安排在20號下午一點。
舒然還記得那天天蒙蒙灰,欲雨未雨,空氣中抑鬱著沉悶的氣息,憋的人心裡有些難受,喘不過氣。
從舒母被送進手術室的那一刻,莫名的,舒然很煩躁,一種不安的預感翻湧滾動著。
醫生說,這次手術是最後的機會。
成即成,敗也敗。
若是做了,會有一線希望。
可若是不做,便只能依靠保守的化療藥物延續生命。
如若沒看到化療時那麼痛苦的舒母,舒然也許會選擇保守的方法。
可,偏偏她看到了。
不能感同身受,卻同樣是撕心裂肺的疼。
與舒奕的再三討論下,在考慮過舒母的本身意願之後,他們選擇了做手術。
儘管,這個手術的勝率只有不到20%,可縱然是1%,縱然是…
舒然坐在手術室門口,焦急地等待。她從未感覺到時間過得是如此的漫長,漫長到她的心都一片片枯竭,凋零。
舒奕一個人站在角落處抽著煙,幾日的乏累與打擊,令他整個人都頹廢了。
嘴周已經長出密密麻麻的小胡茬,頭髮也是凌亂成一糟的。而往下,那雙之前烏黑有神的眼睛,此刻也已經浮腫著大大的黑眼圈,完全沒有精神。
她的嫂子跟余余安靜坐在一旁,正是午睡時間,余余已經開始打瞌睡了,一邊打瞌睡還一邊天真無邪地嘟囔道:「奶奶怎麼生病生這麼久,余余好想吃奶奶做的糖醋排骨啊。余余好希望,好希望奶奶快點好過來。」
余心悠在一旁小聲地哄著他睡覺:「會的會的,奶奶很快就好了。」
之後便是長久的沉默,安靜。
期間秦現給舒然打了兩個電話,只不過舒然都心情悻悻,沒什麼精神說話,聲音有些有氣無力的。
聽在秦現耳邊,又是一陣心疼。
可惜生命無常,生老病死,皆是如此。
縱然他權勢再大,在生命面前,也是無能為力的,也是渺小而卑微的。
等待的感覺是痛苦的,在期待與害怕中翻滾,卻什麼也做不了。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有多久,手術燈終於熄滅。
當手術室的門開啟的那一瞬間,主治醫師攜著幾位醫生護士緩緩走出來。
舒然和舒奕趕忙湊上去,緊張慌忙,僥倖期盼地等著他說出結果,那個一念天堂,還是地獄的結果。
可惜,他們看見主治醫生慢慢摘下口罩。一點一寸的暗沉灰敗的神色,漸漸顯露在他們期望的眼眸里。
舒然絕望地聽見他說,「對不起,我們已經儘力了。」
舒然的心瞬間一沉,整個人像是被石化般僵在原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可醫生的話還在繼續,「病患的癌細胞已經擴散轉移,做手術也無法徹底清除腫瘤。就算清除了,也只會無限複發。」
舒奕還比較冷靜,此刻還知道詢問醫生,「我母親還好嗎?」
醫生點點頭,回應道:「打了麻醉,現在就只等著她醒了。」
余心悠在一旁默默地問道:「那以後該怎麼辦?」
「只有堅持一開始的保守治療法,儘力延續生命。只不過,她的病情惡化的很嚴重,只怕是,撐不了多久了。」
「你們盡量多陪陪她,滿足她的心愿吧。」
他們的話語好似離舒然很遠很遠,她好似神遊好似縹緲在天外,所有的悲傷都積鬱在胸口,說不出卻難受地宛若刀割般生疼。
最後的希望…
消失。
她曾以為,世界上會有奇迹。
至少她的母親有20%的奇迹發生的機會,奇迹會降臨在她母親身上。她會手術成功,會努力康復,會恢復為原來那個精神奕奕,時不時咄咄念念,操心關護他們的舒母。
而不是現在重症病房裡躺著的,渾身插滿線管,呼著吸氧機,奄奄一息即將瀕臨死亡的虛榮模樣。
舒然一整天都失魂落魄,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舒奕叫她做什麼她都好像恍若未聞般,發獃似的一動不動地坐在病床前,陷入自我世界的消極淪陷。
接受至親至愛的人即將離她而去的事實,該有多艱難。每一天每一刻都有可能是最後一天,最後一刻。
舒然不敢哭,她怕舒母醒來之後會擔心,會不安。
她一個人默默坐了很久,直到晚上九點多的時候,舒母才終於恢復意識,一點點慢慢清醒過來。
舒然從未見過那麼滄桑的她,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眼窩深陷,顴骨高凸,被疾病折磨地瘦成皮包骨,皮膚也是干黃而粗礪的,一眼一眼,觸目驚心。
病床上傳來一聲虛弱的呼喚,「舒然…」
舒然趕忙應道:「嗯,我在呢。」
「手術沒有成功,是不是…」
舒然虛虛地轉回視線,垂眸沉沉地應了一句「嗯。」
瞧見她眼底的失落與哀傷,舒母輕扯了扯嘴角,盡量彎出一抹弧度。
這個平常隨意輕鬆的動作,在此刻,卻是無比艱難。
她艱難的靠著吸氧機呼吸,身上的傷口一動就痛。渾身心都是無比的煎熬,她緩緩開口,說一句話停歇很久,「不要傷心,就這樣吧……媽媽,也累了,想要去見你爸爸了。」
「媽媽沒有任何遺憾,唯一希望,只希望你能找到一個好的歸宿。這樣,媽媽在地下,也可以安心了。」
舒然認真的聽著,一絲不漏的聽著,眼角早已泛紅,卻還忍著沒有哭出來。
她聽見舒母感慰地說:「秦現……媽媽是真的覺得很不錯。好好對人家,不要辜負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