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武人遺夢
「你去見過我哥哥了嗎?」
東繆音見江橋一瘸一拐地從門裡走進來,些許想笑,只是蒼白的臉難以表現笑意。
「一個臭男人有什麼好看的」
江橋拉過椅子坐下,本想細細看看東繆音是否當真如可芙香說的有什麼變化,一抬頭,便是四目相接,兩人幾乎同時笑出聲來。
「可芙香說你變化了不少,我看也差不多」
「真巧,她也這麼和我說」
「感覺也沒怎麼變」江橋撥弄躺著的東繆音披在枕頭上的頭髮:「頭髮也還是和以前一樣」
「你知道女孩子剪頭髮是什麼意思嗎?」東繆音問。
「難洗?」
「.……也的確是有這種情況啦」東繆音笑:「你還好意思說卓世是個榆木腦袋」
「榆木腦袋可是相對而言的,我要比他醒目多了,對吧?」
東繆音掩著嘴輕笑,江橋本打算去看看蕭卓世的情況,但仔細一想還是算了,怕東繆音問起。
當然,騙她也是可以的,只是江橋不想這麼做。不過她似乎沒有像提起他的意思,這反倒讓江橋起了些心思。
「脖子好痛」
沉默里,東繆音忽然抹著脖子說道:「有點呼吸不順暢,感覺和地面連著的部分被拔斷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要談論這個,但江橋知道,她所描述的正視自己差點把她掐死的時候。
「整個腦袋原先黏黏糊糊的,像混合了生粉的蛋清,攪啊攪攪啊攪,但被舉起來之後,反而清醒了」
「老話說得好:『雙腳離地,病毒關閉,聰明的智商又佔領高地』」
「有這個嗎……」
東繆音不確認地輕觸脖子,忽得察覺起來江橋的意圖,佯怒著拍了下江橋放在髮絲上的手,嬌聲道:「你不要打亂我!」
她原來有這麼敏銳的嗎?江橋心想,不過連可芙香那樣的笨蛋最近也聰明了不少,何況是繆音呢,倒也就沒什麼感覺了。
「滿腦子的東西都變得好清晰,但是再怎麼清晰的東西都再遠離我,哥哥啊,卓世啊,反而整個世界都被明亮而不覺得發燙的淺橘黃色包裹,只有你還有我,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江橋覺得耳後有點燙。
見江橋撓頭,東繆音笑,乾笑了兩聲,眼淚就濺在拳頭上,一顆一顆濺開,她趕忙擦掉眼淚,緊閉眼睛仰頭,抽泣的聲音一陣,江橋聽著直心疼。
「為什麼不能早一點明白呢」
東繆音擦著眼淚,含糊不清地說著。
江橋想說些什麼長篇大論,想撫摸她腦袋的手已經伸出,但卻停在她緊閉眼睛的額前。
東繆音覺得額前一疼,好像被什麼彈了一下,捂住額頭睜開眼,發覺江橋正在一旁對著她不懷好意地笑。
「這個時候不應該以身相許嗎?哭什麼啊」江橋咧開嘴:「我現在可是來者不拒,誰跟我表白我都會答應的」
「老闆娘會生氣的,我不要」東繆音捂著頭往後撤:「說實話,橋哥你長得又不帥,做事情古古怪怪,跟你在一起肯定整天一肚子氣,就像可芙香那樣」
說得好像還真有一點道理,江橋頓時理虧,只得咳嗽兩聲:「明白了……現在明白了這一點的話,也不算太差」
東繆音愣一會,眼睛里轉過一圈光芒,低著頭拿手背揩眼淚。
「糟糕,剛剛差點喜歡上你了」
江橋抿起嘴,在她抬頭之前又恢復了原本的笑容:「趕緊的表白,不要讓機會溜走了,就在你面前,再過幾分鐘我就要去看你哥了,指不定能順路提親呢」
東繆音被江橋那一副神情逗笑,流出的眼淚都洋溢著歡快,江橋也不再裝傻,捂著後腦勺笑起來。
