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小人得志
開車的後生拿出一盒煙來,撕開一個小口,倒出一隻洋煙捲來,向四姥爺遞過去。
「你抽吧,我不會抽。」四姥爺用手背輕輕地擋了一下。
四姥爺不抽煙,他們那一輩人抽煙的不多,我姥爺就不抽煙。
不抽煙的人顯得乾淨善良,抽煙的人顯得邋遢下作。開車的後生也不抽煙。
三姐拉著四妹去了東邊屋,也就是曾經一起住過的那間屋。姐妹倆在一個被子下面捂了十七年,打打鬧鬧哭哭笑笑,總是有那說不完的話。
「咋說,相中沒,複員軍人長期工,剛從井下調上來,當兵五年,開車三年,複員後下井鍛煉三年,這又開車兩年了,十年工齡了,跟你姐夫同歲,比你大十一歲,長得面嫩,煤礦上的人都白凈。」
今天四妹只聽三姐說了。
「奧,家裡沒人了,爺爺奶奶拉扯大的,當兵以後,爺爺奶奶也都沒了,挺可憐的。」三姐繼續說道。
「大這麼多。」四妹低著頭,悄悄嘟囔道。
「女人老的快,你看姐像多大?像不像二十五六,你再看看大姐、二姐,不像四十也像三十五六。」三姐說話總是無懈可擊。
「再說了,聽說礦上有了新規定,工齡夠了十五年,能給家屬轉戶。」
「奧,那倒是挺好的,到時候也能找個工作。」四妹還是低著頭,悄悄嘟囔道。
「相中沒?相中了就點點頭。」
四妹又使勁往下低了低頭。
「你這算是點頭啦?」
「嗯」四妹的頭更低了,用鼻子發了個音。
好啦,兩廂都說的妥妥的了,工人們算是城裡人,城裡人講究的少,後生也是單身一人,全靠這邊安排吧,也不講究訂不訂婚了,直接領了結婚證,辦個新式婚禮,又省錢,又省事。
吃過午飯,開車那後生,留下那盒煙和一包糖塊,還有相看錢,帶著三妹兩口子開車走了。
送走了客人,四姥爺便到我姥爺家串門去了。一群看熱鬧的大姑娘小媳婦和孩子們,便涌了過來,打聽得成了,就嚷嚷著要喜糖。
「進家吧,進家有喜糖。」大傢伙跟著進了家。
一個暖洋洋的日子,還是那輛綠帆布小汽車,還是那個開車的後生,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軍干服,在左邊上衣兜蓋兒上別了一支鋼筆,聽說在部隊學了不少文化。
也是留下了半袋米,半袋面,六包點心一塊肉。
四妹也是抹著眼淚出來的,穿了一件三面新的紅棉襖,當娘的給做的大了好多,一來怕縮水,二來怕閨女還要長個,因為那三個閨女都長了。這三來嘛,怕閨女明年大了肚沒得穿,就連那新棉褲的大褲腰,大的連女婿也能裝進去。
可惜四妹了,真不如裹得像粽子那樣好看。
頭上罩了一塊今年剛實行的紅方巾,因此也看不出那發鬏上插了個啥樣的簪子,還是插沒插簪子。
這回是新女婿把新媳婦抱上了車,跟著上車的還是那個姑姑,和姑姑的兒子。
那個藍底白花花的小包袱就抱在四妹的懷裡。
車開了,過了小橋上了大道,向西去了,車後面盪起了黃塵。
二歪子不知從哪兒鑽出來,跟著那翻滾的黃塵跑了一陣兒,朝那汽車去的方向大大的吐了一口,扭回頭坐在了大道邊的坡坡上,奧,二歪子也會坐了。
……
「啥一堡一村不一堡一村的,我又不是他女婿,他也不是我丈人,我不認識他。」二歪子還是不依不饒地,又對大隊幹部耍起了無賴。
「膽敢污衊紅太陽,這罪過大啦,夠上現行f革命啦,你們包庇他,我就去公社告,公社告不倒你們,我就去縣,連公社一遍告,我一個真正的無產階級,我怕誰?我就不信革不了你們的命!」二歪子以真理在自己一邊為底氣,聲嘶力竭地喊著。
是啊,人們對於這樣一個潑皮無賴,不是不敢惹,而是不願惹,正如你穿著一雙新鞋走在路上,一攤狗屎橫在面前,你會去踢它嗎?雖然你把它踢飛了,但是,你輸了。它飛到哪兒都是狗屎,可是你麻煩了,與人玫瑰手有餘香,這回你的新鞋便有了余香。
「算啦,一堡一村的,幾輩子啦,低頭不見抬頭見的,硬鬧個啥。」眼下敢說話的也就是跟二歪子這邊近的長輩。
「我早說過啦,我不是他的女婿,他也不是我的丈人,有啥抬頭不抬頭,見不見的。把閨女嫁給工人,寧叫工人操斷腰,不叫農民摸一摸.……」二歪子如那得理不饒人的潑皮無賴般的嚷嚷著。
「就是嘛,要不這光棍咋就都在農村呢。」圍觀的人群中有人開始議論了。
「說話注意態度,工人階級畢竟是領導階級嘛。」一個站在二歪子身後不遠處的工作組(人們習慣於對工作隊或工作組的每一個人都稱為工作組)打斷了二歪子的嚎叫。
大隊幹部想和稀泥,可那二歪子就是不幹,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這討吃鬼成他娘的精了,誰給他仗的膽。」幹部們琢磨琢磨沒敢說,抬眼向那個工作組看去,那個工作組面無表情,更沒有表態,稍息在那裡繼續冷眼觀世界,仔細看有一點兒得意的神色,左腳尖輕輕地點著地,一下,兩下,三下.……一顆長了頭髮的光頭,也隨著腳尖輕輕地左右搖晃著,拿捏得很有度,既搖了點了,還讓不仔細看的人看不出來,道行啊。
「今年凡是戶在人不在的都給我把口糧扣下,不參加生產勞動的,給錢也不賣給她!」誰也沒想到,二歪子竟然說出這麼有水平的話來,在大多數人的心裡,認為這條政策在理,誰也駁不倒。
那個工作組激動了,搖得幅度大了許多,連二歪子那樣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
「好啦,感謝大家來參加這個現場會,鑒於二歪子同志的革命熱情,和勇敢的對敵鬥爭精神,我們給予表揚。在農村這個戰場上,看似一團和氣,像水一樣平靜,但是,在這平靜的下面,水是很深的唻,複雜的問題是很多的唻,就像二歪子同志提出的口糧問題,這就聯繫到了社會主義的分配原則上了嘛,啊?這個問題,我們是要很好地研究的,一定儘快地落實下去,給大家一個明確的說法,好了我今天就說到這裡。」說罷,收回那隻一會兒推出去,一會兒劈下來的手掌,像偉大領袖那樣,一邊揮手致意,一邊神采奕奕地走到大隊幹部這邊。