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父與女
她費力的擠開擁擠的人群,在滿身臭汗的男人間擠進去,來到那人群的最前方,前面被衛兵擋在身後的是一處行刑台,老舊的架子散發著腐朽的氣息,四個男人站在絞刑架下,雙手在身後被縛,低著頭,恍若失去了靈魂。
他們的臉上模糊不清,但女人知道他們的身份,自然知道,他們站在這裡的原因就是源於她。
「阿福!」她竭力的喊著,剛喊出一聲,兩名緊追而來的憲兵便從後方擠過來按住了她的肩頭,她顧不上這許多,大聲的喊著:「阿福!」此刻她也只能這樣做。
四人中的其中一人緩緩抬起頭,模糊的臉好似望向了她的方向。女人用力的想要掙脫憲兵有力的大手,但虛弱的她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做到。
「行刑。」死神的聲音傳遍四周,圍觀的群眾們不再如原先那樣嘈雜的議論,他們安靜下來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絞刑架下的四人,那是這一次演出的主角們,他們貪婪的望著,彷彿想要從他們的死亡中得到什麼。
「不,不要。」女人嚎啕大哭著,淚水模糊了視線。
劊子手來到四人身邊,將絞索套在了他們的脖子上,仔細檢查之後退到了一邊,隨著一聲令下,齊齊的放開絞盤,下一刻四人身下的地板嘩啦一下向下敞開,四個男人的身軀重重向下墜去,在達到一個高度時猛的一陣,結實的麻繩綳得筆直,四人晃動著,掙扎著。每一個動作都引起旁觀者粗重的呼吸聲,他們彷彿感受到那死神扼住四人脖頸的模樣,那樣清晰。
起初還有些許掙扎,垂死的人們顫抖著,觀看死刑的人們興奮無比,嬉笑著,滿嘴嘲諷。身體的顫動很快結束,剩下的只是死寂般的僵硬。
女人周圍的一切變得安靜,她怔怔的看著這一幕,眼前的景象越來越遠,彷彿化作一個小小的圖片,正在快速的遠離,她錯愕的看著這一幕,再一次喊出:「阿福!」
莉莉安從噩夢中驚醒,她喘著粗氣,白皙的皮膚上遍布細密的汗珠,被夜風一吹冷的直打顫。她哆嗦著起身爬下床,冰冷的房間里沒有太多擺設,那粗曠的石牆縫隙中長著苔蘚。莉莉安給自己倒了杯水,大口喝乾,帶著涼意的清水讓她身子一陣寒顫,這才感覺稍好一些。
她緩步走到窗邊,望向下方,前方便是那雄壯的海伍德城堡,即使是後半夜,城堡各處依舊能看到燃燒著的火把,一隊隊巡邏兵不時從既定的路線上經過。夜風有些涼,莉莉安緊了緊身上單薄的衣衫,隨後向著西南面望去,蒼茫的夜空之下,那片遙遠的土地被遮掩於黑暗之中,但莉莉安明白那裡有著什麼,那些揮舞著彎刀的西蠻子,等到了明天,那些西蠻子的進攻又將繼續,圍城該有半個月了。
從居住的山村中脫險而出,莉莉安幾人馬不停蹄的趕到了海伍德城堡,使用自己男爵二女兒的身份進入了城堡,熱心的他們將在山村中看到的一切報告給城堡的駐防軍,卻不想得到的並不是獎勵,而是牢獄。
除了身份特殊的莉莉安,其餘五人都被關入了牢中,罪名是妖言惑眾,影響軍心。
啊,多麼義正言辭,多麼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莉莉安詫異的聽著傳令官的朗讀,無法置信的看著衛兵的長矛下一刻指向幾人,無奈的看著五人被衛兵押走,而她則被軟禁起來。
「這是為二小姐著想,城裡不太平,還請不要讓我們難辦。」那名經辦此事的軍官冷漠的回答至今縈繞在腦中,揮之不散。
她被關押在高塔之上,一個簡陋的房子,外頭有兩名衛兵看守,還有特意安排的僕婦。這高塔上的圓形屋子只有一處窗子,而這處窗下沒有任何立足處,下方便是幾十米落差外的屋頂,除非莉莉安長出翅膀,否則別想從這裡逃離。
回憶著那夢境中的清晰場景,她疲憊的搖搖頭,她知道假如自己什麼都不做,那等待著這些人的只會是同樣的糟糕下場。
那個男人在騎士的簇擁下於昨日風風光光的進了城,之後卻沒有來看上自己一眼,冷漠的好似自己不是他的女兒一樣。
莉莉安很清楚自己的父親,那從容冷漠的外表下是一顆嚮往權力的狂熱之心,如今終於大權在握,成了白金騎士團的團長,又怎麼還在乎別的。
但即使如此,還是得找他,莉莉安很清楚,只有那個讓她厭惡的父親才能赦免幾人莫須有的罪名。
……
「小姐,不要出來搗亂了,城中不太平。」壯碩如男人的僕婦在後頭追著,粗糙的手摸索著粗布裙子,臉上滿是焦急,幾次想要伸手抓住前頭女人纖細的胳膊,卻又深怕弄疼了她上頭怪罪,不過最後還是一咬牙,伸手拉住了女人的胳膊,力道已經儘可能的放輕。