東繆音喜歡蕭卓世,江橋不搶朋友妻,兩人深深知道自己和對方的關係,她喜歡不起心思複雜的江橋,江橋也很難喜歡上那麼像在孤兒院時的自己的她。
上次左揚東來看望自己,江橋要了個他的電話,昨天聯繫了一下他,問及情況,說是可以安排私人的醫生為東繆音治療,江橋考慮再三,決定坑朱寶柳一次,欽定他當東繆音的主治醫生,左揚東雖然覺得奇怪,但還是同意。
東繆音得知自己不用進戒毒所,對江橋所作所為表示感謝,江橋板起臉表示不接受感謝,她又是悄聲笑起來。
她比原先愛笑多了。
「我決定要一個人活下去了」東繆音說。
「要去哪裡嗎?」
「不是」東繆音微怒地皺起眉:「我還以為你肯定聽得懂的」
江橋搖頭,搖了幾下后笑:「可不要因此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不會的」
笑容好似在往空氣里潑灑蜜糖,江橋嗅得東繆音那看著滄桑、卻帶著從未有過的率直的笑容,眼眶發紅,隨便說了幾句什麼便說著離開了病房,洗了把臉,這才去和可芙香匯合。
一進自己房間,可芙香扭扭捏捏地坐在椅子上,一旁嚴仲也是正襟危坐,見江橋進來這氣氛才有所緩和。
東戈登所在的醫院並不遠,嚴仲的車技和許偽有得一拼,最終還是被辛萊卡強硬換下,無奈地坐在副駕駛上,後座的可芙香只拿一隻紅得能感受熱度的耳朵對著江橋,弄得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前幾日的做法怕不是過於唐突,江橋也說不清楚那樣到底好不好,畢竟是自己沒有辦法保證的事情。
要擔心的事情肯定很多,但他已經不再認為多做考慮能得到什麼樣的新結果,他的心取代了大腦,只是告訴他要去哪裡,而不讓他再多找理由。
江橋偷偷地碰了一下可芙香放在椅座上的手,嚇得她連忙縮回,江橋也被她的動作嚇了一跳,辛萊卡莫名其妙地嘖了一聲,嚴仲目光亂晃,似乎假裝沒看到一樣。
自己這雙敏銳得快散光的眼睛就是他教的,這撲街怎可能沒看到?
下了車,進了醫院,辛萊卡去停車,嚴仲帶路,可芙香與江橋跟在身後,她好似一直有話要說,但礙於嚴仲什麼都沒講。
進了病房,渾身繃帶的東戈登正躺著發獃,坐在他另一側的是許久不見的三浦新一,目光依舊兇狠,穿著黑西裝更添一股霸道總裁之氣。
見江橋來,哼了一聲,『咯咯咯』地笑起來:「船沉了都沒死,還能把我妹妹救出來了,你把運氣分我一點,我拜你為師行不?」
江橋咧嘴,朝嚴仲抱拳:「這才是正派師傅,你尋他拜」
嚴仲也是附和起來:「鄙人只喜性嫖道,不明賭道,請另尋他人」
床的另一側三浦新一乾笑了兩聲全當捧場,心事重重的可芙香完全沒心情欣賞這三人的戲碼,噘著嘴無視那兩個站著的傢伙,搬了張椅子坐在床邊,問:「感覺怎麼樣?」
一個動作傷了四個人,根本沒參與進戲碼的觀眾三浦新一感受到了被冷落的痛苦。
「天天有人伺候,感覺還行」東戈登本想打著哈哈過去,卻發覺可芙香·文森特直盯著他,這卻讓他做不出什麼別的態度來了。
「有時候疼吧,其他沒什麼大不了的」東戈登嘆了口氣:「可能得食言,暫時沒法和你打一場了」
聞言,可芙香雙掌捂住眼睛,嘴唇抿成深而細的縫,強忍著悲傷。
東戈登朝江橋努嘴示意上前安慰,江橋看向悲傷的可芙香,嘴唇動了下,但沒說出聲音,反而走向三浦新一:「你怎麼忽然就回來了」
三浦新一覺得江橋應對的方式好似不像是他,一愣,也只能迎合著說出情況。
