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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老頭

  「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杜麗娘浮一襲水袖。


  戲台上正搬演牡丹亭,聲音的悠揚,越調的婉轉,入耳妙不可言,好似細雨淋漓,又似杏花撲面。


  打穀場上,大王莊百姓大都聚集於此,大人聽的津津有味,小孩子在戲台下跑來跑去,場面很是熱鬧,這讓李夢龍想起小時候,大隊上放電影的場景。


  那時候村子里有黑白電視機的都沒幾家,每到大隊放電影的時候,最開心的就是小孩子了,個個都揣著一小包瓜子花生,搬著板凳坐到幕布前,等待電影的放映。


  即便是看過幾遍的地道戰、地雷戰,仍舊能看的津津有味。


  時間的沙漏在一點一點地靜靜流淌,歲月的痕迹在一筆一畫地細細描繪,那些畫面彷彿一場夢,從他身邊滑過,過往的點點滴滴,都無法復原。


  要是有人知道自己想法,又要說自己矯情啦,李夢龍笑著搖了搖頭,不過自己只是個普通人而已,即便神通再大,也只是個普通人。


  他做不到太上忘情。


  在他眼裡,將過去斬斷,不懷念往昔,沒有感慨的人,那就不是一個完整的人。


  而只為追求力量,忽略眼前生活,也為他所不取,他不知道這樣的人,活著究竟活著幹什麼,沒有喜怒哀樂的長存,那有又什麼意義呢?和石頭有什麼區別呢?


  「你小子又作什麼妖?看個牡丹亭你搖什麼頭?」金老道瞥了他一眼。


  「我搖頭不是看牡丹亭看的。」李夢龍笑道。


  「那是為什麼?」金老道問道。


  「咳咳,你真想知道?」見金老道眼中全是好奇,李夢龍說道:「我是在想剛才那事,金老道你……難道每次降妖除魔,都是找天兵天將出手的嗎?那這銀子未免太好賺了吧。」


  「你小子知道什麼!你以為天兵天將是說請就請的嗎?等閑人別說是請天兵天將,就是能有一絲神力加持就了不得了,我那六丁六甲法壇,祭練了數十年,才有此此效。再者,如果這次不是幽冥紙出現,我怎麼敢驚動他們,不然神君怪罪下來,在祖師面前告上一狀,以後再想請神,那想也別想。」金道士沒好氣道。


  「真的假的?我看你請他們不是挺容易的嗎?」


  「說你沒見識當真不冤枉你,天下修士只有正式入了三清道門,名錄三官大帝道籍,授了法籙,才能請動神靈。你看民間各大法脈,有誰能真箇請出神靈來的,等我將通靈術傳給泉水,他再煉法壇十幾年,最多也只能得神靈一絲法力加持,想要降妖除魔,還得靠自己的本事。神打你知道吧,神打世家供奉關帝、二郎神、哪吒等神靈數百年,神像神力渾厚,可真正能借用的不過百之一二,鎮宅護身無礙,可要降妖除魔,還得看自己修為。」


  金道士幽幽嘆道:「我茅山根基全在通靈術之上,要是正式進入宗門,自身法力不高也能降妖除魔。我之所以不收你,便是你性子憊賴,供奉神靈指定心不誠,即便將茅山三大壇法傳給你,你也練不出什麼來。而今天地靈氣消散,想要練出高深法力,那是難上加難,若借不到神力,便是練上一百年,怕也只能對付些不入流的遊魂野鬼。」


  「哎,我又不想成為什麼絕世高手,只要能學些東西護身就行啦。」


  「那可不行,我金裴的徒弟,練上幾十年只能對付些小鬼,說出去要笑掉同道大牙,我的老臉還要不要了。」


  金老頭頑固至極,想要從他手裡摳出道法來,怕是比登天還難,李夢龍算是死心了。


  「惹一身塵,長袖起舞戲中人,渡烏篷,抬眼看歲月今曾,元宵走馬觀燈,輕言知己難逢,看今朝,戲里戲外戲中人。」


  遠方有感慨聲傳來,聲音並不大,要不是李夢龍耳朵尖,興許還真發現不了。


  他轉過頭去,打穀場邊的樹下,一人依靠著樹榦,提著酒葫蘆往嘴裡倒了口酒,又道:「落拓名場五十秋,不成一事雪盈頭。腐儒也得賓朋賀,歸對妻孥夢亦羞。」


  這卻是柳泉居士感嘆家貧時所作,想來吟詩之人定然也是落拓之人,才會吟誦出來抒發心聲。


  李夢龍被金老道再次拒絕,心下煩悶,便沒有再聽戲的心思,朝金老道告罪一聲,走向打穀場邊,看能否問那人討口酒喝。


  當然,討酒喝不過是借口,主要是他不想再湊到金老道身邊,熱臉貼了那麼多次冷屁股,心情不好,自然不想看到金老道的老臉。


  走到樹下,那人六七十歲的樣子,滿臉滄桑,頭髮鬍鬚散亂,衣衫補了又補,鞋子破了個大洞,腳趾頭都能看見,身後背著把油紙傘與一個破包袱,落拓潦倒無比。


  「萍水相逢,便是有緣。老先生,可否向你討口酒喝。」李夢龍拱了拱手。


  「好一個有緣。」那老頭笑笑,揚了揚酒葫蘆,「此酒乃是我從王老爺家討來的,便借花獻佛,與你共飲罷。」


  說罷將葫蘆遞了過去,李夢龍接過後,也不嫌棄,仰頭就灌下一大口,吐出口酒氣:「雖不是什麼好酒,如此痛飲倒也爽快。」


  「嘿,這你卻說岔了,酒哪裡有好酒劣酒之分,只有醉不醉人之分,在老頭子看來,只要能醉人的酒,就是好酒。」


  各人飲酒有各人飲酒的道理,李夢龍也不接他的話,復飲一口,道:「落花踏盡游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若能如此也算不錯。」


  李夢龍將酒葫蘆遞迴給那老頭,老頭悠然嘆道:「老頭子我到這把年紀,妙齡少女的容顏,胡姬的曼妙的腰肢,都比不上這葫蘆里的酒。再者,老頭子落拓一生,囊中羞澀,兩手空空,當壚賣酒的胡姬少女怕是不會讓我進門吶。」


  「老人家背著包袱,該不是本地人吧,是來投親的嗎?」


  「老頭子家貧,衣食無著,此番得人請託來桂,本想謀個營生,奈何抵達時,說好的主家家業敗了,老頭子只得狼狽返鄉。說來不怕後生你笑話,老朽盤費耗的七七八八,一路上飢一頓飽一頓,路過附近時,聽聞王老爺擺宴席,厚著臉皮來討頓飯吃。」


  那老頭說罷,又仰頭飲下一口酒,醉眼惺忪的又吟起詩來:「破帽無檐垂敗絮,襪履皆穿足趾露,嚴冬猶服夏時衣,如丐何往趁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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