「我要見我的父親,難道這也不行嗎?」莉莉安生氣的甩開胳膊,狠狠的瞪了那人一眼,城外傳來蒼茫的號角聲,這宣告著又一次戰事拉開帷幕。圍城半個月西蠻子卻始終沒有真正用心攻打,每天都只是派出士兵,來回消耗海伍德城堡的軍備。
若是不出城攔截,那這些夾雜著人類奴隸的雜牌軍便會將梯子架上城頭。不得已之下城內的守軍只能每日出城對敵,如林的長槍陣是敵兵的天敵,再勇敢的砂國騎兵,也不願意一頭扎入那刺蝟般的長槍陣中。
每日的戰鬥不過是走個行事,這邊出人,那邊也出人,互相打個熱鬧。半個月下來,城中的氣氛已經緩和了許多,許多人在傳說是西蠻子根本不擅長攻城,遇到這難攻的海伍德城堡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只要在堅持一陣子這群西蠻子便會知難而退。
這種說法隨著白金騎士團的入城更加擁有市場,如今城裡的多數軍民都相信著西蠻子將會在這周內退兵,連歡慶用的酒水都已被從塵封的庫房中搬出,放在街邊。
莉莉安並不相信那群砂之國的騎兵們會就這樣簡單的離去,他們一路下來幾乎沒有任何損失,卻賺到了無法想象的巨額財物,在這樣的情況下又怎麼會輕易的放棄富庶的京畿平原,再說了,莉莉安早知道……他們是有辦法繞開海伍德城堡,直搗京畿的。
兩個衛兵交錯長矛擋在了怒氣沖沖的莉莉安面前,莉莉安細眉一皺,氣鼓鼓的指著兩人罵道:「不知道我是誰嗎,連我都敢攔!」
那兩名親衛顯然是認得莉莉安的,聽到這質疑只是冷著臉答道:「大人正在處理公事,誰也不見。」
「不見?我也不見?」莉莉安扯起嗓子大聲喊道:「達修斯!達修斯你個混蛋給我出來!」這舉動顯然沒人能夠想到,一時間所有人都錯愕的看著這個正叉著腰的少女,用粗俗的語言編排著自己身居高位的父親。
「吱……」門被從裡頭拉開,面沉似水的達修斯男爵冷漠的看了一眼門口正生氣的女兒,淡淡的說道:「進來吧。」
莉莉安從兩名衛兵前經過時,特意踩了兩人一腳,那兩人卻是好似沒有感覺到,依舊一動不動站著筆直。
達修斯男爵辦公的地方位於城堡西面的一處豪華別院中,在這簡陋的軍事建築中,這裡倒是還與文雅有些關聯。不過莉莉安可沒興趣研究這房間中的各種器具,她開門見山的說道:「放了他們!」雙手重重在那桌子上一拍,桌上的羽毛筆在這一拍下立刻歪道,墨水滴落在黃花梨木製成的桌上。
達修斯男爵卻好似沒聽到般,拾起那羽毛筆丟在了一邊,用從筆架上取出另一支繼續在一份文書上寫著什麼。
「沒聽到嗎?!我說,放了他們!」莉莉安扯著嗓子在達修斯男爵的耳畔高聲喊道,最後的尾音拖得很長很長,足以讓四周都聽得清清楚楚。
「夠了,你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男爵一拍桌子,怒氣沖沖的站起身,居高臨下的俯視著那眼眉像極了他的女兒。
「你,你凶我……」
「你以為這裡是哪裡,還是男爵府嗎?我告訴你,在這裡我才不在乎你是我的女兒,要是想胡來我就把你抓起來。」
「好啊!抓我啊!把我和他們一起關起來,到時候一起絞死好了,與其做你的女兒我寧願去死!」
「啪!」清脆的巴掌聲蓋過了莉莉安的聲響,她錯愕的捂著疼痛的臉頰,無法置信的看著面前這個愈發陌生的男人。「你打我。」莉莉安虛弱的說著。「你答應過母親,要好好待我們的……可現在呢……」
男爵有些不自在,他飄忽的眼神看向別處,用細弱的聲音答道:「莉莉安,你已經不是那個小女孩了,你該長大了,你的姐姐為家族奉獻了一生,你不應該這樣不懂事。」他伸出手想要擦拭莉莉安臉頰上滑落的淚珠,卻被女人重重推開。
「夠了!你究竟做過怎樣的齷蹉事別以為我不知道,口口聲聲的說著什麼家族,什麼榮譽,那與我何干!?為了這些你犧牲了姐姐的幸福,現在呢,還想大言不慚的用著同樣的名義犧牲我的幸福?!達修斯,你真是個不折不扣不可救藥的混蛋!」她轉身,頭也不回的衝出屋子,重重的關上門,那聲響之大彷彿是在回應先前那個巴掌。
莉莉安快步走在石頭壘造的走道上,淚水不住的向下淌去,在去時她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要冷靜,要以大局為重,只要能救下阿福,什麼都可以忍。可當她再一次看到那個男人的模樣,看著他慣常高高在上,不容置疑的模樣時,一切都失控了,她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冷靜下來,亦如同過去無數次對抗那樣。
麻煩了……阿福怎麼辦啊…他們在牢里還好嗎……?
就在這時幾聲急促的號角聲從城中的另一個方向傳來,如同一個訊號,直接讓這座沉寂的城堡熱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