江橋住院已經快兩個星期了,這期間依底安發生了太多的事情,除去政府方面的問題,還有就是居民的安頓問題,把握機會的三浦家決定在這個時候以協助建設的方式向依底安提供資金幫助,並空投大量應急糧食,雇傭依底安中的大和籍人員協助建立臨時房屋讓災民入住,而三浦新一,則是以這個身份進入到依底安來的。
聽言,不用多想都明白這是三浦家要取代原本『明宮』的位置,只是用的是非暴力和正式的手段而已。
「沒曾想以這種方式達成了約定」三浦新一唏噓不已,江橋聽言也是感慨萬分地嘆了口氣,忽得察覺嚴仲投來的銳利目光,江橋連忙把臉挪開,卻對上了可芙香那不明所以地表情。
「總之」東戈登怕是良心發現,但本身這件事也與他有點關係:「以後就輕鬆了」
嚴仲怎麼不知道他在給江橋開脫,加上自己本身不是什麼愛計較的人,於是也是淺笑了幾聲,又聊了幾句,辛萊卡便走進病房,與東戈登點頭示好,向嚴仲表明醫院給出的外出時間快到了。眾人作別,三浦新一也接到了電話要走,東戈登笑著目送他們離去。
那幾人走出去,站在門外的辛萊卡才發覺大小姐和江橋雖是起身,但卻看著東戈登不動,他還想做提醒,嚴仲和三浦新一不約而同地扯了他一把,他這才有些猶豫地先行離去。
「你看你笑得都快哭了」
江橋把紙巾往床上丟,東戈登佯怒拾起又丟了回去,可惜失了準度,沒能重現平日教江橋鍛煉時的樣子。
泫然欲泣的可芙香吸吸鼻子,東戈登也有些難過:「沒事,很快就好了的,秋季賽我可能都能去參加」
「扯淡」
雖然知道是安慰,江橋還是說出聲,東戈登『嘖』了一聲瞪他,江橋則一副『有本事你起來打我』的模樣。
「過幾天我要走了」
江橋的表情一瞬變得嚴肅,可芙香眼睛睜大,似乎也是第一次聽見這件事。
「嗯,早該滾蛋了你」東戈登咧嘴強笑。
「走之前我就不過來了」江橋說:「看著你這樣我打人都手軟」
「廢話那麼多,要走就走啊」
「有沒有什麼想讓我給你做的?」
東戈登愣了會,目光有些渙散,好似在追溯什麼,意識刺穿天花板,刺穿天空,刺穿太陽,刺穿現在,刺穿過去,落回到小時候,那已經記不得是什麼樣子的近藤村雨臉上,有笑容,有笑聲,但述說著立下的約定已經記不起來了。
「你就給我變強點吧」東戈登說。
「你就給我越來越強,越來越強,強到打下第一名,然後頒獎的時候你就自豪地說自己是我的徒弟,是曾經輸給『虛偽假面』但現在卻贏得了第一名的徒弟」
「是以『虛偽假面』出名,而又勝過了『虛偽假面』的人」
江橋鼻子吸了兩下,這兩兄妹都一個破樣,非要把人弄哭不可,可芙香無聲地拿袖子擦眼淚,下唇咬得緊緊的。
「給你收幾個徒孫?」江橋問。
「你這種逆徒就不要禍害人了」
兩人笑起來,隨後可芙香那含糊不清、混雜著哭腔的笑聲也傳了進來。
都不知道嚴仲和三浦新一不知道在車上討論什麼,哭累了的可芙香咬著江橋肩頭的衣服、臉帶淚痕的趴在他身上出現在辛萊卡面前時,司機老哥的臉色黑得好似剛從礦井出來,江橋覺得這跟自己肯定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早就和辛萊卡達成和解了,所以肯定是嚴仲和三浦新一的問題。
將可芙香安穩的放在床上,蓋上被子,被嚴仲囑咐著要去看傷口有沒有撕裂的江橋小聲地敷衍,房門緩慢地關上,被窩裡的可芙香蜷縮起來,睜開滿是淚水的眼睛。
「謝謝你救了他」可芙香朝著掌心那藍色的小寶石說道:「有你在,我才能過得這麼開心」
被她喚作『龍牙』的東西閃了一下,她苦澀地笑起來。
「那按照約定,你要的東西,儘管拿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