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偶人
蕭卓世晃動沉重的腦袋,從細微的碎石堆中直起身子,本是想讓腦袋清醒一些,但越搖卻覺得越暈。睜大眼睛,喉頭同時不適,血液從中湧出,嗆得他直往旁吐,他挪回身子,還有些許自嘴角滴濺在昏迷的東繆音臉上。
他轉頭回看,只見一塊巨大的石頭擋在他與方才小黃毛所站立的地方之間,周遭全是細碎的石頭,仰頭看去,似乎看得到昏暗而晃動的天空。
他脫下上衣,遮在東繆音身上,下了床,撿了塊石頭,抬手,一次又一次的砸在手銬的鏈子上。
金鐵相交之聲與沉重卻沒有什麼疼痛感的撞擊將東繆音吵醒,她睜著迷糊的眼睛,看著滿頭是血的蕭卓世,眼淚隨著眼眶流了出來。
「沒事的」
蕭卓世見她哭泣的模樣,撓了撓頭,拿手背去擦自己頭上的血,傻傻地笑:「再等一下,很快就能把它砸開」
東繆音嘴裡發著嗚嗚的聲響,如鯁在喉,唯有眼淚不停地落下來。
這個時候應該說些什麼比較好呢?蕭卓世說不清楚。在這一方面,他是當真認為江橋要比自己強得多的,畢竟他總是能逗得別人開心,不似自己,說出的話來都是平平淡淡,毫無趣味。
他只得用力地砸著鐵鏈,手指割出血來他也不管不顧。
石頭粉碎了就換一塊,頭上傳來炮擊的巨響他也不管不顧,月光在頭頂破洞之中散出的水紋里蕩漾,分割,月光也好似波瀾,一陣一陣投在他和東繆音的臉上。
十分鐘里好不容易砸開了一個手銬,他捧起東繆音的手。
有些寒冷,真的削瘦了不少,除了在這裡被手銬割除的血痕外,一些細小的疤痕也讓他心頭作痛,特別是幾處針孔的痕迹。
在自己看不到她的地方,東繆音到底受到了多少傷害?
不會拒絕惡意,不會報復他人,不會向人抱怨,活在唯有自己一人的、不停忍耐地世界里的東繆音,到底收了多少傷害呢?
正是因為東繆音這般無力而脆弱,以至於達到了純粹的地步,蕭卓世才會保護她,即便她不是東戈登的妹妹,他也會出手保護她。
第一次見她是一個雨天,那個時候自己還不是東戈登的徒弟,與她相見,也只是因為她躲在潮濕昏暗的巷子里。
那個時候到底有多小呢?蕭卓世已經記不起來了,好像是自己剛被養父母收養后不到一個月。
她渾身赤裸地躲在巷子里,縮著頭在哭泣,靠著牆壁的潔白後背被污泥沾染,她也只是低聲地嗚咽。
「別哭了」
路過的蕭卓世拍了下她低著的頭,她聽見是男生,便又縮得更緊了。
蕭卓世也記不得她說過什麼,只是把身上拿到的糖果還是什麼東西交給了她,把養父新買給自己的衣服套在她身上,也不管她在後背怎麼掙扎,背著她就回了家,見得那樣的東繆音,養父母還嚇了一跳。
之後發生了許多的事情,也是在這個過程里,東戈登才認識了他。
到底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呢?蕭卓世有些怨恨自己的記性怎麼如此之差了。
他只記得很久,很久,好像還要更久之前,兩人就已經結識了。
蕭卓世伸出舌頭,舔了一下她手腕處還留著鮮血的傷口,有點咸,暖暖的,好像有些粘稠。
不是血液粘稠,是心臟的部分,胸口的部分,粘稠得像是被攪拌了麵粉的雞蛋一樣。
蕭卓世翻上床,如同趴在眼睛睜得渾圓,卻沒有一點神採的東繆音身上。
「等出去了」
蕭卓世用力把腦袋抵在東繆音額上,深吸了口氣,用力的把嘴唇往對方的唇上湊去。
有點甜,有血腥味,但並不噁心。
「我們就」
槍響阻斷他的話語,他的後背噴涌血花,打算說出的話混雜進血漿之中,一滴滴的滴落在東繆音的脖子上。
她目光中被話語聚起的神色破碎開去,連帶著她的靈魂也消失不見。
