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9章:革命者
不久,小胖子的傷好了,把他的礦石收音機拿出來,砸了個粉碎,沒用,這個東西在這裡真沒用。
後來大隊規定,早起天亮放廣播,一直到小學校上課停,中午十一點半到十二點半,下午兩點到兩點半,晚上小學校放學到睡覺。
再後來,二歪子把知青的文化生活當回事的辦了,先去公社死氣白咧地要,主任沒辦法,下令,凡是領工資的人員捐款五毛到一塊,湊了五十塊錢。
又到縣裡,同樣的辦法,又給湊了一百。
二歪子帶著一百五十塊錢,兩個玉米面鍋貼餅子,一個鹹菜疙瘩,乘火車南下到了市裡,買了兩台半導體收音機,裝好電池,開好發票。火車倒汽車,下午不到五點,坐在了大隊辦公室。
辦公桌上擺著,兩台半導體收音機,一碗白開水,半個鍋貼餅子。
二歪子坐在椅子上,打起了鼾聲。
晚上,女生宿舍傳出樣板戲「智取威虎山」小常寶的唱段,「白日里父女打獵在峻岭上,到夜晚,爹想祖母我想娘啊.……」
男生宿舍傳出,「紅燈記」李玉和的唱段「.……山河破碎,我的心肝碎,日月不圓,我的家難圓,革命的道路再艱險,前仆後繼走向前!.……」
兩台收音機,男生們一台,女生們一台。開始還確實是讓知青們高興了一段時間,後來漸漸地就沒人想聽了,因為他們每天從耳朵聽進去的東西,從嘴裡很順溜的就能吐出來。甚至收音機還沒唱完,他們就搶著唱完了。
八個樣板戲,他們八個人黑燈瞎火的坐在屋檐下,嘴裡哼哼一陣音樂,再咣嘁咣嘁呔呔,嗆咯哩嘁……「停止前進,報告參謀長,來到三岔路口……原地休息……是!……」一直到「.……老楊!英雄啊!」
一個多小時,各種樂器鑼鼓傢伙點兒,連說帶唱一點不落的演完了,比聽別人的可帶勁多了,就是人越來越少了。
「.……小妹妹為什麼呀,不開言……」不遠處的一個黑暗中,傳出了這個聲音。
「.……姑娘好像花兒一樣,小伙兒心胸多寬廣……」這是另一個陰影處傳出來的。
他們怕影響不好,只能是低聲吟誦著。
村裡的喇叭已經停了,喧囂了一天的村莊沉靜了,夜雖然不是很深,但也已經是「四下靜悄悄」了。
「.……啊啊啊啊啊,坐在我身旁,靜悄悄地望著我不聲響……但願從今後,你我都不忘,啊啊啊郊外的晚上。」
膽子還不是很大,有些詞還是不敢唱出來,有些話更是不敢說出來。
八個人已經聽煩了那八個孤男寡女的樣板戲了。
學英雄見行動,學什麼,革命者?
「白日里,父女打獵在峻岭上,到夜晚,爹想祖母我想娘。」爹就不能想想娘嗎?
我們不是鐵鍬,不是鎬,不是扁擔,不是筐。我們是人,是動物。我們想要我們需要的。
「是誰創造了人類世界,是我們勞動群眾。」創造了人類世界的人,想聽聽「燕子雙雙飛上天,我和阿哥盪鞦韆……」都不讓。
就讓我們「統一思想,統一認識,統一步伐,統一行動。」我們是啥,革命者?
「啊!.……」一個革命者站了起來,雙手伸向天空,好像要九天攬月一般,抬頭看看黑壓壓的一片,沒有一點點的亮光,無奈的將伸直的十指,使勁的慢慢的收回來握緊。手臂上的青筋凸現了,二頭肌暴起了,彎腰撅腚使盡了全身的力氣,喊了起來,不過是捏著嗓子沒出聲,只是長出了一口氣而已。
「嚶嚶嚶……」一個革命者哭了。
「嗚嗚嗚……」一個革命者跟著哭了。
他們有人在想祖母,也有人在想娘。
學習樣板戲,不敢想別的。
我在學校讀書,不但學文,也要學工、學農、學軍,也要批判資產階級。
我的同學基本是縣城幹部職工子女,農村學生一般就不念了,到生產隊參加勞動掙工分,幫著爹娘養家糊口,或當兵去了。
住校的同學不多,都是離縣城很遠的公社幹部子女,像我們公社幹部的子女都住在縣城,沒必要住校了。
我是從村裡來的,在同學們的眼裡就像是個異類,他們好像很好奇,見到我,駐足的從頭頂慢慢地往下看到我的腳,或擰著眉從腳慢慢地往上,還要趄趄腳看看我的髮型。
我早已經不是劉文學的髮型了,現在是平頭,和老支書的光頭差不多。
有的同學不是這樣,好像他們根本就看不到我,還是顧不上看我,好像我是樹?是草?還是我隱身了?就好像他們急著要去決定國家的前途和人類的命運了,昂首挺胸,面無表情的像僵了一樣,從我面前急匆匆的走過。
女同學們不是這樣,她們常和我打招呼,「哎,你是誰來著?奧,你跑得快,替我拿噴壺去打壺水洒洒地,要不一會兒上課老師該說了。」今天值日的女同學微笑著,對我說道。
「說誰呀,今天你值日。」就沖我是農村來的,我便笑笑,沒說話,替她幹了。
或者那個說話嗲嗲的,好像在對特別愛她、寵她的人,那樣的說道:「哎,你那誰,替我擦擦黑板,奧,太盪了,你看我今天剛換衣裳。」
說著話,用手輕輕地彈一彈身上那件洗的乾乾淨淨,有些退了色的綠軍褂。
「嘁,你換衣裳關我屁事,又不是我給你換的。」為了儘快散去我身上的雞皮疙瘩,我便笑笑,沒吭聲,替她擦了。
男同學在我面前個個都像是國家領導人,可是在他們之間,打打鬧鬧,罵罵咧咧,爭風吃醋,一點兒尊嚴也不留。
我表現的很糊塗,但我的心裡很清楚。跑跑腿,干點活兒,對我來說很容易。
開學幾個月了,腦子裡沒有上課的記憶,只記得好多女同學每天拿著一個鐵絲鉤針和一軸白線鉤啊鉤,鉤好了就給男同學縫到領子裡面了,那叫襯領,藍色軍干服的領子,露出一個帶花牙牙的白邊,真是好看,我們村裡沒人會鉤,春枝、春蓮不會鉤,學妹曉紅可能也不會鉤,因為我沒見她們鉤過,常青那個笨蛋肯定更不會鉤了。
想起來了,我那個同桌華華不知會不會鉤。
後來我回家問姐姐,姐姐說她們肯定都會鉤,因為很簡單,只是鉤來沒用,所以不鉤。
「為啥沒用?」
「因為女孩兒沒有那種領子,所以沒用,鉤來也是送給和自己好的男人。」姐姐神秘的那樣笑了笑,說道。
奧,送給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