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晚秋
女人打完后，又著了魔似得拉著他的身體仔細查看。
發現安岳除了額頭上有點傷外，其他似乎沒什麼問題，她這才暫時的放下心來，強忍已久的情緒終於爆發，抱著安岳大哭起來，說不出的心酸苦楚，肝腸寸斷。
而此刻的安岳，一臉茫然，手裡的半個蘋果滾落到了地上都渾然不知，腦海中的記憶像是被這一耳光打通了一般，斷斷續續的涌了上來。
「媽……？」
他下意識的喃喃了一聲，碎片一般的記憶告訴他，這個叫唐晚秋的女人，是這個身體的母親。
「你還知道我是你媽啊！你難道要像你爸一樣狠心，拋下我嗎？」女人的啜泣聲，讓人觸目驚人。
讀取著屬於這具身體的記憶，安岳的心漸漸沉了下來，一點一點的刺痛著。
這個肉身原來的主人，也叫安岳。
本是個富家公子，但是半年前，家裡公司突然倒閉。
公司的負責人安文彬，也就是他的父親，不堪重負，從三十六樓跳了下來，摔的稀爛。
但是所有的一切並沒有因為安文彬的死而結束。
討債的人一波接一波，唐晚秋把家裡值錢的全都變賣了，現在只能躲在一個破舊的小區里。
她對安岳唯一的希望，就是考上一個好大學，能靠自己的本事安穩一生。
然而人生的大起大落，讓未經風霜的安岳一蹶不振，就在今天早上，他衝動之下就選擇了一條和他父親一樣的路——跳樓！
安岳覺得心裡堵的慌。
為什麼那麼多的凡人都覺得，像一隻斷翅的鳥那般，一躍而下，是終結所有痛苦最有效的方式？
根據這些記憶，凡人安岳並不是個橫行霸道的富二代，相反，他是個溫文謙遜的三好少年。
可這些有什麼用？就像自己，在天上本本分分，最終卻落的這麼個下場？
苦笑的搖了搖頭，原來自己在被貶下凡的同時，還順帶給天上那些老東西表演了一次高空跳躍外加摔西瓜！
倒霉到極點的自己，陰差陽錯，投身到了同樣倒霉到極點的一個凡人身上，而且，還是同名同姓、同樣苦逼的人生，這讓安岳產生了已經在凡間生活了很久，和這個肉身就是同一個人的錯覺。
「兒子，我知道你心裡苦。媽媽心裡何嘗不是？」唐晚秋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捧著兒子的頭，雙眼通紅，苦口婆心。
丈夫和兒子都選擇同樣的方式離開，讓她幾近崩潰，萬幸的是，兒子並沒什麼大礙，那是她支撐她活下去唯一的支柱了。
「你記住，世間事，除了生死，都是小事。你現在已經死過一次了，你連死都不怕，還怕什麼？」
「答應媽媽，振作起來，好嗎？」
安岳心中是無法言喻的酸澀，一股責任感油然而生，看著這個努力堅強的女人，他認真的點了點頭。
看到兒子點頭，唐晚秋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欣慰，擦了擦眼淚，擠出了一個笑容，轉身出去找醫生反覆詢問他的情況，確認安岳沒有大礙，才勉強放心。
但過了半響，唐晚秋才回到了病房，滿臉歉疚，「小岳，你知道家裡的情況，媽媽必須要趕回去上班，陪不了你了，你要照顧好自己，檢查完了就回家好好休息，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欲言又止的唐晚秋後面幾個字幾近哽咽，背身走出病房的瞬間，她的眼眶又紅了。
在兒子最需要自己的時候，她都不能陪在他身邊，才跳了樓，情緒肯定不穩，萬一又想不通，可怎麼辦？但是自己實在不能失去這份工作啊！
生活的艱辛，快把她逼的走投無路了。
「等等。」唐晚秋剛走出病房門，安岳忽然叫住了她。
「怎麼了？」她瞬間回頭，心猛的被提了起來，擔憂的的看著病床上的兒子。
安岳看著唐晚秋濕潤的眼角，忽然咧嘴一笑，扔給唐晚秋一個蘋果，「加油。」
接過兒子的蘋果，唐晚秋愣了愣，這才反應過來兒子這是在為自己加油打氣，欣慰之際，不由得破涕而笑，揚了揚手中的蘋果，「加油！」