頭暈腦脹近乎耳聾的豪仔從碎石堆里站起來,指著趴在蕭卓世身上的槍口還冒著煙。
「別怪我」
豪仔根本聽不見東繆音的哭嚎,他只看得見閉上眼睛的蕭卓世蒼白的嘴唇,嘴角有些揚起,好似方才他臉上還掛著淺淺的笑容。
子彈歪了,豪仔正準備補上一槍的時候,猶豫了,而下一秒,他已經沒有猶豫的機會。
一把漆黑的匕首直接從他的後背捅了進去,被重擊跌倒在地的他感覺到有什麼人騎在他的身後,他扭頭看去,只見得江橋眼眶睜得渾圓,血絲爬上眼白,抬手刀落,又是一刀捅進了他後背。
疼痛襲來,豪仔口吐鮮血,眼瞳渙散,但嘴巴張合,取代語言吐出口腔的卻是碎塊。
瘋狂之中的江橋哪管這些,手一扭,心臟崩碎,豪仔目光消散,嘴中輕吐一聲的嘆息被裝載了許偽所交出的碎塊的導彈轟擊在甲板上的巨響覆蓋。
許偽拉住隱約有分屍豪仔衝動的江橋,這才使他冷靜過來。
江橋看向哭喊著的東繆音,聲音冷若冰霜:「別哭了。」
寒冬一般的氣息連無關者的許偽都被卷上,他身子不覺一顫,但還是咬著牙上前查看蕭卓世傷勢,江橋則冷著一張臉,刀子划動,手銬便被全數切斷。
許偽深吸一口氣,將方才他肩膀處的子彈給挖了出來,但是打中後背那顆他便不敢隨意動手。
他回憶起方才杜友明的介紹,彷彿記得輕型裝備中有什麼快速止血噴霧,便拿它噴了些在蕭卓世身上,這樣一操作,雖然創口並沒有癒合或者是修復的跡象,但血流的速度果真慢了許多。
許偽將他抱起來,拿了些應急繃帶纏上,便讓他躺在這床上。
起身的東繆音雙目無神,唯有眼淚一直流下來,見她縮著身子要蹲下,許偽瞥她一眼,嘆了口氣。
可憐的女孩。
但江橋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硬是將她提了起來,雪白的豐碩與幾乎幹了的血跡令人遐想的身體,許偽見狀面露難色,但只是這般看著不說什麼話。
江橋將將自己的上衣脫下系在東繆音的腰間,接著將床上那件帶著蕭卓世的血液、仍有槍洞的襯衣套在她的身上。見她臀部光著,他起身走到豪仔身邊,刀一割,將他的上衣剝下,走到慫著肩膀,抱著上臂的東繆音前,蹲下,將帶著豪仔血液的衣服系在她的腰上,將臀部遮擋起來。
蕭卓世和豪仔的血液順著身軀滑下,被包裹的東繆音好似越冷,全身顫抖,可江橋卻如同沒注意到一樣,拉起她的手臂便要翻過那碎石堆。
江橋一邊走一邊朝許偽喊道:「我師兄就托給你咯」
許偽本還想阻止他,忽得船身震動,一塊頭顱大小的石頭從上方甲板的破洞落下,直砸向床上的蕭卓世。許偽心頭一動,身上的屏障將兩人包裹,那石頭在漣漪上猶豫片刻,隨後如同跌在什麼倒扣的碗狀物上一樣,沿著看不見的軌跡滾向一旁地面。
站在遠處瞳孔微縮的東繆音以及面無表情的江橋見得蕭卓世沒事,神情都有些舒緩,江橋更是有些難過地說:「我只能靠你了」
許偽低頭,也覺得難過至極。從口袋裡掏出什麼,掰成兩段,將小的部分丟向了江橋,江橋攤手一看,發現是閃爍著淺色藍光的黯淡結晶物。
「你給我我也用不了啊」
江橋苦笑。
「我身體里一堆這種東西,拿著當護身符就行了」許偽撇嘴:「上神克拉莉絲大人會保護你的」
「我們信的神還是一樣的」
江橋嘆了一聲。
「她一直保佑著你」
許偽補充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但江橋和他拉著的東繆音已經走遠了。
如果真是這樣。江橋看著手心的石頭,腦海里閃過顏平帆的影子,隨後,又是可芙香的模樣,用力抓住東繆音的手。
他感覺到身邊的女生顫抖起來。
如果真是這樣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