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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囑咐

  厚厚的積雪,和明月播撒下的皎潔月光一般,深切切的,好像藏著千絲萬縷的情緒,又像海水一般洶湧,能夠淹沒一切。


  一年四季,每個季節都有不同的景色,而他最喜歡下雪的冬天。


  只因為冒著騰騰熱氣的殷紅的鮮血,會在瑩白的積雪上畫出種種不同的圖案,血花凝成冰晶的時候也有種異樣的美感。


  牧場里養著許多獒犬,但李夢龍經過的時候,它們都沒有叫。


  李夢龍每次經過的時候,都會餵給它們一大塊肉,紅艷艷的,仍舊滴著鮮血的肉。


  儘管那滴著鮮血的肉有著它們主人的氣味,但隨大軍出征多次,嘗過美味屍體的獒犬,是忍不住那異樣的誘惑的。


  薩日昂有十幾個兒子,五年來,每到冬天下雪的時候,他的兒子都要少上一兩個,無聲無息,無影無蹤,就那麼悄然消失。


  只有帳篷外面留下的鬼臉,揭示著他兒子的遭遇。


  無論他將牧場遷到哪裡,他的兒子還是不斷失蹤,年年如此,最後薩日昂不再遷移牧場,甚至變成長生天的虔誠信徒。


  他認為,只有長生天才能悄無聲息的帶走他的兒子。


  而長生天此時到了他最後一個兒子的帳篷前面。


  一股迷煙飄入帳篷,他靜靜站在那張酷似薩日昂的臉前,伸手將那張臉拖出帳篷。


  一刀劃破喉嚨,那張臉「嗬嗬」在地上掙扎,最後在雪地上畫出個鬼臉,就此再無聲息。


  一刀將那張臉的頭顱斬下,屍身收入空間,他又從空間丟出一大把人頭,就那麼任由他們在雪地里翻滾。


  將足跡消除,他回到自己的氈房,給支撐氈房的木棍上的,那個未完成的正字,添上最後一筆。


  他數了一下,加上今天完成的這個,他一共刻了二十個正字,每一劃都代表著一條人命,有將軍的,有士兵的,有牧民的,有奴隸的。


  無論他們生前是什麼,在他這裡,都只是簡簡單單一橫或一豎。


  五年來,他身上的傷疤多了五百零一道,他才殺了一百人,他的願望就是,在他死前能殺夠五百零一個蒙古韃子。


  但以他的身體狀況,只怕是無法完成了。


  從五年前開始,他告訴她楚草原人是怎麼生活,怎麼騎馬射箭,怎麼殺人放火,教她武功,教她殺人,從那時候起,他殺人的本事就一直在提高。


  雖然他手無縛雞之力,但他殺人的本事比原先武功還在的時候還高明。


  至少再殺起人來,他不會再濺自己一身血,至少再殺起人來,他能很準確的找到要害,無論是用刀砍,還是用劍刺,他不會多用一分力氣,也不會少用一分力氣。


  因為他的心夠狠,所以他能足夠冷靜的去思考。


  白雪茫茫般空洞到不了頭的生活,他並不恐懼。


  躺在鬆軟的乾草上,他想起與她租下第一間房子的時候,他開玩笑似的對她說,我可以接受你養寵物或者男人,她一本正經的回答,但我不接受你這樣無恥的男人。


  然後她就被他很無恥的教訓的了一通,他記得,那時候的床和現在的乾草一樣鬆軟。


  這就是他喜歡的女子。


  他在十九歲那年談的第一場戀愛,到二十九歲憶起那場戀愛,他還是歡天喜地,乃至三十九歲他還執迷不悟。


  今年他四十歲,生命就要走到盡頭,他仍不明白,想到她,自己為何還是會露出微笑。


  時間一天天過去,他身體越來越虛弱,殺人的速度也越來越慢。


  半年之後,他的正字只有二十一個,一年後,他的正字只有二十一個零三划。


  他時常望著南方,卻時常失望,他的身子越來越佝僂,精神越來越疲倦。


  他並不是想要李莫愁和小蘭來救他,他知道,即使有人帶他離開草原,他也活不了多久了。自從他得到系統的那一刻起,他早就做好死的準備,他對死亡並不恐懼。


  他只是想在死前,再見一見她們,讓她們知道自己埋在哪裡。


  再一次,他駝著背,失望的轉身,蹣跚著朝牧場走去。


  他咳嗽兩聲,拍著乾瘦的胸膛,嘆了口氣:要油盡燈枯了,今晚就把他們全都了結了吧。


  ……


  夜幕籠罩四野,牧場里點燃了熊熊篝火,百夫長薩日昂兒子死光后,終於又有夫人懷孕了。