這個支離破碎的家庭，太需要振作和微笑了。
看著唐晚秋離開的背影，安岳無奈的嘆了口氣。
他剛剛聽到了唐晚秋在外面打電話請假，下凡之後耳朵似乎變得特別好使，隔了堵牆都聽的一清二楚。
電話那頭是個男人，先是劈頭蓋臉的一通咒罵，然後粗魯的回絕了她的請求，說她要是敢不去，這份工作有的是人排隊。
心裡像是有什麼憋著，煩悶的很，安岳皺了下眉頭，在旁邊病床驚悚的注視下，一口氣拔掉了身上插著的亂七八糟的儀器，出院！
……
錦城一中大門口。
安岳是憑著直覺走到了這裡的，到了一看，他才想起來，這不就是剛才跳樓的地方嗎。
這一路上安岳一直在努力的想要再記起點什麼，但似乎要給點刺激，才能想的起來，就像在醫院裡被打的一巴掌……無語的撇了撇嘴，這不是明顯受虐傾向嗎？
而學校的門衛大爺，此刻已經完全呆在原地，原本乾枯的老眼見鬼了似得，瞪的像個燈泡。
一個頭上只貼著一張創可貼的身影，在他面前幽幽飄過，沒錯，在他看來，那就是飄過去的。
這不是、這不是早上跳樓的那個苦命孩子么？那一瞬間，鬼神之說在他的腦子裡無線放大.……
吞了一大口唾沫，對著安岳消失的方向拜了拜，口中念念有詞：「阿彌托福，阿彌托福，各路神仙保佑.……」
聽到大爺虔誠的祈禱，安岳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有這麼在光天化日之下大搖大擺的鬼么？再有，天上那堆神仙整天的吃喝玩樂，要有空來管這閑事，那才真的是撞了鬼了。
無奈的搖了搖頭，根據身體的指引，安岳下意識的往一樓的一間僻靜的教室走去。
「——還有兩個月就高考了，同學們，你們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和其他班那些蠢貨可不一樣，只要穩定發揮，走重點絕對沒問題！明天的二模對你們來說，也就是小菜一碟。」
安岳還沒走近，教室里就傳來一個慷慨激昂的女聲，聽上去也就二十多歲。
高考？
安岳的心咯噔了一下，雖然之前一直都呆在天上，但人間的高考他還是有所耳聞的，據說那是場異常殘酷的戰爭啊！
得，自己這一來，不僅直接跳過了穿開襠褲滿地爬的階段，還一下子跳到了人生最重要的時刻.……但對於這個老師口中所說的蠢貨觀點，他卻是著實不敢苟同。
他四處看了看，眼前這間教室是全校最好的地方了。整個教室在交錯的藤蔓庇護之下，冬暖夏涼，曲徑通幽，而且快要到夏天了，這裡無疑是個避暑勝地。
雖然看上去偏僻了點，但有一條小路直通食堂和宿舍，保證能最快搶到飯，而且不受打擾，地理位置沒得說，得天獨厚。
「今天早上的事情，相信大家都聽說了，安岳，這個人你們都熟悉。」
安岳一下子豎起了耳朵，這是在說自己嗎？
這位女老師頓了頓，發出了一聲冷哼，繼續道：
「對於他的死，我也表示很同情，但這也是他自找的啊，有人說我們拋棄了他，可誰讓他的成績下降的那麼快，淪為差等生了呢？事實證明，我們這麼做也是對的。還有他的家庭，欠人錢，被追債，他父親倒好，自殺了一了百了，他媽沒辦法，只能帶著他到處躲……」
這個女老師的話傳進耳朵里，讓安岳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心頭猛的湧出一陣怒氣。
那個叫唐晚秋的女人，在家庭遭遇不測之後，用自己的雙手撐起了整個家，堅強的養活了自己和她的兒子，他能夠驕傲的說，她值得每一個人尊敬！
還有那個已經死去的父親，雖然安岳對他記不起來太多，但死者為大，這應該是每一個凡人都懂的道理。
而那個已經死去了的安岳，他記憶里那個謙遜有禮的少年，竟成了此人口中的蠢貨？
輕輕的吸了一口冰涼的空氣，緊緊握攏了雙手，安岳已經站在了教室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