  為了感謝長生天的恩賜,薩日昂將方圓百里的薩滿都請來為他主持祭天儀式,順帶邀請附近的牧民為他慶賀,所以有了這場篝火晚會。


  寧靜的夜晚,明亮的繁星,確實是一個舉辦篝火晚會的好天氣。


  燦爛的火光,篝火旁東倒西歪躺著許多酒罈子,酒水肆意流淌,濃濃的酒香彌散開來,酒罈旁邊也躺倒許許多多的人。


  聞到濃濃的酒香,又倒在酒罈旁,他們自然是都醉倒了,可你只要看到他們七竅流血的樣子,就會發現自己大錯特錯。


  「咳咳」佝僂的身影從陰影里走出來,看著一具具不能動彈的屍體,臉上露出個燦爛的微笑,「嘿,嘿,六百零一、六百零二……七百九十九。呵,真是大豐收呀,值了,值了……」


  ……


  迎著東方最初的一絲亮光,天邊飄著牛乳般潔白的雲朵,清晨的草原,滿眼彷彿是漫無邊際的綠毯。


  在清晨聖潔、優雅、高貴、靜美之中,似乎又帶著一絲無法言說的悲涼與蒼寂,沿著曲折蜿蜒的牧道,穿過歲月的河流,穿越歷史的煙塵,讓人心馳神往,讓人無比沉醉。


  李夢龍很想醉一場,所以他腳邊放著一個酒罈,一個能讓人喝醉,也能讓人七孔流血的酒罈。


  他已沒力氣挖坑,他想把自己埋在住了五年的破牛皮里,他坐在鬆軟的乾草上,望著令人迷醉的清晨,提起了酒罈。


  天邊忽然出現了一個黑點,騰起的煙塵在這清晨里像是黃蒙蒙的迷霧,很好看。


  放到嘴邊的酒罈停了下來,他貪婪的看著像是黃沙漫卷的的黃霧,期盼黃霧能帶來海市蜃樓,帶來她們的影像。


  他的手不堪負重,顫抖著,提起酒罈太費力,他有些支撐不住,酒罈放了下來。


  黑點越來越大,轟隆隆的馬蹄聲越來越響。


  黑色的衣服,黑色的斗篷,黑色的頭髮,身後背著的那把劍鞘掉漆的長劍是如此熟悉,李夢龍認出——那正是她。


  她是一個人回來的,她們沒有跟來。


  他垂下眼瞼,眼神黯淡。


  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腸已斷,淚難收。相思重上小紅樓。情知已被山遮斷,頻倚闌干不自由。


  「大叔。」她見他越發蒼老,眼底透出擔憂。


  「呵,你回來啦,待會煩勞你把我和這破牛皮燒在一起。」生死看透,自然豁達。


  忽又自嘲道:「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兩個一齊打碎,用水調和;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如今我落一張破牛皮,嘿,倒也乾脆。」


  「大叔,她們,她們……」


  她囁嚅著,低頭不敢看他,支支吾吾道:「煙雨樓五年前被一個老和尚燒了……老和尚與人從城內打到城外,最後斷了腿回來,把煙雨樓燒了……」


  李夢龍聞言一怔,眼角似有淚光閃過,良久,點點頭喃喃道:「也好,也好……」


  抬頭望著天空,不讓淚珠滴下,聲音細若蚊吶,若有若無:「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別離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竟讓她先我一步,實在不該,不該……」


  「我死後,你去襄陽西北十裡外的山裡抓怪蛇,蛇膽能增長功力,你已吃過,我不再多說。再去終南山後山找古墓派傳人,將我劍給他們看,告訴他們我的死訊吧,看我的面子他們應該會借寒玉床你用。等你下山,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吧,想殺多少人就殺多少人,只是別落到我這般地步……」


  「大叔……」


  李夢龍擺擺手,「不要傷心,我活一輩子已經夠精彩啦,想吃的吃了,想玩的玩了,該享受的都享受了,沒什麼遺憾。好了,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待會,你晚上再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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